除夕夜的熱吻依然在燒灼著他,她的回應是如此地強烈而真實,他每回想到,就恨不得變身為愛情強盜,直接拿鎖開門闖進去,狠狠地吻她個夠!


    有些事情慢慢變得清晰,他總懷疑,她是否愛她的博士男友?


    她累積了休假,卻不去美國看他,去年也沒聽說他回來,這兩個人到底在談什麽戀愛?還是像禁不起考驗的遠距離戀愛,久了,感情自然就淡了、沒了?或者是,兩人根本就是不合,也就逐漸疏遠了?


    那他到底在退讓什麽?


    愛情裏沒有理性,更是自私的,不戰而退絕不是他的作風,麵對情敵,占有主場優勢的他決定不再當個孔融讓梨的尖頭鰻。


    她尚未跟人家論及婚嫁,他為什麽不能追她回來?


    王黛如訂婚了。


    她男友回台僅有短短三天,登門拜訪王家父母,提親,買戒指,舉行簡單的訂婚儀式,訂好七月的婚禮,等放暑假時再回來結婚宴客。


    消息轟動了立星科技,大家一方麵祝福黛如,打聽這位王董女婿是哪裏跑出來的人物;另一方麵則是關注被“拋棄”的蓋副總,他既然無緣成為駙馬爺,那麽,是否有可能跟他“改邪歸正”的魔女學妹重修舊好呢?


    “小薇啊,副總一直問我有關你男朋友的事,我跟他說,我知道的就這些,你自己去問小薇啦。”王黛如打來電話,提供線報。


    “喔。”程小薇聽得心髒怦怦跳。“他問,我答,沒有在怕的。”


    “沒有在怕?”王黛如笑聲愉快。“那你回來筆電事業處,填我辭職空出來的這個缺,副總一定很歡迎。”


    “我的專長是會計。”程小薇再度使出她最擅長的轉移話題招數。


    “你就嫁去美國當家庭主婦,真是可惜,叫董事長幫你開間分公司吧。”


    “哈哈,我倒是可以開一家我們立星筆電的專賣店,怎樣?調你過來,你跟你男朋友的距離就更近了。”


    “算了,售後服務我做不來。”程小薇又問:“婚事準備得怎樣了?”


    “宴客的事讓‘大人’們去忙,我隻要挑婚紗、打扮得美美的就好。”王黛如似有感慨。“哎,我還是很難想象,我會為了愛情放棄這邊的一切。”


    “你沒有放棄,你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看你爸媽,也可以持續了解立星的營運狀況,做為當董事的準備。而且,你還擁有更多。”


    “啊,小薇你說到我心坎裏去了,為什麽我早兩年沒想到這些呢?不過,如果沒有分開,又怎能發現他的好,也發現我對他的感情呢?”


    程小薇心念微動,但她很快抑下沒必要的想法。


    “我爸本來是有些失望啦。”王黛如又說:“但既然女兒愛上了,他也沒辦法,現在竟然開始打算投資生物科技。還有啊,你得小心我爸又會幫副總介紹女生。”


    “這……這關我什麽事?”


    “對喔。”王黛如別有意味地說:“我總是忘了你有‘男朋友’,我表妹剛好申請到威斯康辛,我哪天去找她玩,順便幫你去看看‘他’。”


    含混幾句帶過去,講完電話,程小薇看著電腦熒幕發呆。


    既然他會問黛如,也一定會問曼蓉,她不能再做沙拉了。


    開始她不做,他還會留心多吃蔬果嗎?但她也不能一直麻煩曼蓉叮囑他,曼蓉看她的眼神就跟黛如剛才的口氣一樣。


    為他掛心,卻為自己製造難題,她想了又想,還是頭痛;她能做的就是趕快專心回到工作,不要再讓心思飛到十二樓去。


    不知過了多久,會計處突然騷動起來,她抬頭一看,竟然是蓋副總俊珩先生大駕光臨。


    她心頭一驚,立刻低頭,習慣性地避開那雙一進門就鎖定她的灼灼黑眸,卻是無力阻止他往她座位走來的腳步。


    “哎呀,蓋副總,有空過來?”幸好半路被鍾經理攔截了。


    “是這樣的。我記得上回鍾經理在主管會議報告過新的存貨評價方式,很對不起,我還是不太明白,所以過來這邊跟你們請教請教。”


    “請教不敢當,進來我辦公室坐坐,我跟你詳細說明。”


    “鍾經理您忙,不打擾您,我直接問主辦的小薇。”


    “小薇?對了,是小薇負責的。”鍾經理眼睛一亮,立刻成人之美。


    “嗬嗬,我忙,我正在忙,蓋副總你問小薇就對了,您忙兩個區會議室慢慢談,慢慢談啊。”


    “可能要看電腦係統,我坐這邊。”蓋俊珩已來到苦主身邊。


    “椅子來了。”不待鍾經理指示,已有熱情的同事推來一把椅子。


    “小薇,你好。”蓋俊珩坐下來,氣定神閑地說。


    “蓋副總好。”程小薇趁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是以他一坐下,她也不看他,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明年元旦開始,即將實施新的第十號‘會計準則公報’,以後認列存貨跌價,不再使用總額比較法,而是改采逐項比較法,這樣才能看出真正的存貨跌價損失。”


    “嗯嗯。”


    “這是新的存貨計價測試係統。”她將電腦熒幕轉個角度,讓他看得更清楚。“基本上,還是維持原來的輸入方式,指示在成本的存貨評價方式所造成的計價方式結果,從而幫助貴處有效評估存貨管理和產銷流程。”


    “嗯嗯。”


    她又說了許多新製的作法,講的口幹舌燥,卻還是聽到他便秘的嗯嗯聲,明明就是他要求會計處提供兩種製度的比較報表,他不懂才怪!


    他是故意的!


    “你有沒有在聽?”她抬眼直視他。


    “有。”他的眸光須臾不離,帶著微笑。


    “有關測試新係統的事,我已經跟負責的小雯說過,不需要勞駕蓋副總親自過來。”她以公事公辦的客氣口吻說著。


    “筆電生命周期很短,容易有存貨壓力,我還是必須了解。”


    “我想以蓋副總的能力,不管是用什麽會計製度,都可以將存貨壓到最低,為公司創造絕佳的績效和利潤。”她將電腦熒幕轉回去。“我的報告到此為止。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忙了,請您不要坐在這裏影響我辦公。”


    “我的影響力這麽大?”


    “蓋副總不送。”


    “我還有事要說。”他屁股黏得牢牢的,不肯起身,一雙眼睛尋索著她退縮的神情,刻意放大音量說:“謝謝你送我的生菜沙拉。”


    程小薇頓時凝住敲鍵盤的動作。


    他竟然當場放火,燒得她無處可逃!她手掌熱,背脊熱,心頭熱,全身都熱,恐怕也一定臉紅了,同事正在旁邊偷聽偷看,這怎得了!


    這是謝謝你請我吃年夜飯——話到嘴邊,她說不出口,即便理由正當,禮尚往來,但她能讓同事聽到嗎?


    早知道就不要天天送沙拉,她簡直是作繭自縛!


    “我想請你繼續幫我做沙拉。”他又說。


    “你、你你想吃的話,自己去買。”她努力說出話來。


    “我隻吃你做的。”他掏出皮夾,拿出兩張千元鈔票。“使用者付費的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這做什麽?”她等著他放在桌上的鈔票。


    “這年頭青菜水果的價格比肉還貴,一份沙拉的成本都超過一個便當了,今天之前的愛心沙拉,就當作是你送我的;從明天開始,扣除假日,我一個月付你兩千塊,請你每天幫我做沙拉。”


    “沒工夫。”


    “對了,你不要再買塑膠盒,請用可以重複使用的保鮮盒,環保很重要,我們隻有一個地球。”


    她該說不嗎?難道還有兩個地球?


    “記得,我每天都要,就算中午有飯局,我還是會帶回家晚上吃。”


    他簡直是在命令她,卻是露出慈祥的笑容,諄諄叮嚀:“至於出國期間,就省下了,我再叫曼蓉給你我的行程。”


    “我拒絕。”


    “不然這樣好了,你哪天請大家同事一起去你家廚房,你教我們怎麽做出又新鮮又可口的沙拉,你們說這樣好不好?”蓋俊珩說著,還向四周伸長脖子或是站著往這邊看到同事們巡了一圈。


    有好戲看,又有好東西吃,同事們紛紛點頭,大表讚同。


    程小薇隻能暗中叫苦。若同事真的拗她去“她家廚房”,然後知道她正住在蓋先生的房子裏,這下子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怎麽辦?怎麽辦?她一再問自己,卻是越想越慌。


    抬起眼,那個放火的大魔王正在微笑,照樣是淡淡地勾起他的嘴角,可那深深的瞳眸裏,已燃起兩簇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火。


    蓋世太保發動攻勢了!


    蓋俊珩走會計處之頻率,已經像是在走他家的灶腳。


    他有時是來還環保鮮盒,有時是大喇喇開冰箱拿走他當日的愛心沙拉,偶爾充當送件小弟遞個公文,通常他會跟看見他的同事打招呼,並不去打擾程小薇工作;但大家都知道,隻要他一走進來,他的目光從頭到尾就隻放在他學妹身上。


    “小薇,公司裏有人開賭盤。”洪語芯將椅子滑過來,小聲地咬耳朵。“賭你跟蓋副總能不能修成正果。”


    “這有什麽好賭的!”程小薇好惱,她都“屈服”在蓋俊珩的“淫威”之下,日日被“奴役”做沙拉了,還讓同事當連續劇看、猜結局!


    “報我明牌吧。”


    “連你也……”程小薇不理人了。


    “我知道,你很困擾。”洪語芯收起玩笑神色。“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博士男友交往到什麽程度,你幾乎不提他的;但我知道,你很重視副總。你每天幫他的沙拉變花樣,鄭重地從袋子裏拿出來,再放進冰箱;到了下午,就不時往大門那邊看,等著人家來還盒子。”


    “厚,蓋副總請大家喝珍珠奶茶,你就被他收買,講些五四三,破壞我跟我男朋友的感情?”


    “那要看你跟你‘男朋友’到低有沒有感情……啊,來了來了。”洪語芯看到貴客,急忙連人帶椅子滑走。


    程小薇瞧向電腦熒幕右下角的時間,他算得很準,下午五點三十五分,已是下班時間,他過來說話,不算影響工作。


    “保鮮盒還你,洗幹淨了。”高大的身形站在她旁邊。


    “唔。”她默默收下。


    “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我不餓。”


    “可以送你回去嗎?”


    “我有事。”


    “這筆還你。”他顯然找足了理由賴在她身邊,拉把椅子坐下,將手中牛皮紙袋一抖,嘩啦啦倒出了一堆貼有她名字標簽的原子筆。


    “這?”這不就是她早以為人間蒸發的原子筆嗎?


    “我今天翻抽屜找文件,兩支原子筆滾了出來。再一摸,發現下麵壓著這麽多支筆,有名字的是你的,沒名字的應該也是你的。”蓋俊珩拿起一支沒有貼標簽的原子筆,在指間轉了轉。“因為是你拿過的,我就收起來,想據為己有。”


    “這、這這這是公物!”明明理由充足,義正辭嚴,她卻結巴了。


    “對,是公物,所以我拿來還你。”他再拿起一支貼有名字標簽原子筆,以指甲去撕剝標簽。“撕掉你的名字,就可以分下去用。”


    也不知道是否故意,他撕了老半天,卻還在那邊剝呀剝的撕不起來。


    “有點東西黏住了,就再也撕不開了。”他定定地看著她。


    “怎會撕不掉?”她不理會他的話,拿起一支筆,以指甲從標簽角落處剔起,很快就撕了下來,卻隻是撕掉一層薄薄的紙膜,她的名字還是牢牢地貼在筆杆上。


    該用怎樣的強力剝除劑來分開彼此呢?


    “我男朋友要回來看我。”


    “什麽時候?”他臉色一沉。


    “下星期三。”


    “又不是寒暑假,他怎麽有空?”


    “人家有空就是了。”


    “我請你們吃飯,我也想認識學妹你的男朋友。”


    “不用。”她立刻回絕。“他、他……我們、我們會很忙的。”


    “忙著做什麽?”他那陰鬱的神色簡直快打雷下雨了。


    “吃飯、逛街、講話……”她發現自己竟然乖乖配合一問一答,惱得嚷道:“你不要管那麽多,好不好?”


    “好,我不管。”他倒是笑了,恢複正常的淡然表情。“反正我每天都很忙,那天我有什麽行程?”


    她瞧向釘在板子上的紙張,那是曼蓉影印給她的一周既定行程表。


    “那天你要去南科,晚上跟廠商吃過飯才會搭高鐵回台北,所以不用幫你做沙拉。”


    “真可惜,沒機會見到他。那他會在台北待幾天?我再找……”


    “我們見麵後,他馬上要回南部老家掃墓。”


    “你會跟他去?”


    “沒錯!”


    星期三,下午五點四十分,她出現在公司樓下大門。


    蓋俊珩站在旁邊大樓的招牌柱子邊,偷偷觀察她的動向。


    半個鍾頭以來,立星科技大樓前麵來來去去的男人全被他盯住,每過來一個,他就懷疑是那家夥,心裏開始大肆批評人家的穿著長相氣質,等到人家走過去了,他才鬆了一口氣。


    她要陪那家夥回老家掃墓,其中意義不言而喻,教他怎能不心急!


    至少,他要見識那家夥是圓是扁。要死,也要死得心甘情願。


    或者,等那家夥回去了,嘿,占有主戰場優勢的他再來擬定其它攻擊策略——除非,他們真的很相愛……


    他黯然地望向她,那期盼的亮麗神采是為誰而展露呢?


    她怎地招計程車了?不是男的過來找她嗎?按理說許久不見,說什麽也要趕快見麵,就像黛如的男友直接從機場衝到公司一樣。


    他也趕緊衝出來,攔了一部計程車,開了右前門坐進去。


    “咦?”運將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坐後麵,是來搶劫嗎?


    “跟著那部車,左邊前麵第三部,車號五四三,看到沒?”


    “看到了。”


    “跟緊點,千萬不能跟丟。”他緊張地盯著。“我會多給你錢。”


    “先生,你放心,就照常跳表,現在下班時間車多,誰也跑不掉。”


    運將老大顯然經驗豐富。


    二十分鍾後,她在百貨公司下了車,往裏頭走進去,他趕緊掏出一張千元鈔,說一句不用找了便下車。


    最可疑的地點在十一樓,他耐著性子等候另一部電梯上去,一出電梯就看她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


    刹那間,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絕望的利箭穿透了他的心。


    他急忙按住牆壁撐住身體。忙了這麽大半天,難道就是為了目睹這個令他心碎的場麵?


    就此收手嗎?他握緊拳頭,很不甘心,非得瞧清楚那家夥不可!


    此時,兩人已經分開,他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個頭發稀疏、身材略矮微胖的老男人!


    她挽著他,笑意甜美,開心地一起走進餐廳裏。


    他又氣、又急、又心痛,她什麽樣的男人不找,偏偏找一個老男人!


    等等!那男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她爸爸程金龍!


    靠……他靠邊走,來到洗手間,先解放憋了一肚子的酸水,再洗把臉,對著大鏡子整理服裝儀容,撥撥頭發,調整領帶,拿衛生紙擦去皮鞋的灰塵,最後以洗手乳漿雙手洗得香香的。


    要見長輩,怎能不慎重呢?備戰完畢,他走進了餐廳。


    “先生,請問幾個人?”服務生過來問他。


    “我跟朋友約在這裏……”他往坐了約六成滿的用餐空間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他的獵物。“謝謝,我看到了。”


    可憐的獵物正低頭看菜單,不時側過身跟旁邊的父母親討論。


    “小薇,好巧,你在這裏。”


    “嚇!”程小薇當場呆掉,笑容收不回去,僵在臉上。


    蓋世太保神出鬼沒,果然不是蓋的。今晚,她已無生路。


    “小薇,他?”程金龍疑惑地問。


    “伯父,伯母,抱歉,我先自我介紹。”他掏出名片,恭敬地雙手呈上給未來的嶽父大人。“我是蓋俊珩,小薇的學長兼同事。”


    程爸爸和程媽媽靠攏一起,將名片拿得遠遠的,眯起眼睛看上頭特別印有注音的名字:蓋俊珩


    “原來是立星科技的副總。”程金龍明白立星副總這個頭銜的分量,趕忙站起來跟他握手。“麻煩你照顧我們小薇了。”


    “伯父不要客氣。”蓋俊珩回握,再趕緊請老人家入座。“您坐,請坐。出了公司,我就隻是小薇的學長,以前在學校時有見過伯父。”


    “真的?什麽時候?”程金龍開始感興趣。“你也坐。”


    “有一回我們活動部演講差點開天窗,小薇臨時找您過來。”


    “啊,好久以前的事了。”程金龍恍然大悟。“那時小薇介紹幾個同學,我都忘了,倒是記得有一個長得特別高、特別帥的,就是你?”


    “就是我。”不是他自誇,那票男生裏又高又帥的隻有他。


    “蓋副總,你的姓很特別,如果沒注音,我一定念錯。”程媽媽說。


    “伯母,請不要喊我副總。”蓋副總總十分謙虛。“我爸媽叫我阿珩,同學喊我阿俊,你們喊我小蓋小蓋,還是小俊小珩都行。”


    雞皮疙瘩掉滿地!程小薇瞪著他,有如看到外星來的異形怪物。


    “你不是現在應該在南部?”好不容易搶到說話的機會。


    “我上星期就將行程提前,改成一早下去看工廠,中午跟廠商吃飯,下午就回來了。”他故作詫異狀。“咦!曼蓉沒告訴你?”


    看來曼蓉的確是個忠心可靠的秘書。可就算告訴她又如何?她沒跟任何人透露今晚的行蹤,這樣他也有本事一路跟蹤過來,她根本提防不了他。


    “因為回來晚了,我就不進公司。”蓋俊珩又說:“想說今天南北奔波很辛苦,就來這邊吃頓大餐慰勞自己,沒想到會遇到伯父伯母。”


    程爸爸和程媽媽對看一眼,老人家怎會看不出這個年輕人的心思呢?


    還有女兒那咬唇瞪眼的不自在模樣,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一起吃飯吧,先點菜,先點菜。”程金龍笑著遞菜單過去。“喜歡吃什麽就點,小薇說她要請客。”


    “伯父,伯母,你們先點。”蓋俊珩推讓著,謙虛極了。“你們難得回來一趟,又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麵,請讓我這個小輩表示一點心意,請你們這頓飯。”


    接下來,邊吃邊聊,起先是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談經濟,談工作,談工具機,談手機,談電腦,蓋俊珩什麽都能聊,也注意到旁邊不住微笑、較少說話的程媽媽,聊起了銀發族最近流行的葡萄糖胺,還說他下回去昆山廠時會抽空到上海看伯父伯母,然後當父母的免不了開始探聽蓋先生的學經曆和家庭背景。


    程小薇完全插不進一句話,好好一個安靜溫馨的家庭聚會,就讓他給破壞了——變得更愉快、更歡樂;能見到爸媽笑得如此開心,聽爸爸眉飛色舞談他的新事業,她也很感安慰。


    他還是沒變,本來就是一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風趣,活潑,熱心,有能力,有幹勁,隻是進了職場之後,職位不斷升遷,他必須擺出一張符合工作需求的冷臉,當個蓋世太保。


    “你別淨顧著說話,飯也要吃。”她忍不住提醒口沫橫飛的他。


    “是。”他乖乖住口。


    “小薇,你幫俊珩夾菜。”程媽媽已經改口喊人家名字了。


    一會兒,俊珩先生的盤子裏已經堆滿茭白筍、豆苗、青豆、山蘇,以及當作配菜的蔥絲、萵苣和蕪萎。


    “小薇你別隻挑菜,也夾個排骨還是蝦仁呀。”程媽媽又說。


    “他吃素。”程小薇頭也不抬地說。


    “咦?”程爸爸和程媽媽不解,明明才見他吃一塊醉雞的。


    “小薇知道我消化不好,所以總要我多吃纖維質。”蓋俊珩微笑解釋,刻意看了她一眼,再大口吞下一大片萵苣。


    程爸爸和程媽媽相視而笑。既然這個年輕人已通過他們審核女婿的基本條件,接下來當然是樂見其成了。


    “我們小薇很細心,很懂照顧人。”程金龍說起女兒的好。“以前我住院,都是她在照料我的飲食起居,所以我很快就好起來了。”


    “她現在不時打電話到上海,提醒我們該吃藥啦,要運動啦,要多穿衣服啦,叫她爸爸不要熬夜趕工。”程媽媽也笑說。


    “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從小就寵她,穿好的,用好的,打扮得像公主一樣。我們帶她出去,人家說程董你女兒好漂亮,我們就很得意。”程金龍語氣轉為黯然:“本想說給她找個好女婿,一輩子讓人疼著,沒想到公司出事,她為了我,為了公司,吃了很多苦,唉!”


    程爸爸說得感傷,歎了一口氣,程媽媽眼眶也紅了。


    “爸、媽,你們不要再說這個。”程小薇忙勸說。


    “我們叫她一起去上海,她說哪裏跌倒哪裏爬起來,要留在台灣找工作。”程金龍欣慰地說:“她考入立星,我們也安心,可是有時候想到她一個人孤單在台北,過年也買不到車票回去……”


    “伯父伯母,你們放心,今年大年夜小薇和我在一起。”


    “嗬?”


    “我請她到我家吃年夜飯,然後一起去貓空山上看夜景。”他如實報告。“伯父伯母打電話來時,我就在她身邊。”


    “哎呀,小薇,你怎麽不說呢?”程家父母喜出望外,原來早就進展到這種程度了。“還騙我們說是去女同事家。”


    “爸、媽,你們水果吃一吃,去搭車了。”程小薇轉開話題。


    “清明快到了,伯父伯母回南部掃墓?”蓋俊珩問道。


    “是啊,這兩天先找親戚朋友聚聚,星期六上班上學的才有空,家族再一起去掃墓,小薇你星期五晚上回來吧?”


    “嗯,星期五下班後走。”程小薇聲音揚高:“爸呀,我就要回去了,叫你們飛高雄,結果你們又從桃園繞來台北這一圈。”


    似是埋怨的口氣,可那皺眉撅嘴的表情,加上帶著嬌嗲的嗓音,根本就是女兒在跟老爸撒嬌。


    “想早點看到我的寶貝女兒啊。”程金龍笑得合不攏嘴。“順便和你媽媽來台北逛逛,好幾年沒來了。也幸好來了,這才能認識俊珩。”


    “伯父伯母很疼小薇,我想請伯父伯母允許,讓我陪小薇一起下南部。”果然,蓋俊珩再度發揮厚臉皮的功夫。


    “當然可以!你過來認識小薇的叔叔舅舅阿姨,大家熟悉一下。”


    用餐結束,蓋俊珩搶付賬、提行李,搭捷運找座位,護送未來的嶽父嶽母到車站搭高鐵。程小薇拿出訂好的車票,送父母進閘口,再等到他們上月台,這才正式和父母道別。


    “伯父伯母再見!”


    “蓋副總再見。”她也以最快的速度道別。


    才踏出半步,右手掌已被他握住,手臂一緊,完全走不動。


    她掙了掙,他卻是握得更牢;她抬眼看去,就看到一張帶著神秘冷笑的俊臉,陰森森,幽沉沉,令她毛骨悚然,血液凍結,心跳停止。


    今夜,她是逃不出蓋世太保的魔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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