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淮安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到府衙,金陵城裏靜悄悄的,府衙裏隻有沈忠留了一盞燈,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回頭往薛府走去。


    薛婉的院子果然還亮著燈。


    他推門而入,便見薛婉正支著下巴在打瞌睡,聽到聲響她迷迷糊糊抬頭看他一眼,抱怨道:「就知道會有你這不速之客,本想等等你,卻沒想到這麽晚。」


    沈淮安莞爾,輕聲道:「是有點晚了。」


    他身上鎧甲未換,還帶著刺鼻的血腥味。薛婉皺了皺眉頭問道:「可受傷了。」


    「沒有,都是旁人的血。」沈淮安滿不在乎道,「本是不想來叨擾,隻是想看看你,許久未見,想的緊。」


    薛婉嗤笑一聲,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開臉道:「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沈淮安愣了愣,鄭重道:「你說。」


    「葉修昀說,此事了後,陛下必然調你回京?」薛婉問道。


    「是。」沈淮安點點頭。


    「你我之間,你又做何打算?」薛婉問道。


    沈淮安閉了閉眼:「你若願意,我自然是想娶你。」


    薛婉微微一笑:「可我如今還是不想嫁你。」


    此話沈淮安早已料到,因此並不覺得奇怪,隻既然有機會,自然是要問個清楚。


    「我如何做,你才肯嫁給我?」沈淮安追問。


    薛婉看著沈淮安,心中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他風塵仆仆的趕來,在這樣的夜半時分,偷溜進她的閨房,卻沒有半分逾距。


    「我們曾做過七載夫妻,可卻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的脾氣秉性,稀裏糊塗的過完一生。」薛婉笑著對沈淮安說,可眼淚卻在她眼眶裏打轉。


    沈淮安聽她這般說,剛要開口,卻被薛婉抬手打斷。


    「可是沈淮安,執念和愧疚不是愛,我不想你這個樣子與我糾纏。」薛婉認真說道,她看著沈淮安,輕聲道,「我是真的怕了,若是你日後突然幡然醒悟,我根本不是你今生摯愛,我又該怎麽辦呢?」


    沈淮安脫口而出道:「不會的!阿婉你為何還不信我!」


    薛婉搖了搖頭:「你等我說完。你此番入京,封個侯爺總是免不了的,到時候隻怕再難到金陵來了。」


    沈淮安慢慢點了點頭。


    「我父親丁憂還有兩年孝期才滿。」薛婉笑了笑,「你我便分開這兩年,各自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再在一起,這樣說不定對彼此都好。」


    沈淮安聽此,多少有些不舍得,卻仍是柔聲說道:「好,都聽你的。」


    薛婉笑了笑不以為意。


    此後整軍月餘,沈淮安的嘉獎令終於下來了,果然又成了忠勇侯,且陛下來報,要沈淮安親自押解四皇子回京。


    而葉修昀暫代江淮巡撫之職。


    沈淮安離開的那一日,薛婉沒有出城相送,既然兩年後便會再見,又何必送來送去的,徒增傷感呢?薛婉這般想著,慢慢照著手中的棋譜下了一字。


    「吧嗒」一聲,黑子咬住了白龍的陣眼,滿盤的局麵反轉過來。


    薛婉笑了起來。


    兩年後。金陵。


    薛婉將手邊的藥材細細分揀,又抓了一把冬蟲夏草扔進藥臼子裏搗碎,紀海棠見著了驚呼一聲。


    「我的大小姐,要你弄一點冬蟲夏草,你竟然掂這麽多?藥材不費錢啊。」


    薛婉無辜地眨眨眼:「都是周瑾之出錢,你著什麽急。」


    她一邊說,一邊將冬蟲夏草的粉末倒出來,一個沒拿穩,粉末撒了一地。


    紀海棠倒抽一口冷氣,捂著胸口退出門去。


    「罷了,罷了,做老板的有錢任性,我又能如何?」


    自上回金陵時疫過後,紀海棠應周瑾之相邀,在金陵城開了家藥鋪,間或幫人看一些疑難雜症,因紀海棠是未婚的女子,平素裏是不怎麽看診的,但架不住醫術高明,時常有人找上來。


    她性子高傲,平時身邊也無幾個伺候的奴婢,薛婉便偶爾來打下手,遇到藥鋪資金周轉不來的時候,還投了些銀兩進去。


    這一來二去,薛婉便成了藥鋪的二老板,大老板周瑾之近來有風聲說要入京到戶部當值,是以也不太常來,裏裏外外,常隻有薛婉和紀海棠兩個人撐著。


    今日紀海棠有個舊日義診的病人回訪,那女子懷胎時死了丈夫,顛沛流離,產後虛弱,好不容易調理地好了些,隻身子虧損,又家貧,放回家不過月餘,又不太好了。


    對這樣身世的可憐人,紀海棠向來是不收診金,還免費贈藥的。今日她將藥方寫出來,咬了咬牙,添上了冬蟲夏草。藥鋪裏的存貨本就不多,加上薛婉笨手笨腳的消耗,紀海棠心痛不已。


    薛婉將藥材包好,送到前廳,隻見一麵色蠟黃的夫人神色愁苦,紀海棠小聲規勸道:「身子都是自己的,你這般下去,那尚在繈褓的孩子又該怎麽辦?回去把這副藥吃了,平日裏不可省嘴邊的那點糧食,若家裏揭不開鍋,便找我來搭個夥,總不至於差你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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