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靜的手被高腳杯玻璃割傷,經過清創包紮後,已可返家休息。


    他的手沒被包成可笑的圓球狀,越來越輕便的包紮,可看出材質的先進和他的傷勢其實不算重,但即使是這樣,楚琬琰還是小心翼翼地護著他,活像他受了什麽重傷似的。


    不過車內過於安靜的氣氛,可以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氣息,酈靜安靜也就算了,兩人中總是負責炒熱氣氛的楚琬琰也過於安靜,那是因為她感覺到他的不快。


    一麵開著車,楚琬琰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手……怎麽會受傷?”他今晚參加的是宴會,不是什麽械鬥吧?


    “不小心割傷的。”


    “不小心?”


    主治大夫劉醫生說,從他手心中挾出二十來片大小不等的碎玻璃,那會是“小不心”割傷的?算了,既然他不想說就算了,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生氣,氣自己的太過多情!天知道打從知道他受傷那一刻起,她是以怎樣的心情飛車到醫院,又是怎樣煎熬的在手術室外等候著,明知道隻是清創的小手術,可她就是很不安、很焦慮。


    然後呢?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了,她隻想知道他是怎麽受傷的,但他的回答卻像是在打發一個不相幹的人!


    是啊,本來就不相幹,她是他的誰?以前是代理孕母,現在是隨時可以替換,取代性極高的床伴,他什麽也沒承諾過她,不是嗎?


    接著,楚琬琰也不再多說什麽,兩人就這麽一直保持沉默的回到家。


    “你在生氣?”進門後,酈靜問道。


    楚琬琰沒理他,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


    兩人雖然連親密的行為都有了,而且發生的頻率頗高,可他們還是各有各的房間,也許……那是楚琬琰僅留的最後一道保護防線。


    在她的想法中,房間是屬於自己最私密的範圍,她可以和酈靜在這個房子內的各個角落做最親密的事,可卻不曾讓他進到自己的房間裏。


    因為是最私密的私人範圍,那裏隻有和她心意相通,彼此戀慕的人才能留下,多年來,這個房間除了自己,還是自己。顯然的,酈靜不是具有那個條件的人,抑或說,她沒那個“條件”讓酈靜留下。


    除了上班地點,房間是她最常待的地方,她不想哪天酈靜離開她的時候,她回自己家,連個可以“逃避”、可以遺忘酈靜的空間都沒有。


    以往楚琬琰隻要走進房間,總能成功的將酈靜阻隔在門外,彼此沒有明說,可奇怪的是,他們就是有這樣的默契,可是這一回,當她走進臥室,酈靜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跟了進去。


    “你……”楚琬琰怔了一下。“這是我的房間!”


    “你在生氣。”


    “出去,不準進來!”該死的!他現在就站在那裏,以後他要是離開她,她是不是每次隻要進到房間,就會想起他,想起今天的事?他知不知道她每次隻要一想到他有一天可能會離她而去,就、就會難過得受不了……


    “你在生氣。”


    他是語言學習機還是唱盤“跳針”?楚琬琰惱火!“我有什麽好生氣的?我們根本不是那種可以生氣的關係!我是你的誰呢?多年前是暗戀你的學生,多年後依然隻是個單戀你的笨蛋!”


    “你是蘇蕊的媽。”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楚琬琰都快吐血了!在他的認定裏,他們的關係最多就隻是這樣?蘇蕊的媽?也就是說,沒有蘇蕊,他們就什麽都不是?他要傷人還真的好容易!


    “對!要不是你完全不知情,我還沒有辦法當蘇蕊的媽,你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馬上阻止,我就沒機會了,對不對?!”她試過,這段時間她真的努力嚐試過要和酈靜愉快的相處,放縱和他之間那種曖昧不明的氛圍。


    她隻要確定自己心裏所想、所要的,知道自己愛著酈靜那就夠了。


    她逼自己不去多想酈靜對自己的感覺,不去猜測彼此的想法是否一致,她甚至覺得,即使要她再單戀一次都無所謂。


    反正她活在當下,她做了當年不敢做的事,她說了當年開不了口的告白,這就夠了。


    日子一天天過,彼此的互動越來越多,交集越來越深,但越是和他親密,她越無法避免的感到焦慮不安和空虛,原來,這麽多年來,在感情這一塊,她並沒有成長,她還是那個做不到身心分離的女孩,她還是那個……想得到對方的愛才能讓感情繼續的笨蛋。


    像她這種保守的家夥,怎麽可能覺得自己有辦法在感情中灑脫呢?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酈靜就事論事。


    楚琬琰不敢相信他居然當著她的麵這麽說,擺明當年即使知道是她送上門,他一定會回絕,明知道他的個性是這樣,她也推測得到結果,可她還是覺得很難過……


    嘴巴動了半天,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突地,她用力推著酈靜,想把他往門外推。“你給我出去!出去!”


    “琬琰,情緒化解決不了事情!”


    “對!我就是情緒化,因為我隻是個平凡人,不是理智冷靜的大天才酈教授,我就是不講理,你能把我怎麽樣!”


    “……”


    無奈男女天生力氣有差,楚琬琰根本就推不動酈靜,她又氣又惱,想攻擊他發泄,又怕不分輕重的捶打,會不小心傷了他。


    啊!她好想尖叫!為什麽都到了這種時候,她都還不能隨心所欲的發泄怒火,她像是天生就注定要受酈靜的氣、任他欺負,一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她的力道頓時變弱,轉過身去,肩頭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


    “琬琰……”酈靜歎了口氣。


    “你……你出去啦!”她真的覺得自己像個潑婦,也覺得無法將自己的感情傳達給酈靜,隻能藉由這種無理取鬧的方式宣泄,卻又感到無奈可悲。


    酈靜一個箭步向前,從身後環抱住她,她想掙脫,但又怕碰到他受傷的手,最後隻得負氣的僵著身子,任由他抱著。


    酈靜見她不再掙紮,便試著開口解釋,“男歡女愛這種事……我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和不喜歡的女人上床,當年……我心裏有人,會拒絕你是正常的,你雖然是我欣賞的學生,但那時的我們並沒有發展特殊感情的空間。”


    “……這些我都知道,易地而處,我也會這樣,但還是覺得難過。”她哽咽悲哀的說:“如果沒有小蘇蕊的願望,我想……你不會來找我,又……如果小蘇蕊沒有出狀況,我也不會知道她是我的女兒,你也不打算現身,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像這樣在一起,說到底,我其實該知足了,是不是?”真可笑、真諷刺,也真夠心酸,她像一顆陀螺,酈靜隻要用一條線纏住她,順手拋出,就能把她耍得團團轉。


    “琬琰……”


    歎了口氣,她說:“我沒事,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酈靜並沒有照她說的做,反而縮緊手臂,將她環得更緊。


    他有很好的學識、穩健的台風,可以向許多所謂的菁英、大人物講述他的專業,唯獨在感情這一塊,麵對越是在乎、越是喜歡的人,他表現得越笨拙。


    他知道感情無法用公式或“自由心證”去了解,可……什麽事都得化為語言,逐字說明解釋,那真的不是他的個性,可楚琬琰卻是那種事情沒明確說出口,就不算數的人。


    這次帶蘇蕊回台灣,真的隻是想完成女兒的心願,他沒想過要見楚琬琰,也許不是不想見,而是……怕見了就走不開了。


    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自製力,築得如此高的心牆,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它會有崩壞的一天。


    這麽多年不見,他不想打擾楚琬琰,也不想亂了自己的心,隻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無奈一歎,“當年,當我知道代理孕母這件事的始末後,沒有立即去找你,是因為我從朋友那裏得知,你從醫學院畢業後就回台灣了,在著名的大醫院擔任小兒科醫生,我想,以你的條件一定不乏追求者,你體貼溫柔,想必身邊已經有個疼惜你的男人,知道你過得不錯,我就沒有繼續打探你的下落了,你有你的生活,也許你不想被打擾。”


    她一定想不到,他辭去哈佛教職後再度回到校園,不是為了回去看看以前的老師、同事,而是走過楚琬琰曾經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的每條路線、每個角落……


    後來他隻要一有空,也會往穀天佑那裏跑。


    楚琬琰扁了扁嘴,豆大的淚珠就這麽掉了下來。這就是最心酸的事,明明不乏追求者,人家條件也不錯,可是……她就是無法動心。


    “是啊,說不定你也會和一堆女人交住!”


    酈靜沒有否認,離婚後到知道楚琬琰的事的這段時間,在家人的勸說下,他和一名世伯的女兒交往了快半年,但因為她不喜歡蘇蕊,之後也不了了之。


    知道他還真的和其他女人交往過,楚琬琰心裏有說不出的複雜,火氣一下子冒得更高。


    她知道,當然知道!酈靜條件那麽好,即使他已婚,還是有一堆女人覬覦他,可是、可是……比起她傻乎乎的隻愛他一個,很不公平!


    “追我的男人真的不少,個個條件也還真的不賴,五年啊……好長的日子,夠我交往好幾個了。”


    “可以想象。”他話說得平靜,心裏卻漸漸匯聚一股陌生的情緒,那種感覺,就像在宴會上聽到楚琬琰已經有交住密切的男友一樣。


    原來他也會吃醋!當年親眼目睹前妻和別的男人偷歡,多少會感到難堪生氣,可更多的是“恍然大悟”,也許是那段婚姻,他們夫妻間互動冰冷,早磨損掉太多的感情,因此即便在那一刻,他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可對於楚琬琰……


    他的反應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他還真的以為她和一堆男人交往過?!楚琬琰心髒一陣無力。“你、你……你出去!出去!”強迫他轉身,在身後推著他。


    氣死人了!這個笨蛋!


    又要他出去?他說了什麽讓她生氣的話嗎?不但推人,還捶了他的背好幾拳!這女人,原來是個小暴力份子。“琬琰,你為什麽生氣?”轉頭看她。


    “我不要和你說話!”她現在真的超想尖叫!


    “生氣的理由是什麽?琬琰……我想知道。”他伸出雙手抵在門框,硬是不出去,疑惑的轉身。


    她生氣的瞪著他說:“我的心住了一個惡房客,好說歹說就是不肯搬,過了好久好久,久到連我都忘了那名惡房客的存在了,我開始大方的張貼‘租賃’公告,也有新房客想要入住,可那些人總是無法順利住進來,一開始我老是想不出原因,後來才知道,惡房客從來就沒有搬出去……你要聽這些嗎?是這樣嗎?你……你真的很可惡、很討厭!”分不清是委屈,還是生氣,她的眼淚就是忍不住!


    惡房客?指的是他嗎?


    酈靜終於懂了,這麽多年來,她心裏放的還是那名“惡房客”嗎?於是他輕輕的問:“那個死都不搬的‘惡房客’叫酈靜嗎?”


    “你到底……”


    她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立刻被熱烈的吻住,酈靜有些粗魯的動作逼得她在嬌喘連連之餘,不自覺的往後退,最後腳跟踢到床腳,往後一倒,整個人就這麽被他壓在床上。


    “酈靜……你的手!”


    氣死人了!為什麽她第一時間惦記的總是他!她明明就這麽生氣,不是應該要罵罵他、詛咒他嗎?可是……可是……


    她呀……為什麽會這麽喜歡這個人?楚琬琰不禁在心中歎息,別開臉。


    酈靜不理會,他看著她。“琬琰,多年前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所以我們注定分離,但多年後,我卻不知道遇上你的時間究竟對不對……”知道她的心意,他索性也把心中的疑慮說開。


    既然她心裏的那個人是他,為什麽他會在宴會上聽到那些話?難道隻是認知上的差異,抑或有人在說謊?


    “……”


    “如果你已經是屬於別人的……”如果她有了喜歡的男人,如果她承認了……


    酈靜冷靜的眸子蒙上一層陰鬱,在宴會中聽到的話,不斷在他耳邊重複,再度令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崩塌,低下頭,他霸道而強勢的吻住她,不容她拒絕。


    沒多久,楚琬琰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被他脫去,她怕掙紮會弄痛他受傷的手,一直處於“配合”狀態,可……不行!她的氣沒消,在最後一件底褲也被褪下時,她立刻抓著床單滾到一邊。


    酈靜聲音沙啞,“琬琰?”


    楚琬琰氣息紊亂,微喘著氣。“你受傷了,我連知道你怎麽受傷也不能問,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什麽都不知道……”她越想越生氣,滿腹委屈讓她激動得說不下去。


    “過來。”


    “不要!我們之間的關係太不正常!”


    “因為你心裏有人?”


    楚琬琰火大!“你喪失記憶了嗎?我剛才都說心裏住了一個死皮賴臉不肯搬走的惡房客了!所謂的不正常是……”不管,她豁出去了!“我喜歡的太多,而你總是……感覺就隻有我在喜歡你!多年前暗戀,多年後單戀……夠了!真的夠了!”反正被拒絕就這麽一次!


    “過來。”


    “才不要。”她嘀嘀咕咕,臉忍不住紅了。“一旦讓你得逞,我又會忘記跟你要答案。”明明他就是那麽冷情的一個人,在床上怎能那麽熱情?熱情到她根本就不是對手,每次都隻有豎白旗投降的份!


    酈靜忍不住失笑。既然她那麽堅守“崗位”,那他過去也一樣。


    “你你你……”幹麽一直靠過來?


    “盛睿雲是誰?”


    咦?他知道他?“朋友。”


    “可以論及婚嫁的朋友?”


    “誰跟他可以論及婚嫁?”幹麽扯開話題?


    “你和他在交往嗎?”


    “……沒有。”是沒有,可是她知道盛睿雲對她很有心,有心到讓她很感動,感動到覺得即使不愛他,她是不是也可以和他牽手一輩子?


    如果酈靜一直沒有出現,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理智上她會拒絕,可如果盛睿雲還是一樣執著呢?這場“拔河”誰會贏,她就真的不曉得了。


    他注意到楚琬琰頓了一秒才回答,有些閃神,於是他眯了眯眼,突然又吻上她,拉開她遮擋在胸前的床單,強勢的要她……


    “等一下……”


    他完全不理會她,薄唇繼續在她雪膚上留下屬於他的痕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


    ……


    雖然他很矛盾,也知道該為她留條後路,可……他還是選擇斷了她的“後路”,強迫她隻能看他,走他這條路!


    太荒謬了,楚琬琰想笑卻笑不出來。他當是貓的報恩嗎?!“替我‘完成我當年未竟的夢’後,你還主動抱了我好幾次!”真是太令人生氣了!既然他認為是她主動,那她也要陳述事實,他應該沒忘記那一整夜的癲狂吧?


    那一晚他一直到淩晨四點多才讓她休息,一早他就神采奕奕的去參加學術研討會,而她則是昏睡到晚上,他從研討會回來才叫她起來吃飯,有夠丟臉!


    “那種事,我也隻和心愛的女人發生。”喜歡的女人就在麵前,對他提出要求,不能怪他自製力太差,因為她隻是早一步說出他的想望,“琬琰,五年的時間不算短,誠如你自己說的,夠談好幾次戀愛了,我沒有把握你心裏是不是還有我,可我卻清楚,我要你,我要你是屬於我的,任何可以喚起你對我渴望的方式,我都會去做,男歡女愛亦然。”先性後愛是本末倒置,可他在不確定對方怎麽想時,隻能選擇先下手。


    楚琬琰的臉紅了。這個人……她慢慢發現他除了精明之外,還很強勢,必要時甚至不介意耍手段。


    “怎麽,覺得我不夠‘光明磊落’?”情場如戰場,在完全無法掌控,不知道能否得勝的狀況下,他隻能先拿下眼前拿得到的。


    楚琬琰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人,想要什麽沒有得不到的,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很少有什麽東西是你非要不可的吧。”


    她主動伸出手環上他的頸項,親吻他。


    “我一直以為,這輩子我可能都無法聽到你的告白了。”


    “惡房客終於繳房租了。”


    “怎麽辦,你欠了好多年,可能要還很久喔!”


    “那有什麽方式是我可以永遠住下,而且不必繳房租?”


    楚琬琰輕笑。“無賴!”


    酈靜輕輕在她耳邊低語,“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無賴。”說完,他緩緩壓下身,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親密。


    熱情再度被挑起,兩人第一次坦承心中戀慕,心意相通的歡愛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熱烈,情火助長欲念,點燃一簇又一簇的烈焰……


    兩人忘情的歡愛,一次又一次把對方帶往情欲的高峰……


    此時酈靜的手機放在客房,響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進入語音信箱,留言者有著年輕女性特有的悅耳清亮嗓音,說話時還帶了點腔調——


    “靜,什麽時候來找我?我想見你,打了好多通電話你都不理,我知道你現在住在哪裏,你如果不來找我,我隻好自己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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