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間,城門已在眼前。


    作為平安鎮首次舉辦的大會,劍氣閣幾乎動用了平安鎮所有的人力,搞得不似江家在辦武林大會,倒像是整個平安鎮在搞一般。


    來來往往運石頭的,扛木頭的,指揮的,送水的,看熱鬧的,反正是滿滿的人擠在城門附近,倒並不似在搭台子,更像在趕廟會一般了。


    “你看哦,那個台子就是武林大會比武的擂台,聽說前三輪比武,分在幾個不同的場子同時進行,到了第四輪才會開始到台上比,能上得了台子的,必是前一百名的高手才有機會。”幾人尋了棵清靜的樹下站定,看著不遠處搭得熱火朝天的工地,江月突然開口,還是那麽好聽的聲音,卻讓人感覺完全不同。


    “可惜啊,搭這麽久,不知能不能用得上啊。”江月口中歎息一般地說,眼淡淡地看著。


    她轉頭看向少年,依舊是漂亮可愛的模樣,但卻不再是那可愛的感覺,仿佛平白長大一般,那是一個成年人的語氣,隱隱地透出微嘲。


    “遙遙,你說我能上去嗎?”江月突然轉過頭,衝著水遙露出可愛的笑容,剛才的那個感覺仿佛是幻覺一般,麵前的還是這個可愛的少年。


    “我又不習武,哪裏知道你的功夫好不好?”望向那搭了一半的台子,她仿佛什麽也沒看到一般,口中涼涼的,語氣中明顯帶著對他問題的不屑。


    “遙遙,人家是認真地在問你,討厭啦。”不依地叫了幾聲,人卻不敢再拉她的衣袖,打從水遙主動拉起他的手開始,這位怪哥哥便當她是自己的肉骨頭了,隻要他離水遙小於半步的距離,那冷冷的氣便砸了過來。


    “問我也沒用。”淡淡掃了一眼跳腳的少年。


    “白白搭了那麽久,我不上去,那得多浪費啊!”見她不理,少年嘟著嘴,語氣略有些遺憾,隻是不知是說他打不進前百,還是說沒他在上邊那台子便無意義了,嬌嬌的語氣不知是自大還是自信,淡淡地傳入她的耳中,卻有幾分詭異的感覺。


    微微勾起唇,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遠方。


    腦中那根一直別扭的線索突然順了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夜深人靜,漫無邊際的圍牆突然鑽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仔細看去,原來在高高的圍牆邊有一道小小的門,說是門,略微小了一些,便是個嬌小的女子也要彎下腰才能鑽得出來。漆黑一片的夜裏從這個門出來,倒真似從牆中變出的一般。


    隻見那個影子動作靈巧地一旋身,便安穩地站在幾米開外。若是沒有注意,還真是沒人會知道這人是從裏麵出來的。人影兒一身漆黑的打扮,輕靈得像隻小燕子,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貓兒出洞啦。”不遠處的樹上突然傳來一聲小小的笑聲,隻覺輕風一晃,再望過去,除了樹葉隨風搖曳著,哪裏見得一絲人影?


    “好困啊。”飛速前進的人影口中低低地抱怨著,除了晶亮的眼眸充滿靈光,那身影詭異得如同一抹幽魂,便是偶有夜行的人擦身而過,也隻以為是秋風突起,晃了眼睛。


    疾行了一陣,那身影熟門熟路地停在一個小巷的陰影裏,靜靜的仿佛等待著獵物的野獸,無聲無息,卻緊繃著身體蓄勢待發。


    不一會兒,遠處走來三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口中哼著小曲,明顯是剛剛經過一番暢飲,如今酒足飯飽,十分的愜意。


    “劉……劉兄,這次武林大會,劉兄必……必然能夠打上擂台,小弟在此先恭喜了……”青衣的漢子大著舌頭拍著身邊人的肩,響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大得嚇人。


    “嗬嗬,多謝……謝,借張兄的吉……吉言。”這位顯然也是喝得不少,要不是攀著身邊人的肩膀,怕是要滑到地上去了。


    “兩……兩位兄台都必……必能奪魁,嘻嘻!”


    眼見三人搖搖晃晃地接近巷口,那隱在暗處的人影微晃了身形便衝到了近前,舉起一直拎在手中的大棒,三兩下,便結果了那三個尚沉於好夢中的醉貓。


    夜歸於寂靜,那人甩了一下手中的木棒,風中呼嘯的聲響讓人莫名感覺有些為那三個倒地的人痛,帥氣地將木棒在手中轉了兩圈,那人得意地伸腳向地上的人踢去,隻聞三聲輕呻過後,靜夜中便隻餘那三人略痛苦的呼吸聲。


    “好空虛……”甩著手中的大棒,那人長歎口氣,漫步在無人的街頭,太容易得手也是寂寞的啊。


    “小月月啊。”風中傳來一聲輕笑,那隨風飄來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縹緲。那本來悠閑甩著木棒的身影頓住,目光精準地投向不遠處的樹冠,眼中霎時積起的警覺讓空氣也緊張了起來。


    “小月月,半夜出來套布袋可不是好孩子的習慣啊。”隨著話音,一道身影從樹中飄然而至,定睛看來,不是白水遙又是哪個?


    “你想怎麽樣?”低低地開口,那聲音赫然正是白日裏那個天真可愛的少年,見已被識破,江月輕輕揭下麵巾,那可愛的臉上卻是完全相反的表情,去了那可愛的笑容,這張臉卻是那般的俊美,月光之下,倒似是精靈一般,冷冷的眼注視著麵前的兩人,沒有一絲被識破的怯意。


    “小月月,江月,江守月閣主,久聞大名,今日得見,萬分榮幸。”她低低一笑,對那人冷若冰霜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口中輕輕吐出的卻是一個驚天的秘密。


    “我想知道,你為何要偷襲那些江湖之人。”見他隻是冷冷地看著自己,水遙氣平神和地繼續道。


    “知道又怎樣。”靜靜注視了半晌,江守月長歎一聲,神情不再冷淡,卻是分外落寞,轉過身便要離去。


    “江閣主稍等,可否聽小女子一言,閣主傷人,卻下手留有餘地,傷人雖多,卻無一大礙,唯一影響的便是趕不上參加武林大會了。水遙鬥膽猜上一猜,閣主是想阻止武林大會吧。”見他轉身欲走,水遙不緊不慢地開口,見他沒有離去,背著身聽著自己的分析,心中又確定幾分。


    “是又如何?”也不回身,江守月的聲音輕輕地傳來。


    “沒有什麽,隻是以水遙之見,此法太、笨、了。”聲音依舊是柔柔的,卻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什麽?你說誰笨?”再也裝不下去深沉,江守月嘟著嘴轉過身,臉上紅紅的也不知是忍的,還是被氣的。


    “你。”伸出的指是纖纖玉指,白嫩嫩地筆直指向對麵的人,輕飄飄投下的卻是水中巨石。


    “人家哪裏笨,我就是要破壞武林大會,就是要打這幫不長眼的討厭鬼,居然說人家是小鬼,說人家不足以當得大任,我本來也沒想當什麽武林盟主,但是那幫死人居然為了不讓我做盟主全都一起欺負我。”委屈地噘起嘴,江守月跳著腳不依地叫起來。


    “所以才說你笨,破壞武林大會哪裏用得一個一個去打,一包瀉藥便解決的問題,哪裏用得上這麽費事?”不理他小狗兒一樣地亂吠,盡管隱隱猜到此事的根源,真的被證實卻還是有無力,想要狠狠地欺負他以泄心中之憤。


    “啊……人家哪有想到這些……便是有,他們吃了解藥便好了,不是又可以打了?”呆了一下,萬分不願意承認他居然也覺得她的話確實有理,口中依舊強辯著。


    “你是主辦方,瀉藥不成,那毒藥?散功藥?哪個不成呢,反正效果都是一樣的,沒有見過這麽不長腦子的。”看他語氣有些虛,心頭的不快散了許多,口上卻依舊不饒地輕輕說道。


    “人家……人家當時隻是想,這些討厭的人,一定要打得他們哭爹叫娘,後來便沒有多想,等開始打了才發現,武林大會居然有這麽多人參加嘛。”委屈地眨著大眼,江守月知道再說下去他沒有勝算,幹脆也不再爭辯,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確實有些不聰明,心裏一邊盤算著,一會兒回了家,他一定要把原話罵給家裏的那兩個人聽,叫他們這麽笨,也不知想個省心的法子給自己,還老是讓他自己出來打人,累死了。


    “好啦,就這樣吧,別再出去亂打人啦,乖乖回家睡吧。”微微笑了笑,欺負了他果然舒服了許多,今天為了堵人,已經在外邊吹了半宿的風了,實在有些累了,拋給江守月一個笑容,她拉起身後的人叮囑了一句,頭也不回地轉身朝客棧走去。問題解決了,不知明天白雲風知道了會被氣死還是會笑死。


    手上傳來熟悉的溫度,水遙悄悄地展開微笑,靜靜的夜中,月光雖然清冷卻分外柔和,漫步其中,心也變得漸漸溫柔起來。


    “哈哈哈……”


    白水遙冷眼看著那已經笑得快要滑到地上的人,從告訴了他這次事件的緣由後,這人便一直在笑,笑得形象全無,又捶桌子,又拍大腳,她這裏一盞茶都快喝完了,那個狂笑的人愣是沒有停下來。


    “老天,這種事你也能查得出來,遙丫頭啊,在下佩服佩服。”終於停止了狂笑,白雲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事說大便大,說小便小,要說破壞武林大會搞不好可能會造成一場江湖大劫,但若放在另一個角度來看,卻其實隻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搞的一個惡作劇罷了。


    也就隻有這個女子可以事不關己地將大事化小。


    縱是到了自己手裏,想必也要懷疑上幾分,等到最後便是知道了,怕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了。


    白雲風很慶幸此事是交由她來辦的。


    “這個江守月武功極高,卻是個單純的人,水遙認為此事也不用當成什麽大事去理,讓他小小地鬧一鬧,氣出了,人也就會乖了,否則這次縱然阻止了,想必他也會卷土重來,能等了四年還要鬧,這個孩子的脾氣也是極倔的。”放下手中的茶,她輕輕開口。


    “好,此事便依你。”白雲風點點頭,這江守月四年前參加武林大會時他也在場,那麽個漂亮的孩子,年僅十五便奪了頭籌,這幫武林前輩們不甘之餘卻又打不贏人家,他來當武林盟主確實不妥,那些惱羞成怒的“前輩們”那些帶著嘲諷的話,便是他這個旁人聽了,也為那個待在台上委屈的孩子不平。


    那孩子漂亮的眼中委屈含淚,卻打死不掉下來,最後恨恨離去的身影,如今回想起來還分外清晰。隻是打那一次後,那孩子便隱在劍氣閣中,大事小事都是由他的弟弟江觀月出馬,經久未見,這江湖中人隻記得那孩子使得那手漂亮的劍法,卻漸漸淡忘了他的相貌與那極至榮耀之時所受的屈辱。


    “四爺,劍氣閣副閣主江觀月求見。”門外傳來夥計低低的通報。


    兩人對視一眼,白雲風高聲道:“有請。”


    進得門來,江觀月四下掃視了一眼,屋內坐了三人,白四爺是早已識得,那這兩位便應是哥哥口中的那兩人了。


    “四爺好!”微微施禮,江觀月目中詢問的意味明顯。


    “江副閣有禮了,這位是我家白五爺,奴婢水遙。”緩緩起身,水遙輕施一禮。


    “五爺有禮,水遙姑娘有禮。”不是不吃驚,這位厲害的姑娘當真是個丫頭嗎?聽哥哥說時他還當是玩笑,現在看來確實是真的,這白家果然臥虎藏龍,不愧是江湖第一家。


    “江副閣主請坐。”白雲風隨手輕揮,一旁的小夥計便機靈地上前引座,上好了香茶。


    “此次前來,想必眾位都是知道的,我家的大哥承蒙白姑娘照顧終於不再執著,江觀月滿心敬佩,特來表達謝意,另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姑娘可以移駕來我劍氣閣小坐,那事終是還要姑娘幫忙才好。”江觀月含蓄地開口,實在是不想丟臉說出自家兄弟的呆事。


    “江副閣主客氣了,此事我已與四爺商量過了,如過信得過水遙,此事定當略盡綿薄之力。”水遙笑著上下打量著麵前的人,穩重成熟的長相與言談,說是那人的弟弟卻真是讓人無法相信,那江守月算來也有二十歲了,卻能和小七一樣地撒嬌,而且還長得那麽可愛,這兩人真的是兄弟嗎?


    “多謝白姑娘!”江觀月聞言心中狂喜,麵上卻依舊平靜。


    他的兄長本性愛玩,隨意天真,卻又是個牛脾氣,一旦下了決心便沒人能拉得回來,作為兄弟,他盡管覺得不妥卻不能放兄長一人,但這幾年忙來忙去總是擔著心,怕是會造成一場武林浩劫。而今,能看到可以讓兄長乖乖聽話的人,他實在是太高興了。高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也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啊,碰上了那麽個可愛的兄長,和一對縱容兒子一切行為的父母,再加上同樣愛玩的嫂嫂,他隻能強迫自己長大,明明他才是最小的那一個不是嗎?為什麽?難道隻是因為自己思維比較正常?


    笑看著眼前表情怪異的少年,眼中本是狂喜的,臉上卻板著硬是不要笑出來,搞得英俊的小臉蛋微微詭異的扭曲,白水遙開始覺得,這兩人果然真是兄弟。一個長得不似本來年齡的成熟,一個不似正常年齡的可愛,一個總是要撒嬌,另一個卻偏板著臉做大人樣。盡管不大相同,卻都是別扭又怪異。


    “五弟,你留一下,我有話說。”叫住原本緊緊跟在白水遙身後的五弟,白雲風眼看著他身上散發出不情願的氣息,臉上卻依舊沒有表情,心中不由長歎。原本他那個五弟莫要說情緒,常常是明明人是坐在這裏,但卻是感覺快要升仙了一般虛無,而今情緒居然強烈到讓人不自覺地也可以感覺到。


    高興是真的高興,懊惱卻也絲毫不少。


    明明他們兄弟同樣用心,努力了那麽多年,卻終是比不過那個女人僅僅幾個月的影響。


    本是放在哪裏不理都不會有感覺的人,如今隻是讓他離開一小會兒,白雲風覺得自己仿佛可以看到他原本興奮搖著的尾巴垂了下來。


    隻是總算還是乖乖地聽話坐下,讓他心裏稍稍安慰了一點點。


    隻是才分離了一會兒,整個人便散發出焦躁不安的氣息,讓人無奈之餘,也頗為心疼。


    他純潔無瑕的五弟居然就這樣愛上了?而且愛得如此之深,仿佛離開了她就失去了空氣,居然如此不安。


    而且他顯然是不懂的,不懂自己為什麽開心,為什麽難過,隻是這樣跟著感覺去親近,去嫉妒,卻不知自己早已陷了一個名為愛情的牢籠。


    “五弟啊,你愛上她了。”想了半天,白雲風依舊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能說出最為簡單卻最容易理解的結果。如果他不說,想必五弟這輩子也不會明白他愛上了那個女人,而以他對那個女人的了解,以那麽重的心防,又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對名節似命,如果五弟不說,恐怕她可以就這樣曖昧下去。


    拖得越久,怕是到時最後傷了的還是他的五弟,那個女人一旦理智起來,恐怕傷了自身的狠心也是有的,再加上那個女人總是一副會隨時離開,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不早早網下,怕是會出亂子。雖然不甘,他還是要幫五弟抓住那個女人。


    不過,親手把弟弟送人,感覺好複雜啊。


    “愛?”什麽是愛,他不知道,他會讀,會寫,看過書裏的生死相許,比翼連理。卻還是不懂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無法分辨,看到她便開心,見不到便焦躁,觸摸到她便心裏平靜,見到有人靠近她便會不由自主地生氣。都是因為愛著她嗎?但如果四哥說是,那也許就是愛吧。


    “是啊,你愛上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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