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幾縷薄雲飄灑下來,溫暖而不刺眼,天空早已不再是盛夏赤裸裸、熱情奔放的藍,多了層矜持的白紗,霧煞煞,別有一番嫻靜的風韻。總之,這是一個微風拂麵的好天氣適合約會,出門逛街。


    聽到身後輕快的腳步聲,許紹羽把視線從外麵宜人的風景拉回來,轉身問:“挑好了?”


    “嗯,”莫詠笑眯眯地摟著一大摞小說漫畫,臉上有種孩子般的光彩,“這家租書店書蠻全的,我找到了好些早就想重溫一遍的書呢,不過你可等久了吧?”


    “我也有想看的漫畫。”他揚揚手中的全套《銀河英雄傳》,自動自發地接過那摞書。


    這是他們第二周的“約會”了,他發現莫詠真的是很“生活”的女孩,吃飯不願去高級餐廳,偏偏喜歡去鑽什麽“小吃一條街”,點一些稀奇古怪的沒吃過的風味小吃;逛街買東西也對服飾店、精品店興趣缺缺,路邊小攤倒是會流連忘返,租書店、音像店更是一家都不放過。


    看慣了於陽帶著粉雕玉琢的時尚女子出入西餐廳、俱樂部,莫詠的過度平民化讓他些好笑又在意料之中。她本來就是個率性,自我,看重自己的想法甚於世俗的價值觀的女子。隻是有時候,許紹羽會有種兩人更像是同性朋友而非異性朋友的感覺。莫詠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姐妹淘,拉著他大街小巷亂逛。


    “小詠說你們的約會沒幹什麽特別的事?”第一次出去玩後不久,他陪莫詠去上夜班時被小敏堵住問。


    “嗯。”他老實點頭。


    “怎麽可能,就算你們兩個不知道‘浪漫’怎麽寫,也應該有去吃飯吧?”


    “吃了。”


    “吃了什麽?”


    “鴨脖子和熱幹麵。”據說是武漢的著名小吃,莫詠專程拉他轉了兩次公交車去吃的。


    小敏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又不死心地追問:“然後呢?”


    “然後……去買碟。”踏遍了三條街頭的音像店才找到了莫詠想看的那部片。


    “噢,是不是一部外國情色片,小詠最近一直念著要找出來看。”小敏眼睛一亮,“你們在一起看?”


    “嗯。”


    “有沒有感覺?”


    “什麽感覺?”許紹羽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敏仰天長歎,“天啊!你們真的在談戀愛嗎?約會一點都不像約會,簡直是死黨一起逛街。更過分的是,小詠真的把你當男的嗎?竟然連a片都一起看,看出點火花來倒還罷了,偏偏又跟我說沒有感覺!”


    許紹羽不知對她的話做何反應,隻謹慎地挑了一句絕對沒問題的回話:“那不是a片。”


    小敏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垂頭喪氣地走了。


    莫詠恰好從員工室換衣服出來,問他:“小敏說了什麽?”


    他據實答了。


    “不像情侶約會嗎?”莫詠挑眉,“那怎樣才像?”


    兩人沉思半晌,得不出個結論,然後莫詠突然歎氣,“幹脆就照她說的,下次我們去開房算了,夠情侶了吧?”


    他愕然,莫詠卻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也許是想到了莫詠說開房的事吧,許紹羽發覺街上的賓館原來是這麽多,原先不甚注意的“xx賓館”字樣因為她的戲語現在卻不由得入了眼。他偏頭看走在他身邊的莫詠,她今天竟然穿了條淡藍色的裙子,外麵卻搭上一條寬大的白色薄外套,率性又溫雅,比平日的牛仔褲長t恤不知淑女多少。其實,她還是把他當異性來看待的吧,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異性。


    “我想吃炸饅頭!”莫詠突然把他拉進路邊一間小店,“剛好配榨果汁。”店主連忙把兩人的份端上來,兩串一份,一串塗辣醬,一串塗煉乳。


    許紹羽暗皺眉頭,不動聲色地把其中一串換了過來。


    “我喜歡吃鹹的。”他輕聲解釋。


    莫詠看他一眼,沒說什麽。婚禮進行曲的旋律突然在小店裏響起,許紹羽一愣,隨即想起那是於陽給他的手機設定的鈴聲。他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果然是於陽。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按下了通話鍵。聽不到五秒鍾他就有歎氣的衝動。


    “知道了。”耐著性子支持了三分鍾他才掛,於陽還在那邊不知感激地哇哇大叫。真是!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他不會將手機帶在身邊,讓那家夥抓到機會拿另一件事煩他了。


    “你最近好像總是在結婚?”對麵的莫詠似笑非笑地問。


    許紹羽微窘,知道她是在調侃他的手機鈴聲,“於陽打過來的,”他解釋,“他最近辭職了,跟一個學長合開了一間公司,問我要不要加入。”


    “你怎麽說?”


    “我告訴他要考慮一下,不過那家夥太煩了,老是打電話催問。”其實他大可以直接拒絕的,可惡的於陽卻拿他要問的事要挾他。


    莫詠又再看了他一眼,許紹羽不知何故突然感覺有點狼狽。他現在的心情,較剛辭職那時已平和了很多,答應於陽重新回到工作上也未嚐不可,隻是自母親死後,突然產生的對整個世界的懷疑仍未完全消除。對於自己的職業,他有種矛盾的感覺。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多年來被母親鞭策出來的慣性作用,他過去才那麽努力地工作?頭緒還沒理清之前,他不想貿然地開始什麽。再說,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許紹羽看著不知何故開始神遊太虛的莫詠,默默地想。


    直至離開,莫詠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也不打擾她,兩人慢悠悠地走在行人稀少的公園旁的人行道上,許紹羽偏頭欣賞將樹梢染紅了的夕陽,倒沒有被冷落的感覺。突然手上有了動靜,他低頭一看,莫詠牽起他的手正把玩。小小的孩子似的手指穿插在修長的指節間,同樣白皙,有一種奇異的和諧感。他唇邊淺笑,欣賞著這幅畫麵,耳邊聽見莫詠拖著腔說:“其實我上學的時候,雖然不是什麽好學生,卻是個優等生哦。”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目光舍不得離開兩人的手,不是很明白她想說什麽。


    “因為我喜歡看書呀,也很享受學習的過程,成績才很好。正因為當過優等生,所以我很清楚,也許你能把一件事做好,但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歡,你是不可能把它做得很好的。”


    許紹羽緩緩抬頭,對上莫詠無比認真的雙眼。她微笑著補充:“聽於陽說,你以前在公司很牛喔?”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她也一直微笑著與他對視。突然,他輕輕偏過頭去,按住雙眼。


    “怎麽了?”


    “很耀眼。”那映在她眼睛裏的落日餘暉,很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熱了。


    其實,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已經注意到了,自那夜起,許紹羽就特別小心她的飲食。兩人一起逛街吃東西,表麵上要吃什麽隨她,但凡是酸辣或是冰的這些對胃刺激較大的食物,他都不露聲色地替她擋回去了。碰上學生放學,店裏較忙的黃昏時分,他總打電話來問她吃飯了沒,若是她還沒吃,他很快就會出現在店裏約她出去吃飯。


    他的性格溫和,在這種時候也強硬不起來,但他隻要微笑著輕問一句:“一起去吃吧?”那略帶無辜的語氣,似乎沒想到會被拒絕的神情,她拒絕不了。托他的福,現在女孩子們都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她不知道她們對此有何看法,也不關心。不過,也許是許紹羽總是溫溫的樣子吧,他一出現,那些女孩就勤快起來,趕她出去和許紹羽吃飯——天知道她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莫詠心裏也明白,照許紹羽的這些表現,他怎麽可能會真的隨她放任自己的身體不管,隻眷戀一時的溫暖呢。也許,會勸她去醫院吧,現在不說,是害怕她賭氣逃開嗎?她真是自私的人呢,任著他隱忍憂傷卻不做任何表示,抱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想法。正如所說,她隻是在貪戀他的溫柔。


    晚上接到的那通電話,證實了莫詠的猜測,那是於陽打過來的,“紹羽在你這嗎?”


    “不在。”


    “那就奇怪了,我還以為他到書店找你了呢,手機也不接……還是在洗澡?”


    “可能吧。”


    “他還叫我一弄到手就第一時間通知他呢,真是的……你一會就回去了吧?幫我告訴他他要的資料找全了,叫他上email收一下。”


    “什麽資料?”


    “國外最好的研究癌症的醫院呀,突然就讓我去美國是幫他查一下,神秘兮兮的什麽都不肯說,問他是不是得癌症了,還當即叫我去死,現在要是大過年的多衰呀。”


    莫詠靜默了一會,平靜地對著話筒說:“你最好還是自己告訴他吧,還有,別跟他說你曾打過電話給我。”


    “為什麽?”


    “你這樣把他秘密拜托的事大肆宣揚,不怕他從此不接你的電話嗎?”


    “是這樣嗎?”話筒那端於陽的聲音半信半疑,“不會是你得癌症了吧?”


    她輕笑,“雖然現在不是大過年,我還是要叫你去死。”


    九點整,一瓶熱牛奶準時放到了櫃台上,莫詠老實不客氣地抓起就喝,一邊打量充當送奶工實在是暴殄天物的帥哥。


    “怎麽了?”許紹羽被她盯得有點毛骨悚然。


    “頭發,”莫詠比了比,“是濕的。”


    “剛洗澡。”


    “頭發沒擦幹就出來吹風,小心感冒哦。”她說著走進員工休息室,打算翻出以前放在那的毛巾給許紹羽擦頭。找到毛巾正要出去,開門卻看見許紹羽背對著她正在講電話。莫詠輕輕掩上門,轉身麵對狹小的鬥室,開始甩著毛巾數起數來。數完300,她拉開門走出去。許紹羽剛剛收線,不動聲色地接過毛巾,道了聲謝。


    “我有個地方特別想去一趟。”莫詠若無其事地對他說。


    “那就周末去吧。”


    “我想明天就去。”


    許紹羽一愣,“明天才周四,你不上班嗎?”


    “可以請假嘛!我就想明天去。”她聳聳肩。


    許紹羽點頭,沒再說什麽。


    想去的地方其實是個兒童公園,或者說是廢棄了的兒童公園。由於市區遷移,設施都已經搬去了新的公園。這裏人跡鮮少,草地也因為無人管理,野氣起來。莫詠領著許紹羽七拐八彎,鑽進一片四周圍著蔥鬱大樹的空地。


    “呀!”她大叫一聲撲倒在軟綿綿的草地上,“好舒服!”幾隻原本在悠閑踱步的鴿子被她嚇了一跳,撲騰著翅膀躍起來,重又落到不遠的地方。


    “這地方是高中逃學時偶然發現的,喜歡得很。後來去外地上學了,好幾年都沒來了,最近突然想起來,幸好還是老樣子,沒什麽改變。”


    許紹羽輕應聲,在她身邊坐下,卻望著一個方向出神。


    莫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有那幾隻不怕人的胖嘟嘟的鴿子在悠閑地散步。


    “它們是公園搬遷時的漏網之鴿,不知吃什麽養得這麽肥,我們抓回去下酒可好?”


    許紹羽輕笑,“它們使我想起來了小時候的事情。”


    “嗯?”


    他卻沒再說下去,隻撥弄著身邊的草,仍是望著鴿子。


    莫詠也不追問,翻身坐起,撿些枯枝野花插插弄弄,自顧自玩得不亦樂乎。大功告成,她滿意地拍拍手,扯許紹羽過來看。那是兩根樹枝用草葉綁成的十字架,斜插在地上,上麵纏繞著些野花,更有串滿天星垂吊下來隨風輕輕擺來擺去。煞是野趣可愛。


    “喏,莫詠之墓。”她笑得沒心沒肺,“我第一次發現這裏時,就想,以後若是能長眠於此該多好,可惜沒有人幫我挖墳。”


    空氣霎時靜穆了,莫詠嘴角噙著笑,低頭凝視那小小的十字架,不去看許紹羽的表情,隻瞟見他撐在地上的手微微縮緊了,骨節有些泛白。


    “如果,”他開口,“如果你以後在這裏睡著了,那我就做一隻鴿子,留在這裏陪你。”


    聲音輕輕的,很溫柔,也很認真,卻不知為何讓莫詠有點想哭。


    “那就皆大歡喜了,”她語氣輕快地說,“你能飛了,我心滿意足地翹掉,咱們的夢想都實現了呢。”


    他們都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逗留,莫詠真的跑去追那幾隻鴿子,嘴裏直喊著“下酒菜下酒菜”。滿天鴿毛,伴隨著女孩的歡笑聲,給這個沒有陽光的下午增添了說不出的生氣。到最後,鴿子或許是被逼急了,竟撲扇著翅膀回頭過來狠狠地反攻。莫詠吃軟怕硬,連忙撲回許紹羽身邊。許紹羽猝不及防,竟被撲倒在地,懷裏護著莫詠柔軟的身子,青草的香氣鋪天蓋地地襲來。


    他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輕輕喚道:“莫詠?”


    莫詠緊緊環著他,臉埋在他懷中一動也不動。他擔心起來,欲坐起查看她是否撞到了哪裏,她卻在這時抬臉,貼住他的唇。許紹羽微詫欲語,莫詠的舌卻怯怯伸了過來,那樣膽怯的樣子呀——他不知怎地就心軟了,默默地回應她。


    青澀十足地唇舌交錯,體溫卻莫名地節節升高,頭腦也漸漸不清晰起來。“不對勁”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突然抓住莫詠的手。額頭相抵地輕喘著,互相望進對方眼裏。莫詠的眼亮得驚人,滿臉紅暈,連唇也鮮豔欲滴——


    許紹羽移開眼,愕然發現他的一隻手已伸進了莫詠腰間,而自己胸前的紐扣,也不知何時開了兩隻。莫詠也看了那兩隻紐扣,忙不迭站起來轉身背對他。許紹羽盯著紐扣半晌,才慢慢將它們扣好,心中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莫詠若無其事地說。


    氣氛再無原先的自然,即使是並肩行走,也小心翼翼地不與對方的身體接觸。許紹羽感到莫名煩躁,就如麵對一扇緊閉的門,輕推它不開,又不敢用太過激烈的手段將門毀壞。他撇臉,在莫詠看不見的方向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無意間與路過行人雙目相對,那個明顯是遊客的金發女子目光一凝,突然驚喜喊道:“艾瑞克!”他與莫詠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許紹羽看著那女子,腦中浮起模模糊糊的印象。


    “凱瑟琳,原來是你。”他用英文說。“艾瑞克”是他的英文名,辭職後再沒被人叫過了,乍聽之下頗不習慣。凱瑟琳則是在國外讀書時的同學,之所以會對她有印象,是因為有段時間於陽老是念叨著約凱瑟琳又吃了個閉門羹。據他說,是“很有知性美的個性美人”。


    凱瑟琳似乎很興奮,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他記掛著在旁等他的莫詠,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你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不好意思,”許紹羽歉然笑笑,“有朋友在等我。”


    凱瑟琳仿佛才注意到莫詠的存在,“女朋友?”她懷疑地問。


    許紹羽隻是笑,頷首與她告別,轉身與莫詠會合。


    莫詠一臉頑皮地偏頭打量他,突然說:“其實呀,我以前一直想找個很強的男朋友。”


    “強?”


    “唔,”莫詠點頭,“因為我很弱呀,對很多東西都無所謂,沒有什麽執著的目標,所以特別希望有個意誌很堅定的人能支撐著我。看到那種執著追求什麽而勇往直前的人就特羨慕。”


    “可是,我並不強。”他說,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如一幢搖擺欲墜的危樓。


    “我知道。”莫詠直視前方,唇邊含著淡淡笑意。走了幾步,卻又開起玩笑來,“不過你打架夠強了啦,我早就想問你那晚是怎麽把那個人摔飛出去的。”


    “啊,那個。”許紹羽有些尷尬,年少時上的一堆亂七八糟的補習班中,就有柔道訓練場。那時年幼,不了解什麽是柔道,看到有個“柔”字,以為該適合自己愛靜的性子,便去學了,一學就堅持了下來。話說回來,那晚似乎過於激動了,出手不加控製。


    天邊雨色越來越濃,上了公交車,一前一後坐著。莫詠不知為何又沉鬱下來,怔怔望著車窗外出神。他想起她曾不經意說過,坐公交車越過城市時總有種超然的感覺,看著窗外人間百態浮雲流水地轉過,就如飄在雲端,俯瞰眾生一樣——隻不過,也是寂寥的,因為那一切,與你無關。


    莫詠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回到大樓鐵門前,雨終於落下,驚醒了她的若有所思。許紹羽隨她停下腳步,看她仰頭迎接瞬間密集的雨點,等待她開口。因為他一直有種感覺,她想跟他說些什麽。


    “許紹羽,”她開口了,“夠了,我們就走到這吧。”


    他心中波瀾不驚,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在等著這句話。


    “為什麽?”他問,隻是覺得有必要這麽問。


    莫詠回眸睇他,笑了,“你要原因嗎?好吧,我剛剛發現,我們倆差距太大了,在別人眼裏,你是天,我是地。以後認識你的人不免都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嫌麻煩。”


    “你真的這麽想?”


    “也許吧。”莫詠聳肩,獨自走進大門,將他留在雨中。


    如果不是許紹羽太理智的話,她也許就真的放任自己在那僻靜的林間對他為所欲為了。有個詞怎麽說來著,對了,“野合”,真是太恰當不過了。


    唉,她真是越來越玩世不恭了,連這段感情,也因為決定在今天結束,變得玩票性質起來。可惜沒成功,可惜。


    對許紹羽說的話,其實是有幾分真的吧。那個金發女子在與許紹羽說話時,臉上的表情騙不了人,她分明是對他有意思的。而許紹羽,不知是真的察覺不出來還是在裝傻,也變成了她所不熟悉的人:戴上了她看過太多的優等生的麵具,矜持,冷淡。她突然意識到在世俗眼裏,許紹羽應該是那種讓人趨之若鶩的人,是比她 “強”太多的人吧。這一點,從凱瑟琳“賜”給她的疑惑略帶輕蔑的一瞥中就清清楚楚流露出來。真奇怪,她現在才發現。從一開始,她就隻看到許紹羽身上與她一樣,有顆缺憾的心。忽略表象看本質,她該為此自豪嗎?


    莫詠拉開窗簾往下看,那個人還孤零零地立在雨中。


    呆子,站在那幹嗎,還想再病一次嗎。她歎氣,抱膝坐在陽台上,偏頭凝睇那道身影。忍不住,把手掌拱成傘狀,隔著玻璃窗搭在那人頭上。已經說再見了呀,許紹羽,我不能真的為你撐傘了。這隻手,希望它能為你抵擋心雨。


    淩晨五點醒來,天空仍一片漆黑,雨不知何時停了,樓下也沒有人影。莫詠放了心,輕手輕腳略微梳洗,換下睡衣。箱子昨天已收拾好了,剩下的東西以後再拜托懶鬼老板找人幫她搬吧,順便替她結房租,他也就這種時候能派上用場。


    最後再掃了眼屋內,莫詠提起箱子,“哢噠”一聲輕輕帶上門。側身,然後愣在原地:樓道的燈早已熄滅,一片昏暗之中,走道盡頭卻有一點星星火光在閃爍,依稀可見嫋嫋藍煙。


    “你要走了嗎?”清冷的嗓音響起,熟悉的人影走近前來,帶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我送你吧。”他說,很平靜地。


    莫詠怔怔地看著他,看他熄了指間的煙,看他彎下腰,去提她手上的箱子。手指相觸瞬間,“咣當”,箱子掉在了地上,她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說,聲音哽住了,一陣疼痛在胸口連珠爆發。不要,她不要許紹羽這麽平靜的樣子,她不要許紹羽這麽溫柔地待她,她好怕,怕他被她傷得再也無法痊愈——那是要怎樣的壓抑才能做到的平靜和溫柔呀!


    “我不走了,我留下來,我會聽你的話,去美國,去那間醫院。”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


    許紹羽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你知道的呀,”他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發,又補充,“我想也是,你應該知道了。”


    最近還好吧?不過,看紹羽竟舍得管一下公司在那邊的事務,看來你是死不了了的……不好意思,劃破了信紙,因為小敏剛剛在擰我。沒錯沒錯,我又回去了,不過可不是去玩。好不容易紹羽大發慈悲肯回來幫我們了,傻瓜才不抓緊機會壓榨他呢。讓我圓了多年的夢(光明正大地欺負紹羽),你是一大功臣呀,所以放心,醫療費包在公司身上了。不過我想那也是紹羽這麽投入工作的原因,他還是不願意動用他媽媽的遺產呢。


    住在紹羽以前的房間房東最近問起你們,我告訴他說你們出國度蜜月去了,他一臉很震驚的樣子。我暈,你們是怎麽好上的,在房東眼皮底下互送秋波這麽長時間,竟然沒被發現,佩服佩服。不過,我拜托你上一下網好不好。醫院裏不能使用手機我可以諒解,但出來上一下網收個e-mail總不至於不行吧?害我竟要給你寫信,你不知道我幾百年沒摸筆了嗎?以前紹羽不肯裝電話讓我吃盡了苦頭,現在你更過分!我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你們一屁股債。最後一件事,小敏的全名到底是什麽?店裏的美眉都懾於她的淫威,不肯告訴我。


    莫詠懶懶地把信紙攤在臉上,擋住剛移進這片草的第一縷陽光。遠處護士不知在呼喚著哪個病人,不過可不關她的事,反正不是她,她今天可是報備過了的。


    天氣真好,微風熏人,陽光也暖洋洋的,她有點昏昏欲睡了。耳邊突然聽見有人輕輕踏上草坪,她心念一動,在來人未說話前懶懶出聲:“本人於x年x月x日下午四時長眠於此,請勿打擾。”


    “我知道,”那人輕笑,“我隻是送禮物來了。”


    莫詠移開信紙,一隻肥嘟嘟的鴿子躍入眼簾——真的是那種讓她一看到就想抓來下酒的肥鴿——還有捧著鴿子的,一點都不肥的男子。


    她笑,朝他伸出雙手,就如一隻振翅欲飛的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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