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力恒一行人,遠遠離開京城,再也不管這京城的榮華富貴,此後天高皇帝遠,人生海闊天空。


    不管誰當皇帝都好,但隻有他們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雖是如此,但依舊知道自己必須稍事躲藏,不能太過張揚。聽說,沈力恒繡出的那一幅萬龍禦天圖徹底惹惱了趙本義,他已派人到處追捕沈力恒;再加上兩個始終下落不明的皇室龍女、龍子——趙紫心和趙衡安,新仇舊恨全部加在一起,讓趙本義這回發誓非要殺了這些人不可。


    沈力恒當然知道這個消息,於是他決定先前往臨汾,取出沈家在當地藏有的寶藏財富,然後住深山裏去,找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地方,定居下來。


    不管要漁要獵、要耕要牧都可以,他有手有腳,自然可以養活他自己,還有他心愛的妻子,未來說不定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到達臨汾,依照父祖留下的指示,找到了那一箱財富。打開一看,訝異不已,這不隻可以自給自足,簡直可以豪奢度日。


    箱內淨是各種珠寶首飾、金銀元寶,滿滿一箱,令人眼花繚亂,連沈力恒自己都看傻了。


    “這麽多?”沈一虎傻眼。


    “聽爺爺說,這是爺爺的爺爺當年封為錦繡官時,在各地藏下的財富。”沈力恒笑了笑,“看來那時候,高祖父就預想到會有今天了。”預想到總有一天,沈家子孫需要拋棄在京城、在朝廷的一切,遠走高飛。


    與趙紫心對望,她慢慢能釋懷、了解。


    她有她的悲劇,他有他的宿命;他無法扭轉她身為公主的悲劇,她也無法改變他懷璧其罪的宿命。但隻要他們在一起,什麽悲劇、宿命,都毋需在意。


    帶著那箱財富離開了大城臨汾,這裏市集熱鬧,人聲鼎沸,但終非可讓他們安穩藏身之處。


    他們四人繼續前進,一路上確實可以衣食無憂,甚至這般流浪逃離還頗為愜意,但那是對他們兩個男人;紫心與平兒終究是女人,還是需要找地方落腳歇歇,四處奔走終非適切。


    終於有日他們來到深山裏,找到了一間廢棄的小屋子,屋內雖然混亂,但不算破舊,觀察了數日,發現都沒人出入,顯見已遭廢棄。


    於是他們決定在此住下。


    沈力恒與沈一虎花了許久時間,將屋子整理至堪居的程度,修補屋上、梁柱破損;平兒則帶著趙紫心整理屋內的混亂。


    這屋子不大,有個小正廳,左右兩側有兩間房,還有廚房與後院。小虎子想了辦法接山泉供煮飯、洗衣之用。


    就這樣,一家人在此住下,將這已經快要廢棄的屋舍打造成供他們安身立命的家。


    為了安全,他們盡量不外出,自己在家門前種菜、養雞;若真需要下山采買物品,也由沈一虎與沈力恒分別去,但至少留個男人在家。


    雖然有著一箱財富,但住在這深山裏,金銀珠寶毫無用武之地。可是沈力恒知道,紫心與他經過大風大浪,現在都追求安穩、恬淡的生活,有沒有華麗的服飾、有沒有山珍海味,一點都不重要。


    平兒還不太習慣她做什麽家事,紫心都會在一旁跟著做;不過紫心到時恰然自得,甚至會開口問該怎麽下廚、該怎麽處理食材……她一點都不覺得苦,仿佛樂在其中。


    沈力恒看著她,盡管臉上有傷,那讓他心疼,但他發現她臉上開始散發一種特殊的光彩,過去她貴為公主,卻毫無此種神采,那種安之若素、不動如山,她的人生至此好似老僧入定,一切盡在其我。


    過去的紫心讓沈力恒覺得心疼,現在的紫心讓他覺得欣慰,但不管如何,那都是同一種感受。


    現在她正在房屋後頭洗著衣物,平兒在灶前忙著。


    紫心已經學了許多有關操持家務的事,就這生火煮飯還不行,假以時日……假以時日……


    沈力恒蹲到她身旁幫她的忙,趙紫心看著他笑了笑,兩個人並肩一起忙著。這一幕,讓他們想起剛逃出宮時,短短數日的恬淡氣氛。


    “你的嫁衣,我準備好了。”下山找了布莊,也采買繡線。幾天晚上的忙碌,終於完成。


    趙紫心愣了愣,有點害羞一笑,“我隻是隨便說說的,就算沒有嫁衣,我也會嫁給你……隻是現在沒有高堂,怎麽結拜?”


    “還有天地,還有你、我。我想我們的爹娘,應該也在遠方看著吧!”


    趙紫心含淚,手裏雖然繼續忙著,沒有停下,心卻暖著、熱著……點頭就應了他,不隻是欠他的,更是圓了自己的夢……


    一家人沒在一起很久,一年半後,小虎子就下山投軍了。此時聽聞各地藩王陸續起兵,要討伐趙本義,個中緣由他們身居山中而不知,但可想而知,趙本義開始失了民心。


    諷刺的是,當初趙本義起兵叛變,各地藩王紛紛響應;如今可能因為趙本義想要撤藩,鞏固自己的權勢,避免藩王叛變重演,反而激怒了各藩王。


    小虎子畢竟年輕氣盛,可能待不住這安逸的生活,於是沈力恒把自己的寶劍給他,再給了他足夠的盤纏讓他下山投軍,去闖他的天下。


    當然平兒很傷心,這又是另外一個生離死別的故事了……


    紫心待平兒如妹,他自然也是;平兒也漸漸的忘記了紫心曾經是公主,兩人開始像朋友般,紫心曾說這公主隻是虛名,隻是披著華服的普通人,卸下之後混入人群中,誰還分得出來?


    小虎子這一去,整整三年,平兒表麵不說,心裏掛念、難過;他與紫心隻能以家人的身份陪伴著這個女孩,撐過這思念之苦。


    三年光陰,說短不短,但這山外局勢確實變幻萬千,沈力恒刻意不去探尋,不想知道天下變化如何。


    他尚且如此,一心想要拋棄過去,隻想留下現在的平靜生活的紫心更是如此。


    三年後的某一天,這深穀內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甚至還有馬兒啼叫聲。沈力恒在屋內整理剛從山下市集采買回來的布匹針線、日常用品,聽到這聲響,心下驚覺,趕緊衝出屋去看。


    這一看,不禁大喜,竟然是虎子。


    沈一虎一身戎裝,還在馬上,見到沈力恒,開心的立刻下馬,衝到沈力恒麵前,黝黑的臉上已是成熟,不再是那過去少不經事的小夥子。“少爺,是我,小虎子回來了。”


    沈力恒看著他一身戎裝,英氣勃發的樣子,很滿意,想要鬧他,不禁作揖,“這不是沈將軍嗎?”


    沈一虎又好氣、又好笑,“少爺,別取笑我了。”看看四周,“平兒呢?”


    這時平兒正巧也走出,扶著已經懷有身孕的趙紫心,平兒見到沈一虎,不禁激動,衝上前去,這對男女彼此互望,扶住彼此的手臂,眼眶都是一紅。


    沈力恒上前扶著妻子,紫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當然用針刺傷的傷痕還在,沈力恒多次下山向名醫取藥要幫她淡化臉上的傷痕,她是不拒絕,但總說沒必要。


    她說既然他不會因為她這張嚇人的臉而不愛她,那這傷痕就讓它留著也無妨!


    話雖如此,但他終究不舍。


    而這身孕來的也有點晚,但總算來了。他們剛到這山裏定居後沒多久,隨即成親,雖無高堂可拜,但兩人一心,此後發誓互相扶持。


    不過紫心可能因為不適應這環境,剛開始身體常常不適,需要他悉心照料。這一年下來,她健康許多,外表看起來像是尋常農婦,身子骨健康了,也就順利懷孕,再過數月,便能產下兩人的子嗣。


    沈一虎趕緊結束與平兒的深情互望,看向公主,屈膝下跪——這趟前來,就是要向公主報喜訊。“公主,一虎這趟下山從軍,就是效力於四皇子麾下。如今四皇子終於中興皇室,趙本義自殺身亡,四皇子即將登基為帝。”


    沈力恒欣慰的點頭,趙紫心雖然麵帶淡淡微笑,但沒有太激動的反應。


    沈一虎接著說:“四皇子交代我要向您,還有少爺報這個喜訊,還說要把您還有少爺迎回京城;四皇子說,您與少爺回京便要為兩位正名,您是開陽長公主,少爺則是駙馬爺;四皇子還說,要表彰少爺不屈服於趙本義的忠義之舉,更要重振沈家五百年的錦繡天下……”


    平兒眼眶帶淚,“老天有眼啊……”


    沈一虎看向沈力恒,“少爺?”


    他搖頭,“你問紫心吧!”現在這個家,可不是他說的算。


    看向趙紫心,但她隻是笑了笑,轉身想要回屋——知道有好結果就好了,雖不期待,但活著還能見到這一天,已是萬幸。


    沈一虎很訝異,沈力恒到時知妻甚詳,知道這宮廷種種過往早已如同雲煙。


    “公主?”


    停下腳步,“這裏沒有公主了,更不會有什麽長公主。你告訴衡安,此次登基,是天下百姓願意再給我們趙家一個機會,要好好把握;至於我,你告訴他讓我隨著夫婿藏身在這名山大澤間便是恩賜、便是正名。”說完就進屋。


    沈一虎不解,看著沈力恒,他隻是聳聳肩,趕緊跟進。進屋,沒看到人,來到屋後,這才見到妻子正在晾曬衣物。


    上前幫她,要讓她多休息、少勞累。夫妻二人攜手完成 這繁瑣的家務,但心裏是甜蜜的、是快樂的。


    終於沈力恒開口。“真不回去?”


    摸著肚子,“現在我懷了沈家子孫,以後會不會我們的子孫也因為無師自通那套針法而惹禍上身?既然如此,不如不回去。”永遠離開京城、離開繁華,也離開喧囂。


    這是為他想,當然也為他們想。


    不是說衡安會傷害他們,她相信衡安會是個好皇帝,能為天下百姓謀福利,讓萬千子民有衣可穿、又糧可食,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她可以想見,若衡安知道這沈家傳說,必會哈哈大笑,斥為無稽之談。


    但往後呢?再往後呢?


    算了吧……


    況且前半生她享盡榮華富貴,卻毫不快樂,那已經無法吸引她;反而是現在安穩平靜、恬淡愜意的日子更讓她留戀,願意藏身在此,與夫婿、子女共享天倫。


    山外的一切,京城的繁華,公主的名位,她都不要了。


    沈力恒淡淡一笑,“說的也對……不過,我開始有點相信沈家傳說了……”


    “怎麽說?”


    “四皇子登基,他才是名副其實的王者。這朝代確實更迭異動,而我也確實會這套針法。”


    “是嗎?”趙紫心將最後一件衣裳掛上曬衣杆,再靠在夫婿身旁,肚子一大,動作也遲鈍,“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讓老百姓去決定把!”


    “不當公主,你真的開心嗎?”他問。


    “沒了錦繡天下,你開心嗎?”她問。


    都是傻問題,他知道;有了彼此,他們心滿意足。


    麵對她,他第一次無言,隻能伸出手抱著她。這一身技藝本當是謀幸福之用,往後若要使針,也隻為妻兒繡衣縫繡。


    錦繡天下?不就在眼前嗎?乃至於她肚裏兩人的孩子,才是他的錦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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