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見星道:「先生,我不懂田地上的事,隻是覺得,我們搬回來的一共是六年的細賬,這六年之中,除了第一、二年,其餘四年的產出都逐年遞減,雖然減得不多,也有點奇怪,難道連續四年都沒有豐收之年嗎?我和母親最近兩年搬到了大同城裏,鄰居們不少在鄉下有一點田地,並沒有聽誰說過有什麽災禍導致田地減產之事。」


    許異驚醒:「對,我也沒聽我爹說過!」他爹是軍戶,非戰時要屯田自給自足,其實便和農戶差不多,但有仗打時又要衝上前線,所以十分辛苦。


    楚翰林點頭微笑,又問朱成鈞:「九郎,你呢?這六年你都關在代王府裏,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你又因何覺得賬目有疑?」


    朱成鈞幹脆地道:「我不知道賬裏有什麽鬼,我就知道姚進忠不對,他給我時就拖拉,看我帶走又發傻,這賬盤出來就算對,我也覺得不對。揍他一頓,肯定不冤。」


    「……」楚翰林本來正要欣慰地點頭,點到一半點不下去,幹咳一聲,「九郎,你疑心得不錯,但教訓下人,還是要有證據才能服眾。」


    朱成鈞「哦」了一聲,但看他表情,聽沒聽進去就很存疑了。


    楚翰林不去管他,把手裏的冊子揚了一下:「你們能自己多想一步,不為賬麵上的數目所迷惑,很好。我請人從府衙存的地方誌裏抄錄出了這六年以來大同的旱澇蟲害暴雨等記錄,你們對照著這份記錄,再查證一遍。」


    他和羅知府是同年,羅知府縱然高升走了,一封手書送回來,這點瑣事府衙裏一個小吏就能辦,誰會不給他這個麵子。


    接下來的兩三日,學生們便又陷入另一輪對賬裏,姚進忠的賬目裏自然也會有簡單的天時記錄,不然他拿什麽名目報減產。


    這時候三人對賬目比先前多出了興趣和熱情來,這就像找茬,找到了就是成就。因不需要再一筆筆去核算,便也不需要耗那麽多時間,三日後,新的結果報到了楚翰林麵前。


    許異率先咋舌:「十成收成,至少昧了三成。他好大的膽子啊,這是欺負你們從前出不去,什麽都由著他說。」


    太陽大些就敢寫旱,下場暴雨就是澇,更別提蟲害之類的了,反正一府主子都關著,沒人能跑去看田裏到底有蟲沒蟲。


    姚進忠自以為做平了的賬,其實隻看有沒有人用心追究,一用心,假的就是假的。


    楚翰林對這個結果就很滿意了,這與他算出來的差不多。學生們能把一個四十頃田莊的賬由頭至尾查漏補缺地徹底理清,其中長的知識遠不是讀一讀聖賢書就能得到的。


    他看向朱成鈞:「九郎,你怎麽說?」


    這是要問他下一步如何處置了,畢竟現在是他的莊子了。


    朱成鈞道:「放著。」


    楚翰林笑道:「真查出問題,你反而不喊打喊殺了?」


    「他吞的是我大哥的銀子,又不是我的。」朱成鈞很平和,又似乎恩怨分明地道,「以後等他吞我的,再說。」


    怎麽說?自然是拿著這些賬去跟他說了,朱成錩若知道奴才敢侵吞他這麽多財產,能下令直接打死,姚進忠不想死,那從今以後就隻有老老實實的。


    他從前能吞朱成錩,日後反而不能再吞朱成鈞。


    楚翰林一愣,明白過來,禁不住伸手點他:「你——唉,你幸虧不讀書!」


    讀了書得精成什麽樣兒!


    朱成鈞身板馬上直起來了:「先生是說我還是不讀書的好?」


    「你更得讀。」楚翰林板了臉,又還是漏出一點笑意來,「禮義仁智信,隻有聖人言才能教給你,你不許偷懶。」


    朱成鈞:「哦。」


    展見星替他把核算結果夾到賬冊裏去,又和許異一起,把賬冊重新一本本重新搬回了楚翰林的屋裏。


    接下來日子本該如常了,朱成錩發現了弟弟沒那麽好啃,暫且收了手,姚進忠沒得吩咐不敢如何,偶爾會對失去的賬冊生出一點忐忑,但見朱成鈞沒有進一步反應,他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一次的波折,從外麵來了。


    城郊一個年愈六十的老太太,向縣衙遞了狀子,狀告代王府名下莊田小榮莊強奪民田二十畝,致使她與獨子流離失所,數年困苦,衣食無著。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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