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謝小順的媽媽被轉到了城裏最大的醫院,幾個專家開了三天會,決定明天就動手術。申暖和仰北站在玻璃窗後,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謝大嬸,曾經那麽活潑的一個人,如今卻隻能枯槁地躺在這裏,申暖沉默著,那沉默刻到了仰北心裏,他抱著她,一遍一遍地說:“沒事的……”


    離開醫院以後,薑仰北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仰北笑了笑,一直把申暖帶到一個陌生的花園小區。


    電梯停在了七樓,仰北拿鑰匙打開了一扇門。


    房子很新,天花板和牆壁都是天藍色的,看上去剛剛才裝修過,家具用品齊全,有人在住的樣子。


    “你來這裏找誰?”申暖奇怪地問著。


    仰北笑著握住她的手,“這房子是我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應該說,是我們的。”


    申暖呆了,薑仰北帶著她參觀房間,他的房間,畫室,最後是申暖的房間。


    床和床套都是鋪好了的,書桌上擺了書,還有一個筆記本電腦,牆上都是她喜歡的動畫海報,仰北推開櫃子,裏麵放著十幾套衣服,從冬天到夏天的,都是她的尺碼,“我也不清楚你喜歡什麽顏色,不過這些衣服你穿應該都很好看。”


    申暖還是傻的,半晌才回過了神,“這些……都是你買的?”


    薑仰北點了點頭,“以前在網上賣了些畫,有點積蓄。”


    “可是為什麽啊?”


    “想你跟我一起搬出來住。”


    申暖仍舊很困惑地抓了抓頭發,她真的沒想過仰北會這麽做,倒也不是不樂意,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薑仰北皺起眉,“你不喜歡?”


    “也不是,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就覺得不應該這樣,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申暖也說不上來。


    仰北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那好吧,我明天把它賣了。”


    “什麽?!”申暖一怔,“為什麽?!”他不是很辛苦才布置好這裏的嗎?


    “你不喜歡,我留著也沒用。”仰北說得很認真,沒有半點諷刺的意味。


    申暖有點生氣,“你怎麽能這樣,我喜不喜歡有那麽重要嗎,你費那麽大力氣準備這裏,那都是你的心血,怎麽能說賣就賣?”


    “可是對於我來說,隻有你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薑仰北淡漠地說。


    申暖愣住了,她開始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仰北在乎她,很在乎她,可是這種在乎超過了一個限度,他把自己作為了精神的中心。


    “仰北,你聽我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我,可是我們是兩個人,是獨立的個體,你不能因為我失去了自我,我也不能隨意左右你的思想,你明白嗎?”她盡可能按自己的想法解釋道。


    薑仰北皺起了眉頭,目光中含著愕然。


    兩個人,獨立的個體……難道他們不是一體的嗎?難道她想離開自己?


    申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比如說這個房子,它是你買的,是你花了心血的東西,你不能因為我的一兩句話就拋棄它……”


    “可是這房子是我買給你的。”


    “我知道你是……”她一愣,回想仰北剛才說的,“你買給我的?”


    “是啊。”薑仰北點頭。


    “你幹嗎買房子給我?”申暖更覺得詭異了,都還是高中生,習慣了多年的平民生活,怎麽就談起送房子來了。


    “你真的不喜歡的話,可以不要。”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仰北更加困惑了,他不明白為自己喜歡的人做想做的事有什麽不對。


    “總之,你不能賣這個房子,也不能把它給我。”最後申暖放棄了與他的交涉。


    “那你想怎麽樣?”仰北皺著眉。


    申暖想了想,“這樣,你把這個房間租給我,我給你錢,然後我們在這裏住。”


    “為什麽要給我錢,這裏我已經買下了。”


    “我知道,可是,是你買的,不是我。”


    “你住唐書那裏時給他錢了嗎?”


    申暖一怔,“沒有,可是他跟你不一樣,他是大人了啊。”


    “這跟是不是大人有什麽關係?而且,我很快也是大人了。”


    申暖看著他,終於受不了抱頭蹲了下去,“怎麽都說不明白呢……”她隻是想說他們是平等的,可是為什麽就是怎麽都說不到正題上。


    薑仰北彎下了腰,“申暖,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


    “那還有什麽問題呢?”薑仰北哀傷地看著她。


    申暖怔住了。


    人與人之間,除了愛,還有什麽問題呢?


    紅塵繚繞,為什麽就是有那麽多人兜兜轉轉始終也幸福不起來?


    那一刻,申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好像什麽也沒明白過來。


    薑仰北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那麽多,我隻想跟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她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薑遠航回到家,管家說薑仰北和申暖都沒有回來,他皺了皺眉頭,看看手上的草蜻蜓,“把晚餐送到書房。”


    “是。”管家轉過身,後麵突然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趕緊繞開了。


    “爸,欣欣呢?”薑芷姍踩著飄移的步伐,睜大眼睛,幽幽地問道。


    薑遠航抬起頭,“你怎麽又出來了,門鎖還砸得不夠,是不是要拿鐵鏈鎖住你才肯安分?”


    “爸……欣欣呢?”她恍若未聞,又問了一遍。


    薑遠航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欣欣!欣欣!她早就死了你還念什麽念?!”


    薑芷姍的身子晃動了一下,張大的瞳孔裏露出了血絲,“爸,你騙我,欣欣不會離開我,她是我的!”


    “她已經死了!”薑遠航大聲吼道,“如果你再這樣,不隻是女兒,早晚連兒子也要失去,睜開眼睛看看在你眼前的是誰,欣欣……她早就不在了!”


    薑芷姍的肩膀頹然地垂了下去,行屍一般,轉身又往別處走去。


    “欣欣……欣欣……欣欣你在哪兒?”


    薑遠航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沉沉地歎了口氣,站了一會兒,打電話給唐書,“把韓醫生接到家裏來,讓他給芷姍做個檢查。”


    “老板?”唐書愕然,他還記得上一次心理專家靠近薑芷姍的時候她瘋狂的舉動。


    薑遠航閉了閉眼睛,“也許你說得對,是該把她送到醫院去了。”


    “是……”


    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房子,薑遠航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家已經寂寞那麽久了……


    “申暖!”


    “嗯?”


    沈駱瑤走到她麵前,“幹嗎站這裏發呆,薑仰北不是在教室等你嗎?”


    “嗯……”她點點頭。


    沈駱瑤看她的表情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


    “那幹嗎這副表情?”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徑直往教室走去。


    衛朝陽從天台上走下來,路過走廊,沈駱瑤拉住他,“喂,知不知道最近申暖跟薑仰北怎麽了?”


    “沒怎麽啊,什麽事?”他想了想,沒有把他們同居的事告訴她。


    “我覺得申暖最近怪怪的。”


    “是麽……”衛朝陽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走開了。


    學校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賓士。車裏的人看到申暖和薑仰北從門口走出來,緩緩按下了車窗。


    “申暖!”唐書喊道。


    申暖抬起頭,薑遠航的臉半隱在車內,薑仰北並不意外,隻是靜靜握住了申暖的手,“我們走。”


    他拉起申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唐書一怔,推開車門追了上來。


    “你們去哪裏?”


    “回家。”仰北頭也不抬便說。


    “等一下,你們回哪個家,都三天沒回去了,到底怎麽回事?”


    薑仰北漠然地看著他,“我們回自己的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申暖皺了皺眉,回過頭,發現薑遠航正看著這裏,側臉倔強得有些孤獨。


    唐書看著申暖,“你也不要回家了?”


    她低下頭,“那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你忘記和薑歆的約定了?”


    申暖怔了一下,睜大眼睛。


    薑仰北攬著她的肩膀,“走吧,不用理他們。”


    兩個人徑直離開了,唐書無可奈何地,又回到車裏。


    薑遠航揚手止住他想說的話,“行了,我都看見了,回去吧……”


    黑色的轎車很快沒入路的盡頭。


    回到家,誰也沒提剛才的事,薑仰北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做好飯,收拾桌子,什麽事都不要申暖做,她隻能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吃飯的時候,仰北看申暖不說話,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不舒服嗎?”


    申暖嚇了一跳,趕緊往後一退,“沒有,我很好。”


    “你臉色不好。”他放下筷子走過來,“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申暖站起來,避開他的手,“我真的沒事。”


    薑仰北的臉色黯然下來,“申暖,你在逃避我?”


    她搖頭,“怎麽會……”


    “你說謊的時候,從來不看人的眼睛。”


    申暖一怔,掩飾地低下了頭。


    “為什麽要避開我?我讓你感到厭煩了嗎?”


    “不是。”


    “那麽你想離開我?”


    “不是。”


    薑仰北沉默了,他看著申暖許久,“如果你是為我爺爺的事煩惱,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去國外,或者去你的故鄉,你比較喜歡哪裏,我們就去。”


    申暖終於抬起了頭,“為什麽要離開,這裏很好。”


    “但是你不開心。”並不是看不出來的,搬到這裏來以後,申暖沉默了太多,“申暖……為什麽要這樣呢,我們以前不是很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不要去管那些不相幹的人,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可是那不是不相幹的人,在這裏,有你的爺爺,你的媽媽,還有你的朋友,我們怎麽能說走就走,而且,這根本不正常。”“為什麽不正常?還是說,你覺得是我不正常?”


    “我不是那個意思!”申暖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們兩個人是在一起沒錯,可是這世界並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離開,難道你不會舍不得?”


    薑仰北看著她,目光漸漸地冷了下來,“申暖,你在舍不得誰?唐書?朝陽?謝小順?還是方宇?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多少人是放不下的?”


    “我……”


    他搖著頭,痛苦地退了一步,“你已經受不了我了是不是,現在站在這裏的我跟你原本想象中的不一樣是不是?你覺得自己被束縛了是不是?我的保護讓你覺得窒息了是不是?你覺得我跟我媽媽一樣有病是不是?”


    “仰北!”申暖上前一步。


    “走開!”薑仰北揮開申暖的手,冷冷地退到門口,“既然你那麽不開心,我回去就是了,你……好好保重!”


    他轉過身,決絕地跑出門口,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申暖站在那裏,許久,久到心口都涼了,才輕輕地笑了笑,“笨蛋……”


    她笑著,蹲下了身子,淚水彷徨地自眼眶溢出,“我真的是個笨蛋……”


    幹澀的哭聲回蕩在房間裏,一陣一陣,格外彷徨。


    薑仰北跑出了小區,站在人工湖的旁邊,突然有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


    他靠著樹幹嘔著,身後突然傳來摩托聲。


    那天聽了沈駱瑤的話以後,衛朝陽一直擔心他們兩個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誰想到剛來這兒,就看到薑仰北臉色蒼白地站在路邊,一直想要嘔吐的樣子。


    “仰北?”衛朝陽愕然地下了車,“怎麽回事,你怎麽在這裏,申暖呢?”


    薑仰北拉住他的衣服,“朝陽,帶我回薑家!”


    “回去幹什麽?你臉色怎麽這麽糟糕?”


    “我沒事,你帶我回去,我要見我爺爺,他是申暖的監護人,申暖一定會聽他的!”


    衛朝陽一臉糊塗,“怎麽回事?申暖怎麽了?”


    “她不跟我走,朝陽,我很怕,如果她離開我怎麽辦,我很怕啊……”薑仰北的表情很痛苦,幾乎就要這樣哭出來,“不可以這樣的,我必須把她留在身邊,如果監護人換成我,她就會聽我的是不是?你帶我去,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她離開!”


    衛朝陽愕然地睜大眼睛,他意識到,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薑仰北從頭到尾都沒有敞開胸懷對待這個世界,他隻是將申暖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裏。


    “朝陽?你不幫我嗎?”薑仰北拉著他的手臂。


    衛朝陽看著他,搖了搖頭,“走吧。”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看著這樣的薑仰北,衛朝陽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絕望。


    回到薑家,衛朝陽被管家攔在客廳等著,薑仰北一個人衝進了薑遠航的辦公室,屋裏卻沒有人。


    房門輕輕地合上,仰北回過頭,發現站在那裏的是他的媽媽,穿著一身病服,剛從醫院逃出來的薑芷姍。


    “欣欣,你回來了?媽媽等你好久,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媽媽差點被壞人捉走了……”


    薑仰北煩躁地打斷她:“我不是欣欣,我是仰北!我是你的兒子!”


    薑芷姍怔住了,“不可能,我兒子已經死了,我明明看到他死了,他的屍體,好多血,好可怕……”她皺著眉頭,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裏。


    “那不是我,那是我妹妹,死掉的是我的妹妹你的女兒薑欣!”


    薑芷姍瞪大眼睛,“騙人,你們都騙我,我女兒怎麽會死呢,你騙我是不是?”她瘋狂地從身後揮出一把刀,“你騙我,你是誰?!你為什麽要冒充我女兒,為什麽要說我女兒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


    薑仰北深深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那一刻,他突然很想這樣死掉,無法傾訴的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愛,是這個人生生斬斷了他所有的親情,既然永遠得不到愛,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給他一個結束?!


    “從前,你就是這樣用刀在我眼前自殘和自殺,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拿刀對著我,既然這麽憎恨我的存在,為什麽不一開始就不要生下我!”


    薑芷姍聽不懂他的話,隻是狠狠地握著刀越走越近。


    薑仰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殺了我吧……


    既然不能活,就給我一個結束……


    殺了我!


    “咚”的一聲,伴著肌膚撕裂的聲音,一刀落下,鮮血飛快地濺出了身體。


    薑仰北躺在地上,怔怔地,低下頭看懷裏的人。


    抱著他,申暖緊皺著眉,肩膀紅了一片,血液流失得很快,最初的麻木過後,身體已經疼得不像話了,衛朝陽追了上來,看到這情形,先是一怔,然後奪下薑芷姍手上的刀。


    仰北看著申暖,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她的血,暖暖的,就像她的人一樣,可是這溫暖現在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為什麽會在這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受傷?


    仰北呆呆地看著她,眼前是一片空茫的血紅。


    “仰北……對不起……”申暖半睜著眼睛,艱難地說著:“對不起……”


    薑仰北睜大眼睛,他突然明白過來,就在剛才,申暖衝上來,幫他擋了一刀!


    衛朝陽走過來,看看申暖的傷口,“流了太多血,要趕快送她去醫院。”


    仰北聽不到,隻是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仰北!你這樣會傷到她,放手,我們要送她去醫院!”


    一旁的薑芷姍癡癡地看著這邊,她的目光盯在申暖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喚起了她的什麽回憶,看著申暖痛苦的樣子,她突然抱緊了身體,像是想起了什麽很恐懼的事,猛地衝上去,要將申暖搶到自己手中。


    “還給我,把欣欣還給我!”


    衛朝陽忿忿地推了她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申暖就往外走,“仰北,你還待在那裏幹什麽?你想看她死嗎?”


    薑仰北身體一震,看著衛朝陽懷裏的人。


    滾燙的淚,自身體流淌。


    這就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嗎,這就是失去的感覺嗎?


    申暖……我很痛,原來有種幸福,是來自於疼痛。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薑遠航和唐書趕來了醫院。


    衛朝陽上去給他們解釋情況,而薑仰北,始終看著那道穿越生死的門,神情中竟帶著一種覺悟和雋永。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手套上沾滿了血。


    “申暖的家屬在不在這裏?”


    薑遠航走過去,“我是。”


    “病人流了很多血,她的血型很特別,是rh陰性血,醫院缺少這種血源,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從家屬身上提取。”


    薑遠航愕然地皺起了眉頭,“你剛剛說,她是什麽血型?”


    “是b型的rh陰性血。”醫生重複道。


    薑遠航目光一窒,顫顫地說:“我們,都是這個血型……”


    薑家的所有人,都是這種血型……


    薑仰北站起來,走到醫生的麵前,平靜地說:“用我的吧。”


    衛朝陽怔住了,他突然想起離開薑家的時候,薑芷姍看著申暖的眼神,和口中不斷呼喊的名字。


    是誰說的,做母親的,不管何時,都能認出自己的骨肉……


    血液沿著冰冷的膠管延伸到管道的另一頭。


    薑仰北側頭看著手術台上的申暖,整個世界仿佛無聲,安靜得隻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生命可以賦予,是不是能將我所有的血液給另一個人,隻要她,活著。


    好好活著。


    而病房以外,薑遠航正陷入一種極度的混亂。


    為什麽,她的血型會跟他們一樣?


    為什麽,薑歆要收養這個孩子?


    為什麽,薑歆當初會離家出走?


    為什麽,在她離開以前,一定要將申暖交給薑家?


    難道……他的孫女還活著?一直以來,都還活著?


    太多的巧合和不解,薑遠航糊塗了,他開始回憶十幾年前那場沒有結局的綁架案,那個麵目全非的屍體,那個百分之九十九吻合的驗血報告。


    除了科學上的驗證,再沒有什麽能夠證明薑欣的死亡。


    但如果那個報告是個錯誤,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的孫女或許還活著……


    醫學上說,即使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吻合的dna,也不能完全斷定持有者一定有親屬關係。


    太多的疑惑,隻有等申暖醒來。


    薑仰北守在病床邊,每過幾分鍾,就忍不住去探探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臉。感覺到那溫暖還沒有消失,才安心地又坐下來,然後,靜靜地看著她。


    申暖……


    心裏喊著,眼眶一熱,想起白天的情形,淚水沿著臉頰滑過。


    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我跟你,都不能食言。


    所以,一定要醒過來……


    夜半的病房寂靜無聲,薑仰北的淚落在申暖的指尖,輕輕的一聲,投入心底。


    “對不起,那一刀傷了脊髓,加上失血過多,病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醒過來了。”


    主治醫生哀傷地宣布著結論,有人抽氣,有人悲傷,有人哭泣,人群中,隻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病床上的人,緊閉的眼睛,冰涼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衝著你笑,可現在,卻隻能沉默著躺在這裏。


    既然不能再醒來,那麽就永遠睡下去吧。


    我跟你,一起睡下去,就這樣沉睡,然後,到另一個世界去。


    刀光晃動在眼前,那隻手,緩緩地接近了少女的脖子……


    “啊!”


    驚歎一聲,薑仰北猛地睜開眼睛,正午的陽光淡淡地照進了病房,喘息著,很久很久,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夢。


    薑仰北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麽,抬起頭,看著申暖的病床,空蕩蕩的,上麵沒有人!


    渾身開始輕顫,發冷,夢裏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回到身體裏,壓抑著,不能呼吸。


    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大門,衛朝陽探過頭來,“仰北?”


    他回過頭,眼睛裏盛滿惶恐。


    “別擔心,申暖沒事,她早上醒了,人在發燒,為安全著想,被送到加護病房去了。”


    薑仰北鬆了口氣,找回自己的呼吸,“為什麽不叫我?”


    “你太累了,再不休息也該病倒了。”衛朝陽拍拍他的肩膀,“去吃點東西,回頭再去看她。”


    仰北低著頭,許久,才開口說:“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我不那麽任性的話……”


    “別瞎想,有什麽話,吃飽了有力氣了自己跟她說。”


    薑仰北靜靜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臉色青白,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裏依舊寫著恐懼,他閉了閉眼睛,雙手捧著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你還活著……真好。


    這一刻,薑仰北感到一種劇痛後的困乏,心,終究是安定了一些。


    隔著玻璃,可以看到申暖安靜地躺在那裏,臉頰因為熱度透著嫣紅,好在,有了活著的氣息。薑仰北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他害怕靠近,怕推開那扇門,門內的一切都是幻覺。


    病床上的申暖睫毛輕顫著,遲疑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


    薑仰北看著他,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止痛藥的反應還沒有過,身體麻木著,動彈不得。申暖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去,天花板,床腳,玻璃窗,而後,是薑仰北疲倦的臉。


    她看著他,回憶著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昏迷前最後的畫麵慢慢的回到眼前,是那個窒悶的下午,她衝出房間,攔了車飛快地往薑家奔去,心裏湧動著,想起仰北走時的表情,彷徨著,似乎感到有什麽不祥的事將要發生。


    按響門鈴,推開管家的阻攔,一鼓作氣跑上了書房,就是有一股力量,讓自己一定要趕到那個房間,然後,看到了仰北的臉,絕望地站立在刀鋒下,絕望地等待審判和淩遲。


    申暖擰了擰眉睫,看著正往門內走來的人,不覺鬆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事。


    薑仰北穿著消毒過的病服,走到她身邊。肩膀上的傷口很深,整個手臂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曾經那麽活潑的人,就這樣怏怏地躺在這裏,仰北看著,心裏一陣疼痛。


    申暖笑了,雖然還很吃力,隻微微牽動了嘴角,可是那笑容,始終顯得格外溫暖。薑仰北終於明白到,原來這溫暖並不是從她臉上顯現的,它來自於申暖的內心,由內到外,滲透到身邊所有人的心裏,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人,並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她的光芒那樣耀眼,張揚著整個天空,自由自在。


    該怎樣解釋心中的感情,該怎樣傳達內心的不安,兩個人靠得太近,越發清楚地看到彼此是分別的個體。


    一年裏的最後一天,護士在病房裏給申暖拉線。


    整整三十六針,密密麻麻地延伸在背後,本已習慣的刺痛感突然抽離,麻木後,背上反而感到一陣空虛。整型醫院已經找好了,唐書再三強調,一定不能讓身上留下傷口,申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怕仰北難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一天後薑芷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走進隔離的時候,口裏依舊不斷地念著:欣欣,我找到欣欣了……


    薑遠航看著她,手裏握著申暖的驗血報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觸手擺弄著人間的命運。


    到底是誰讓她離開,又到底是誰把她帶了回來?


    薑遠航低下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薑仰北和衛朝陽走進房間,申暖揮動著還能動的那隻手,一拳打在衛朝陽的肩膀上,“為什麽你每次來探病都不帶禮物?”


    衛朝陽從身後提出一個哈密瓜,“小沒良心的,沒看到我專程從國外空運哈密瓜給你吃嗎?”


    申暖笑了,“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居然知道送禮物。”


    衛朝陽和仰北都是一怔,“今天是你生日?”


    “對啊。”


    “你不是被撿來的怎麽會有生日?”


    申暖瞪著朝陽,“我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怎麽不能有生日,薑歆說了我就是這天出生的,我想應該是撿到我的人告訴她的吧。”


    薑仰北有些詫異地說:“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申暖一樂,“這麽巧?!我們真有緣。”


    真的隻是巧合?衛朝陽倍感疑惑。


    “等下我們去謝小順工作的酒吧,他們說好了要在那裏慶祝的,還買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申暖誇張著用單手劃了個弧,“小順的媽媽也渡過危險期了,真好。”


    薑仰北看著她笑,也略微啟動著嘴角。


    這些天來朝夕相對,仰北比護士還要緊張地照顧著申暖,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再談過什麽,但有些東西,卻自然而然地理解和釋然了。


    愉快地瘋了一個下午,考慮到申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大家都提前散了場。


    和那兩個人告別以後,衛朝陽準備去找薑遠航,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漸漸地,已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預感。他相信,薑遠航一定已經有了答案。


    雪已經停了,申暖和薑仰北沿著護城河往醫院走著。


    “你剛剛許了什麽願?”


    仰北抬起頭,“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申暖摸摸頭,“對哦……”


    薑仰北笑了,“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我也沒有準備你的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


    仰北愣了愣,許久,才笑道:“好像是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不可以去數落自己的付出與得到,我們都該明白,那本與愛無關。


    河岸的對麵升起煙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去看。


    “申暖。”


    “什麽?”她抬起頭。


    吻,親親地,落在嘴角。


    傍晚,回到醫院,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往房裏走,推開門,卻見一個許久未出現的人物,突兀地,站在窗前。


    “你們回來了……”


    薑遠航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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