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魯知道他此刻心緒極端不好,事實上,他的心也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沉。


    皇帝還沒登基那會兒,成婚多年,膝下無子,有心的宗藩們私下沒少說閑話,寧王係也不例外,及到登基,皇帝都快三十了,終於蹦出一個兒子來,但那麽一根獨苗,仍然是讓人心下浮想的,直到現在,有一又有了二——


    皇帝的江山更穩了,他們,卻是如坐針氈了。


    遙想當年,先帝驟然離世,皇帝倉促登基,內政交接未穩,外有漢王起兵,真是風雨飄搖,那個時候漢王寫信來,他們未嚐不動心,但籌備未足,不得不忍下,在江西這個新封地裏積蓄力量。可他們在努力,帝脈也沒閑著,不過六七年過去,百姓安居,國運昌隆,皇帝還補上了自己膝下空虛的隱憂,放眼望去,竟儼然是一個盛世了。


    「……天命,難道真有所歸?」朱議靈喃喃道。


    王魯心驚膽戰,剛要尋出兩句話來安慰,朱議靈忽然又自己答了:「不,本王不信。」


    他盯著廳外空蕩蕩的戲台,臉色是晦淡的,但眼神幽亮地燃著,「朱宣欽——也不過是宗藩出身,他祖父挾裹了我父王,騙走我寧藩全副家當,才竊據了大統,天命若真有歸,也不當歸於他身上!」


    這是寧藩之中許多人的心頭傷疤,提起來就要痛一痛,一樣的宗藩,差不多的起事,結果一個君臨天下,一個蝸居江西,時不時還要受朝廷的一番敲打,誰心裏能過得去?


    王魯想一想,都感同身受地憋屈,但他不得不勸道:「王爺,眼下恐怕不宜輕舉妄動——」


    「本王知道。」朱議靈從牙縫裏磨出了這四個字,然後脫力般將自己摔在了太師椅裏,閉上了眼,過好一會兒,重新睜開,眸中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口氣也平和下來:「是本王多想了,什麽天命?誰贏了,誰才是天命。」


    「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


    眼前的事,就是把朱成鈳「扣」來的這口鍋扣回去,還臨川郡王府一個清白。


    這對朱議靈真的不難,難的是怎麽扣回去的同時不至於把朱遜爍也給得罪了——這就幾乎不可能,搞了人家的兒子,還想和做老子的和和氣氣?


    京裏形勢越好,寧王係這裏越要向道出塵,朱議靈與幕僚們又合計一番,發現難破此局,便也不費勁了,朱遜爍就是個不蠢而已,論聰明論不上,他的貪婪與狠辣都擺在明麵上,得罪了他,也就得罪了,朱議靈付得起這個代價。


    朱遜爍的新王府還未建成,暫居於大戶私宅中,朱議靈命自己安插在其中的人手開始行動。


    有證據,搜尋證據;搜不到,就製造證據。


    不得不說,在無法無天這一點上,宗藩們都是差不多的做派,連朱成鈞都不例外,互相坑起來不手軟不說,更不講究手段的光明正確。


    很快,朱議靈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他沒有動用。


    因為於此同時,內應還給他傳來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


    這消息不但令他積鬱心情一掃而空,而且簡直恨不能仰天長笑!


    「本王這位榮康堂兄真是個妙人,妙人啊——哈哈!」


    六月天裏烈日炎炎,奔來稟報消息的王魯滿臉滾著汗珠,但他顧不上擦,也不覺得難受,心情隻如屋外晴空般明朗,行禮恭維道:「王爺,這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在下恭喜王爺,這一次真的是連老天都在幫著王爺。」


    「不錯,天命——嗬,天命!」朱議靈得意之情實是不能言盡,哈哈又笑了一陣。


    王魯詢問道:「王爺,那榮康郡王府的七爺那裏,如今要怎麽辦?」


    「不怎麽辦!」朱議靈想都不想,幹脆道,「他爹幫了本王如此大一個忙,本王就替他收了這事的首尾又如何?」


    王魯附和:「王爺說的是,這個時候,我們實不宜和榮康郡王鬧翻,隻是崇仁郡王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不論如何做,都難以令他滿意。」


    「他要凶手,本王就給他一個,他不滿意又如何?如今榮康堂兄那邊比他重要得多,兩相權害,本王也隻能得罪他了。」


    朱議靈說著,皺了皺眉,因為之前的那種難受讓他意識到了,堂兄不能得罪,堂侄也不是好招惹的,就算敷衍,也得下些功夫,不能隨便上大街上抓一個替罪羊去。


    王魯靈機一動,道:「王爺,這個人必須與崇仁郡王有仇怨,您還記得之前那件事嗎——」


    他細細說了一番,朱議靈聽得連連點頭:「好,就這麽辦!」


    王魯得了允準,連忙轉身去了。


    ……


    又七八天後,朝廷剛擇定了欽差,還未出發之際,朱議靈給出的交待來了。


    鑄私錢一案中毒殺了親夫的,胡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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