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紅的芳唇嘟起,小臉扭向一旁。


    他又凶她!好想哭。“你放我下來!”


    “不。”他將掙紮的她打橫抱起。


    剛剛情急之下他丟開擋雪的傘,沒了傘,兩個人都沐浴在潔白大雪裏。


    “我不要和你講話。”


    “嗯。”他早已有心理準備,他有時很恨自己不懂得甜言蜜語,更恨自己為一點小事惹她生氣。


    她是他的春陽,那對本該對著他笑的眼睛,不該蓄滿淚水。


    “我還在生氣!”


    “嗯。”他加快步伐往朱雀大街邊上的蘭陵坊急衝,想盡快把她送回溫暖的地方。


    他隻會嗯嗎?不說點其他的?關小白好失望,扁著可愛的小嘴,泫然欲泣。


    大雪裏,兩個人都沉默著,各有心事。


    回到蘭陵坊的老宅裏,關小白氣呼呼地跳出他的懷抱,拖著輕暖的狐皮裘,昂起頭走回東廂,背挺得直直的。


    踏進東廂的花廳,她愣了愣。


    原本四處漏風的側屋裏此時暖意融融,取暖的火盆被人燒得火紅火紅的,她回頭,睇著尾隨而來的風長瀾。


    “老屋很冷,你清晨出門時熄掉火盆,晚上回來會冷,況且今日下大雪。”沾著雪花的銀發服帖地垂在他的肩上,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關小白心裏一痛,不敢再看他的樣子。


    這時的他。又像是多年前那個瀾哥哥,處處為她著想。


    “快進去換掉沾濕的衣裳,小心風邪入體。”他催著猶自想心事的她。


    扁扁嘴,關小白關上房門,回到內室把帶著濕氣的衣物都換下來,套上一身輕便的襦裙,再次開門,門外仍是漫天大雪,還有發比雪還銀亮的男子。


    他怎麽還不回去?雪水早已浸透他的衣袍,她知道他很冷,在他抱她時,她已經感覺到了,前前後後。他已在雪地裏站了兩個時辰了。


    說好不跟他講話的人忍不住道:“你現在就回去。”快點回去換換衣服,暖暖身子。


    “你還記不記得,在老宅的那些年,我常在這裏等你。”風長瀾的眼神移向東廂的門廊。


    往昔的歲月如潮湧來,那時,每天清晨,她總是第一個看見他,朝霞中,銀色的發絲鍍上一層暖色。


    “瀾哥哥!瀾哥哥!”童稚的她總是這麽軟軟地叫他。


    “好困哦,好想睡。”


    老宅記錄了他們所有美好的回憶。


    “瀾哥哥,我今天不想吃早膳。”


    “瀾哥哥,我要出去玩,幫我煎藥哦。”


    “瀾哥哥,悠仁又來找我啦,娘問起來就說我去西市買小食嘍,我走啦!”


    在這裏,他是她的依靠,她最依賴也最喜歡的瀾哥哥。


    “小白,從你撿我回來那天起,我們幾乎沒有分開過。”她住在沈家的那兩年,他隻要一有空便會過去守著她。


    風長瀾嘴邊掛著一絲苦笑,苦澀的語氣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男孩。


    最後留下一聲輕歎,他沉重地轉身離開。


    他要走了!關小白差點出聲挽留。


    結果隻見灰色的袍子越過大門,拐入西廂。


    他去西廂做什麽?


    回過神來,關小白快步追過去,一進西廂,她又再次愣住。“你這是……”


    隻見原該空空蕩蕩的西廂已收拾幹淨,掛上了他最愛的字畫,四處散置著他的東西。玄關處還掛上了錦簾,屋當中多出書桌,新搬來的榆木榻上是暖暖的棉衾。


    “下午我叫笑兒把東西都搬過來了。”


    什麽?他竟然也追來了,這樣還算是離家出走嗎?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行!休書不行!離家出走還是不行!


    婀娜的小腰一扭,她說不上是喜是怒地逃走,再不走,她會忍不住粘上去,擁住他冷峻的身影。


    這個雪夜,她躺在東廂的床上,一夜不得眠,靜靜地聽著西廂那邊的動靜,為那默默守著她的男人掉淚。


    半夢半醒之間,她竟升起一些錯覺,仿佛回到八年前,兩人相識的最初,結緣的開始。


    【第五章】


    好累哦!關小白彎著腰,抱著小小的筆盒拾級而上,另一隻小手成拳,拍打累壞的香肩。


    今天去了七八家酒肆嚐東嚐西,嚐到小肚子都快撐破了,午時未刻返回書肆,沈四少又有事找她商量,討論雕版付印一事,而遠在鹹陽的悠仁又寄回來好多書信要她看。


    帶著一身勞累踏進老宅,一眼便看見枝頭積雪的櫻桃樹,她放下筆盒,上前踮起小腳丫,掃掉樹枝上她能摸到的白雪。


    掃完雪,風長瀾的麵容突然浮現在她腦海中。


    那個人……消失十天了吧。她不知道他丟下鋪中的事去了哪裏,可才短短十日未見,自己竟已如此想他,超過以往任何時候。夜裏,她會望著西廂無燈的窗,看很久很久。


    前些天,東叔和小宗哥已被送往玉門關,鬧了這麽久,她的抗爭還是無用也無力。


    她很困惑,他會在雪中等她,憂她淋雨受寒,甚至願意委屈自己搬來這裏,奔忙於老宅與藥鋪之間,寧願為她付出這麽多,為何不肯答應她那麽一點小小的請求?


    濃鬱的醬肉香味時斷時續地傳來而來,打斷她的思緒。


    醬肉包的味道!吸吸鼻子,關小白準確判斷出這是她心心念念的味道,是自從悠仁離開長安之後,她再也沒能吃到過的美味。


    水燦的眼瞳瞬間亮起來,她提著裙角追著香味,來到老宅的灶房。


    屋中是濃濃的白煙和一道與灶房這種地方相當不搭的冷傲身影。


    “瀾……”小白下意識地想喚他,又在回過神來之後咬緊紅馥的唇辦。


    灶房裏的爐灶上疊放兩個大蒸籠,底下的火正呼呼地燒著,一股一股暖和的白煙帶著撲鼻的香氣騰然而起。


    隔著嫋嫋上升的白色輕煙,銀色的發絲輕飄,向來冷硬的臉此刻柔和地笑著,“小白,你回來了。”


    跨過門檻,關小白來到他麵前,圓圓的眼睛倏然瞠大,小手連忙捂住半開的小嘴。


    他清俊的臉上掛了彩,眼晴紅腫,挺拔的鼻梁上有青紫淤痕,嘴角也破了。


    認識他快八年,有大半生的歲月都和他在一起的她是又驚又痛,她的瀾哥哥心思縝密,身手不凡,從來未曾讓自己處於不利的情況。


    “你……出什麽事了?”她忍不住了,心疼地上前摸摸他的嘴角。血已經幹了,但傷口還在。


    “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東西嗎?”他抓住她的手,不說自己的傷,手指向冒著暖暖白煙的蒸籠。


    “是悠仁才會做的……醬肉包。”


    “好靈的小鼻子,來,坐到桌邊去。”他躲開含淚的視線,轉過頭去揭開蒸籠,“這是我離開鹹陽時,特地請悠仁做給你的。”


    胖乎乎的醬肉包被他輕巧地夾進瓷碟裏,送到她前。


    霧氣氳氤,她的眼眶有些濕了。


    冰天雪地的,道路又泥濘,官道上的積雪不知阻礙了多少商隊,而他隻因她某天曾對沈四少說,想吃悠仁親手做的醬肉包子了,就千裏迢迢地去了鹹陽!


    那句話她不是在他麵前說的,況且她從未奢望能在冬天嚐到悠仁的醬肉包,她怎麽也沒想到他竟如此神通廣大,察覺了她的渴望。


    “你的傷是誰幹的?”瞄了一眼胖胖的肉包,關小白既歉疚又心疼地問,如果是悠仁她也不會感到意外,悠仁不喜歡瀾哥哥,瀾哥哥也討厭悠仁,兩人天生就不對盤,按悠仁的臭脾氣,她想,瀾哥哥在鹹陽一定不好過。


    “對我動手的人比我還慘。”見她臉色變得慘白,他連忙補上,“我不打女人。”跟他肉搏的是悠仁的夫君,無良惡霸樓定業。


    纖手擦著眼角不停掉下的淚珠,關小白聲淚俱下,她的胸口漲漲的,像是有什麽要噴湧而出。他不愛進廚房,以前他寧願在藥鋪中做更累更重的活,都不願進灶房幫忙;他也不喜歡悠仁,兩人常常唇槍舌劍的互不相讓。


    但就因為她一個小小的欲望,他願意放下高傲和身段,去見自己討厭的人,去求不願求的人,悠仁的性情她最了解,一定沒少給瀾哥哥苦頭吃,縱然他是好姐妹的夫君也一樣。


    “快嚐一口,希望那家夥手藝不要退步,讓你吃了不開心。”悠仁做的醬肉包最好能讓小白滿意,否則,他一定會返回鹹陽毒死那兩口子!這十日的曲折辛苦,他都要討回來。


    貝齒咬開包子皮,包子中鹹香的汁液流入喉,濃鬱富有層次的醬汁味充滿口中,香滑的滋味讓人食髓知味,肉還是那麽香,皮還是那麽軟滑,可她也嚐到了自己鹹鹹的淚水。


    “他們怎麽為難你了?”嘴裏塞著包子,關小白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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