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上前一步,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沈將軍。」


    沈淮安不理會她,隻定定看著遠處。


    此處是跑馬山的最高峰,自這裏望過去,連綿的群山猶如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隻有隱約的輪廓,莫名讓人生出寒意。而這片黑暗之中,有一處卻隱約可見燈火閃爍,正是金陵城。


    這一路上山,沈淮安想到薛婉不顧一切來救周瑾之,滿心的妒火幾乎快要將理智燒成灰燼,因怕在薛婉麵前失態,他才不得不跑到這裏坐一會兒,吹吹涼風。


    等薛婉站到他眼前時,沈淮安的怒氣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


    「薛大小姐不去陪周大人,來尋沈某做什麽?」沈淮安一開口,免不了的酸氣衝天。


    薛婉尷尬一笑,她隱約有點明白沈淮安在生什麽氣,可轉念一想,她與沈淮安沒有半點關係,他憑什麽生氣?


    於是,薛婉理直氣壯道:「與我一同上山的鏢師是周家雇傭前來,不是什麽奸細,還請沈大人放人吧。」


    沈淮安抬頭看了薛婉一眼,冷冷一笑:「若我不放呢?」


    「那我自然也沒法把你怎麽樣。」薛婉無奈道,「我上山來,不過是為了幫鏢師們引路,接回周大人,如今目的達成,待明日天亮,我便下山去了。」


    「是啊,你來這裏,不過是因為擔心周瑾之的安危。薛大小姐明明知道周瑾之有個念念不忘的心上人,還這樣上趕著來幫忙,當真是古道熱腸,讓人佩服。」沈淮安的手緊緊攥著拳頭,渾身僵硬地看著薛婉,陰陽怪氣地說道。


    薛婉明知道沈淮安向來有一張毒嘴,可被他刺撓了,她還是氣得夠嗆,狠狠瞪著沈淮安:「你不必在這裏話裏有話,我與周大人不過泛泛之交,隻是受人所托罷了。」


    沈淮安聽到這話,更是被戳中痛處,受人所托,便肯赴湯蹈火,薛婉這脾氣,兩輩子了都一個樣!


    「受人所托?泛泛之交?你就可以騎上一天的馬,跑到戰場上來?若是路上遇到敵軍,遇到匪患,你要怎麽辦?」沈淮安突然站起來,走到薛婉麵前,怒氣衝衝地按住薛婉的肩膀。


    薛婉被沈淮安攥得生疼,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他,隻見他麵色陰沉,眼裏充血,似有千般的怒火硬生生壓在身體裏,想要發出來,卻又不忍心。


    「你是不是覺得周瑾之得罪過我,你以為我會拿他當誘餌,引李政來攻,好一舉殲滅叛軍?」沈淮安厲聲質問道,「你來救周瑾之不是因為對他有情,而是覺得他是因你受累,在你薛婉心中,我沈淮安從來都是卑鄙無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薛婉被沈淮安問住了,她愣愣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間發現,沈淮安的憤怒裏還帶著一絲委屈。


    他站在她麵前,那麽高的個子,眼睛卻氣得發紅,肩膀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薛婉皺了皺眉:「你鬆手,你把我攥疼了。」


    她低聲說道。


    沈淮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鬆開自己的手,又後退半步,望著薛婉。


    「抱歉,我剛才失態了。」沈淮安啞著聲音說道,他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手足無措,又十分委屈。


    薛婉不出聲,隻靜靜看著他。


    「我這就去下令,叫沈忠給他們鬆綁,明天天一亮,你就跟著周瑾之下山去吧。」沈淮安疲憊地說道,「山上到底危險,過兩日短兵相接,我怕我護不住你。」


    他已很久不曾有過這樣失控的時候了,隻看到薛婉的刹那,沈淮安當真有些受不住了,那是仿佛萬箭穿心一般的痛楚。他當然明白,薛婉與周瑾之的關係根本不到薛婉為他搏命的程度,可多年朝夕相處,薛婉為何要上跑馬山,他幾乎是刹那間想明白了的。


    沈淮安氣,不光是氣在周瑾之,他更氣在薛婉心中,自己竟是如此肮髒齷齪之人。


    「我承認,聽說周瑾之被困,我確實是那麽想的,我以為你要拿周瑾之當誘餌,將李政的主力剿滅在跑馬山,可見到你時,我便明白,你的計劃絕不止於此。」薛婉坦率地說道。


    沈淮安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看向薛婉。


    月光昏暗之中,薛婉的眼中有疑惑,也有不解,更多的則是危險和狐疑。


    「可是沈淮安,你又為何這般篤定我在想什麽?」薛婉定定看著沈淮安,嘴角漸漸勾起一絲笑意,「你現在這副樣子,倒像是早就認識我一般。」


    刹那間,沈淮安隻覺後背的汗毛根根豎了起來。


    沈淮安一輩子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害怕過,他心髒狂跳,手心都沁出冷汗來。他不可以暴露,他絕對不能讓薛婉知道,他就是那個上輩子害她飄零一生,死於毒酒的男人。若是她知道了一切,他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他看著薛婉咄咄逼人的目光,隻覺得喉嚨仿佛被堵住一般,猶如千金之重。


    許久,他才冷笑了一聲:「是啊,若不然你又為何寧肯和一個軍中主簿相看,也不肯接受我?可是薛婉,我想過諸多理由,卻始終不懂,你到底緣何拒我於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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