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之上有撫州府,有布政使司,崇仁縣令不能處置,大可上報,他上報了嗎?撫州府曾兩度行文令他移交案件,他一概置之不理!如此貪功冒進,藐視上司,便成功也不過僥幸,到了趙大人嘴裏卻成了一片忠心,趙大人,敢問你也是以這樣的忠心奉與皇上的嗎?」


    趙大人犯不著為不認識的芝麻縣令承受這樣的逼問,叫這麽一頂,就閉嘴了。


    禦史之一獲勝,話鋒一轉道:「不過,趙大人說的也有道理,看在鑄私錢案告破的份上,朝廷不便過於追究功臣,但崇仁的地方官既與崇仁郡王有這一段淵源,二者必須分離,當將崇仁郡王移就他處,免得前事重演才是。」


    這個建議就屬於各方都說不出什麽不妥的了,當下群臣紛紛附和。


    江西道兩名禦史悄悄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得意——現成的把柄落在手裏,收拾一個郡王算多大事?若不是不想節外生枝,把那小縣令的功勞通通抹去,一起勾倒也不是難事,世人都說禦史有筆如刀,殺人不需見血,可不是白說的。


    眾人意見如此一致,看樣子,這件事是就要這樣定下了,皇帝承先帝仁厚之風,一向都很願意納諫。


    但這次,可能是事涉宗室,多少沾點親,皇帝顯得稍微猶豫了一點,聽完眾口一詞後,目光往下轉了一圈,定到其中一個人身上,格外問了一句:「楚卿,你意下如何?」


    耳目比較靈通的一些臣子一看了然:皇帝當然該垂詢一下他,畢竟,他和被參的兩個人都關係匪淺。


    事實上,他到現在都一言不發倒是件奇怪的事了。


    被問到的這個人自然是楚翰林——如今該稱一聲楚祭酒了,像他這樣奉先帝命掛職出外差的朝臣不被想起便罷,一旦有了機緣重新回到中樞,那新帝是該格外給幾分顏麵的,他被召回時,正好國子監祭酒出缺,他便以侍講學士的身份升任了過去,一下升兩級,又自然又體麵,堪稱順理成章。


    聽見皇帝親自問詢,他才邁出隊列,躬身道:「回皇上,馬禦史之言,臣不敢苟同。臣的兩個學生雖然年輕,但並不氣盛,展見星穩重,崇仁郡王疏淡,都不是所謂貪功之人。他二人如此行事,應當是有迫不得已之處,隻是臣遠隔千裏,不好妄自揣測,不過,馬禦史也隻是風聞奏事,此事如要明析,還請皇上下旨允他們上書自辯,真相自當大白。」


    他的態度很平和,近於中立,並沒有明顯偏幫自己學生說話的意思,但馬禦史仍忍不住道:「疏淡?疏淡之人會不安封土,插手民政?」


    楚祭酒沒理他,禦史吃的就是找茬這碗飯,滿可以和人爭到臉紅脖子粗,他執掌一監文學事,就犯不著去自降身份。


    馬禦史一拳打到棉花上,倒有點噎住。


    皇帝在禦座上臉色和緩地點了點頭:「崇仁展見星的奏本確實已經遞上來了,朕上朝前剛剛看了一遍。」


    群臣的目光立即都往上匯聚——馬禦史是風聞,眾人又何嚐不是風聞,單知道崇仁立了功也犯了忌,到底內裏詳情如何,其實不甚明了。


    「朕有點奇怪,馬玉學,」皇帝點了馬禦史的名,「崇仁私錢一案,昨日才發送到京,你的消息比朕還靈通些,連本章都寫好了?」


    馬禦史呆了一呆:「回皇上,臣奉旨監察江西道,不敢不盡心竭力。」


    皇帝道:「那你是很清楚私錢案的來龍去脈了?」


    這話有點難答,馬禦史想了一想,才道:「崇仁地界上已經傳開了,臣所知的,從風聞中得來,不敢說十分清楚,但七八分應該是拿得準。」


    「這也難得了。」皇帝點點頭,「你既然知道的這樣清楚,朕緣何一句未聽你提到展見星與崇仁郡王的功績,句句隻在論罪?朕如不是看了展見星的奏本,單聽你的言論,當以為二人隻有罪而無功了。」


    「功勞自然是有的,但那是崇仁縣令排擠同僚上司,要獨占鼇頭之故——」


    站在群臣前列的聞尚書到此時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發聲道:「馬禦史,一個到任不足半年的新官,能把同僚上司都排擠開,還獨得功勞,這道理何在?倘若真有此事,老臣倒要對撫州知府及江西布政使司抱有疑惑了。」


    ——一個小小縣令都搞不定,讓人把他們給排擠了,這是無能,還是無能啊?


    「……」馬禦史自知失言,先前的稱意不得不減去了些,躬身道,「皇上,臣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往下看,他的臣子們看上去個個忠心耿耿,他也不想輕動帝王疑心,可是帝王——稱孤道寡,萬人之上,怎麽可能沒有疑心。


    這麽迅速的反應,著眼點卻不在案件上,而是要把朱成鈞從江西擠出去,為什麽?


    皇帝這幾日心情好,最終隻是淡淡道:「展見星在奏本中已請求將審案諸事交由三法司主理,可見貪功之語,也未盡然。至於他放任宗藩,雖非得已,其情可憫,其理確不可恕,如此功過相抵,便不賞不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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