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如今鳳凰未降臨,就代表小滿兒肯定還活著……或許,她隻是想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他黑眸渙散,逕自推論。


    上官淩微詫地注視著他,接著麵露擔憂,「皇上怎會有這種想法?」


    「不是嗎?當初是你父親這麽告訴我的。」


    他攬眉回想,這才想起在小滿的滿月宴上,父親為了隱瞞她額麵刺青的真正用意而隨口編的說辭,想不到彧炎竟記到現在。


    可如今,該告訴他鳳凰降世根本不會帶走小滿嗎?


    「不是嗎?」沒得到他的肯定,李彧炎緩緩抬眼,等著他的答案。


    「……是。」


    「那就對了,所以……小滿兒肯定沒事,就算翻船也無礙,她懂泅水,所以極有可能她是擔心生下的孩子會有月牙印,才隻得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罷了,所以卦象不明。」他逕自說著,微微勾笑,目光落在手中的鳳銜月環,眸色愈發危險。


    「……這傻丫頭,朕跟她說過多少回了,朕要替她打造一個不視玄人不詳的皇朝,她怎麽就不信?非得要丟下朕給的鳳銜月環離開……」


    上官淩濃眉蹙得更緊,看著他唇上詭譎的微笑,胸口一窒。


    「又想要逃離朕了嗎?她忘了不管她在哪兒,朕都能找到她嗎?」李彧炎唇上抹笑,眸色卻冷如霜雪,隻見他突地抬眼,重喝一聲:「搜!從砂河南北段,東西兩岸方圓百裏內,給朕搜!」


    「遵旨!」營帳外的傅尋樺聞聲接令,隨即開始調兵遣將。


    「皇上,你……」上官淩關心地走向前一步。


    「淩,」李彧炎出聲製止,恍惚的眼直睇著他,「你說小滿兒可愛朕?」


    上官淩眉眼一凜。「皇後的心意皇上至今還存疑嗎?她一心隻為皇上,要不是這一份情,她又怎會為了皇上被封入石棺、埋入黃土底下,還掙紮著活了下來?」


    「那你說……」李彧炎痛苦地扭曲了臉。「她為何要丟下朕?」


    是他做的不夠好?所以她丟下他了?這傻瓜總怕牽累他,總是想逃,總是不信他……


    這人……瘋了麽?上官淩難過地抿緊唇,說不出話,因為不想麵對小滿的死,所以他寧可假裝她隻是逃離他?


    這麽想,會讓他心裏好受一些嗎?


    「……皇上,臣會持續觀象卜卦,定找出皇後下落。」最終,他隻能這麽說。


    卦象會因人的際遇有所變化,說不準隻要他多卜個幾次,就可以占出小滿的下落……假如彧炎可以用謊言欺騙自己,他也可以如此相信著,一並騙自己。


    「好,很好。」李彧炎驀地勾笑,輕拍他的肩。「沒事的,這回將她找回來,朕就將她鎖在宮裏,哪兒都不許她去。」


    上官淩看著他,不禁想,要是找不到呢?


    剛開創的皇朝,難道就要走入末世?


    握緊妻子的手,他終究不敢說,就連皇朝的將來,他也卜不出。


    一個月後,明小滿依舊下落不明。李彧炎像是發了瘋似的發出一道道聖旨,調來西防二十萬大軍,北至越過泰漠邊界,西至越過波羅邊界,不管江河沿岸,甚至飄雪的長野山都不放過,大肆搜索,卻徒勞無功。


    但他還不放棄,終日鎮守在砂河,甚至發出懸賞,要沿岸的居民協助搜尋。


    一個月下來,他已是麵容憔悴,身形瘦削。


    「皇上,你應該多歇息。」清晨天未亮時,雪花從天而降,上官淩見李彧炎從營帳中走出,不禁皺起眉頭。


    「不需要。」他無法入眠,隻因一閉眼,腦海中就不斷湧現小滿兒身陷河底的景象,教他一再驚醒,無法成眠。


    「……皇上如此不珍惜自己,小滿兒會不開心的。」


    「是嗎?她都寧可逃離朕的身邊,就算朕不眠不食,她又怎會知道?」他喃著,走向砂河,舉目所見盡是氤氳濃霧,掉落在身上的是凍人血液的霜雪。


    他寧可告訴自己,她並非葬身河底,隻是逃離他而已,畢竟不見鳳凰降臨,對不?所以她必定還活著,隻是躲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官淩沒有回話,隻是擔憂地看著他不穩的步伐,餘光瞥見傅尋樺走來,隨即拱手:「傅將軍。」


    「見過皇上、國師大人。」


    「可有進展?」


    「……沒有,但弟兄們會繼續尋找,隻要不見屍,就一定還有希望。」傅尋樺斟酌著字句,不敢給太多希望,卻又不忍見好友太絕望。


    「是嗎?」李彧炎神色疲累地點頭。「你說得對極了,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語畢,他沒再開口,隻是徐步往前,朝村口走去,卻突的聽見細微的對話聲似乎提到了皇後二字,教他不禁停下腳步,隱身在樹後,望著井邊打水的兩個漢子。


    「皇後也不過是個前朝被廢的冷宮娘娘,皇上何必視若珍寶?還懸賞黃金百兩。」


    「說不準她有妖媚的身形,蠱惑了皇上。」


    「嘿嘿,極有可能真是如此,要不皇上何必屈就破鞋?」


    「如此想來,皇上登基那日,鳳凰降臨,皇上何必持箭射向鳳凰,肯定是那妖姬所言,妖姬冒犯了神獸,現在遭天譴,皇上才可以繼續打造太平盛世。」


    聽至此,緊跟在李彧炎身旁的上官淩雙手緊握成拳,正想發難,突聞身側的他淡聲開口:


    「尋樺。」


    「末將在。」


    「拿下那兩名嚼舌根的人,斬立決,將首級懸掛在村落口。」他的語氣平淡仿佛殺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隻螻蟻。


    「……皇上?」傅尋樺驚詫抬眼,就連上官淩都被他無視人命的草率做法給嚇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側眼探去。


    傅尋樺望著他空洞而無情的眸子,不禁猶豫。「末將……」


    「皇上,還未找到皇後,不宜見血。」上官淩趕緊進言。


    聞言,他頓了下,總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褻瀆皇後。」


    「末將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濃的霧裏,不知道該往哪走,卻又不許自己停下尋找她的腳步。


    「皇上,回去歇著吧。」見他腳步踉蹌,上官淩趕緊上前一步扶著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緩緩落在他擔憂的臉上。「淩,我是不是做錯了?」


    「皇上?」


    「告訴我,小滿兒真的是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


    上官淩垂斂長睫,推想是剛才村民的對話影響了他,正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他已逕自做出推論。


    「你不說話,就代表當初你父親騙我。」李彧炎輕輕推開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許是他為了隱瞞月環印,以為我會厭惡玄人,所以才編了個說辭騙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為小滿兒的失蹤對他的衝擊太大,所以他不願意追問淩當時的停頓,但事實上,他什麽都知道。


    上官淩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就怕他心神不濟的當頭會出什麽意外。


    「我以為鳳凰庇佑不了小滿兒,所以我要當她的鳳凰,守護她一輩子,可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錯了?」他喃著,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見他的表情,上官淩幹脆大膽地搶先橫檔在他麵前,不準他再前進,就怕他一個想不開,掉進砂河裏。


    「淩,是不是我趕走了鳳凰,天譴卻反應在小滿兒的身上?」他問著,笑著,黑眸殷紅,無比淒涼。


    「不是!」他凜目瞪他。「鳳凰是祥獸,絕不會降災,更不會招來天譴。」


    「……那麽,為什麽小滿兒至今生死未卜?」


    抿緊唇,上官淩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趕走了鳳凰,所以鳳凰將小滿兒帶走了……是我的錯。」李彧炎沉嗓嗚咽破碎地走過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營帳時,就見皇城禁衛到來,還捎來訊息。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殃及十數萬百姓,宰相希望皇上盡早回朝。」禁衛兵單膝跪地。


    「露峽水患?」坐在錦榻上的李彧炎攬緊濃眉。


    在他還未登基之前,南來北往必定經過露峽,深知露峽江道極為蜿蜒,隻要降下暴雨必定引發水患,正因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決定要將露峽截彎取直,這個計劃早在兩個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處理,如今……


    一樣是水,一樣奪取了無數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體會,真的可以,因為他正深陷同樣的苦。


    然而身為君王的他,有千萬個法子整頓水患問題,可以開倉賑濟流離失所的災民,可他的小滿兒呢?


    誰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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