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不時看到轉場而來的牧民,忙著支起白色的氈房,架起晚上將點燃的篝火;而勞苦功高的駱駝和駿馬,則與成群的牛羊,在河邊草丘上悠閑地漫步。


    那牧歌似的自由生活令她向往,而在藍天白雲和蒼茫曠野間縱情馳騁後,她也釋放了胸中的鬱悶之氣、重振信心。


    大將軍出征必凱旋而還,我劉解憂和親,也定將功遂身退!


    她充滿豪情地想著,策馬跑上一道高隆的草坡。


    坡下一群牛羊正抵觸尾搖地迎麵奔來,幾個牧童徒勞地跟在後麵追趕,吆喝著要不聽話的牛羊回來;她不由放慢馬速,笑望著那幾個辛苦堵牛羊的少年。


    但她沒想到,「火焰」才出現在草坡頭,那些戲弄牧童的膘牛肥羊,居然紛紛煞住了腳,往後退去,被牧童們趁勢揮鞭攏住。


    隨後牧童們告訴她,他們要把牛羊趕到河邊飮水,可這些剛剛轉場過來的牲畜不聽話,故意跟他們搗亂,害得他們控製不了龐大的牛羊群。


    聽到他們的抱怨,解憂笑著安撫累得氣喘籲籲的少年們。「整個夏季的放養,讓牛羊們習慣了自由活動,就讓『火焰』幫你們重振牧鞭的雄風吧。」


    之後,在前往河邊的路程中,隻要「火焰」往那裏一站,所有的牛羊就會老老實實走在隊伍裏;如果有誰想嚐試反抗,很快就會被「火焰」矯健的踢踏聲,和天生的焊威嚇得轉頭跑回去;自此牧童們隻需引路,連吆喝聲都免了,


    清淩淩的河水出現在眼前,吸引了頑的牛羊,牧童們都很開心,而解憂也很有成就感。


    在河邊下馬,火焰跟隨牛羊飮水吃草,她則站在河邊隆起的土堆上眺望四野。


    眼前碧綠的青草、紅的馬、白的羊、黃的牛……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美麗生動。


    涼颼颼的風吹過,她覺得自己仿佛飄浮在草原上,草原則飄蕩在半空中。


    不久,又有牧童驅趕著牲畜前來飮水,河邊草地上頓時擠滿了牛羊馬群。


    牧童大多是從夏都遷徙來的,因此認識解憂,都跑來跟她聊天。


    解憂因此得知,赤穀城是烏孫國冬季最溫暖的地方。


    腳下這片綿延起伏的草原,直到遠處在陽光下呈紅色的山峰,全屬於紅牛族;西北長滿墨綠塔鬆的山,叫大青山,是白狼族屬地;河對岸直抵北方,巍峨聳立的烏孫山的遼闊草場和山地,則屬於藍鷹族;而過了烏孫山,就是匈奴人的地界。


    原來那裏是翁歸靡的屬地!


    望著北麵與草原相連的莽莽林,解憂情不自禁地猜想,在那片神秘遼闊的林野中,一定居住著翁歸靡更多的族人和家人;而那裏與匈奴僅一山之隔,如果要抵抗匈奴進攻,彼處應該是烏孫國防守的重地。


    「來,咱們玩叼羊!」身邊有個孩子喊道,立刻引來所有孩子的響應。


    聽到「叼羊」,解憂想起賽馬失利的事,便要求參加,孩子們自然歡迎。


    於是,幾張鞍墊被卷起來綁成「羊」,由一個牧童騎馬放置在遠處;其他人每兩人一組成為對手,兩組從同一線起跑,目標是從馬上俯身抓起地上的羊,而落後的人則拚命趕來搶奪,最終誰奪得羊,誰就是勝者。


    解憂的對手是個叫格木的十歲少年,他騎的馬同樣是烏孫天馬,但與「火焰」比仍差了一截。解憂雖然跑得快,但因為無法從馬背上抓到羊,而注定失敗。


    見自己人比牧童高,馬也比牧童好,可每次都輸,好勝的解憂很不服氣。


    她擦拭著頭上的汗水,將身上的夾袍脫下,卷起充當羊,自己獨自一遍又一遍地在一旁練習;見她如此認真,牧童們放棄了競賽,紛紛跑來充當她的老師。


    他們有的教她如何利用馬蹬,在她伸手彎腰時控製身體;有的教她如何借助韁繩,在她試圖俯身抓羊時調整馬速;有的則教她用馬鞭挑羊。


    熱心的牧童們樂此不疲地為她做示範,她也興致高昂地虛心學習。


    憑借著聰明和勇氣,解憂漸漸掌握了馬上叼羊的要領,也敢從奔馳的馬背上直立或轉動身子。


    「放鬆身體,讓背自然彎曲!」


    就在她努力奔跑時,翁歸靡突然的喊聲,害她心神大亂,差點墜馬。


    抬頭一看,前麵不僅有翁歸靡,還有國王軍須靡和左夫人,及一群侍者。


    「大王……」她沒想到軍須靡會突然出現,因此略顯局促不安。


    解憂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大汗淋漓、頭發散亂,既缺少公主的端莊,也沒有王後的尊嚴,但她不會為此致歉,因為她不認為自己學習馬術有錯。


    可讓她意外的是,軍須靡對她跟一群孩子飆馬的行為,和急促不安的神態,並無不悅,反而淡笑道:「公主請繼續,本王巡視草場,路過而已。」說罷,他輕拉韁繩,率眾策馬而去。


    翁歸靡在馬上丟給她一句:「俯身取羊,身子要軟得像草,馬兒自會跟隨。」


    「軟得像草?」看著風馳電掣般奔馳而去的隊伍,解憂琢磨著這句話,並在馬上擺腰、欠身、轉動。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確實繃得像弓一樣緊,連帶胯下的駿馬也緊張兮兮的,不由自言自語地說:「看來這次,他又說對了……」


    隨後,她繼續朝著「放軟身子」練習,牧童們也忘了大王來過的事,陪著她奔跑撒歡;由於太過專心,他們都沒看到一騎快馬正在靠近,長長的馬鞭淩空飛舞。


    當某牧童發現並發出大喊時,那拇指粗的牛鞭,已狠狠抽在了正俯身準備抓羊的解憂胳膊上。


    刺痛伴著鞭影,讓馬上的解憂大驚,幸好她早先已一手抓韁繩,雙腳扣馬蹬,才得以穩住身體,並迅速控製住坐騎,尋找攻擊者。


    手持馬鞭追趕她的,竟是去而複來的左夫人桓寧。


    解憂不僅吃驚,甚至憤怒,因為她不但莫名其妙地打傷自己,還對著幾個顯然是想阻止她的牧童大吼大叫:「滾開,我是在教她如何叼羊!」


    因為她的身分地位,牧童們在她的怒吼中,隻能畏懼地退開。


    桓寧耀武揚威地,甩動著那條在陽光下閃著烏光的馬鞭轉向解憂,根本不在意對方左臂被鞭子撕裂的衣袖,隻自以為是地說:「你喜歡騎馬、喜歡在大王麵前表演是嗎?可惜你那幾下子差太遠了,讓我教你吧,漢女!」


    解憂本來滿腹怒氣,可看她目光狂亂、言語瘋狂,行動更不可理喻,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便決定不跟這蠻女糾纏。


    她翻身下馬,牽著火焰走向河邊,淡淡地說:「我喜歡騎馬,但沒興趣表演,況且,我不需要你教。」


    不料桓寧竟因受到冷淡的對待,而突然抽出一鞭;馬鞭有力地打在解憂腳邊的草地上,草屑飛揚,火焰受驚地跳了起來,發出嘶鳴。


    「你想幹什麽?」解憂安撫著坐騎,怒不可遏地轉身質問她。


    「我要跟你比騎術!」桓寧瘋狂地吼:「哼,『公主不矜不傲,勇德兼備,習得我邦騎術十之八九,令人欽佩。』呸!大王竟敢當我的麵讚美你!沒用的漢女,你以為在大王麵前表演一下,就能讓他對哪好嗎?你以為裝作喜歡草原,就能得大王寵愛嗎?休想!有本事跟我比,如果你贏了,我喊你一聲姊姊,從此不再惹你;輸了,就給我滾得遠遠地,別礙我的眼!」


    聽到她的話,解憂方知她如此胡亂打人、罵人,竟然隻是因為烏孫王誇了自己幾句。


    天下妒婦如她這般瘋狂蠻橫的,她還真沒聽說過!


    本來她根本不屑與這種瘋女人鬥氣,但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好!」解憂痛快地回答,並以牙還牙地說:「如果我贏了,我不希望你喊我姊姊,因為你的年紀比我大太多!我要你滾得遠遠的,別礙我的眼!」


    桓寧氣白了臉。「你敢說我老?!」


    仿佛沒看到她惱羞成怒,解憂閑閑地問:「怎樣,你要不要比?」


    「當然要比!」桓寧怒氣衝衝,又用馬鞭指著四周放牧的孩子,和到河邊來汲水洗涮的人們,厲聲道:「你們作證人,誰先回到這裏誰贏——開始!」


    說完,她馬鞭一甩,不等解憂上馬,就先行衝了出去。


    「耍賴!」解憂咒罵一聲,翻身上馬,火焰也立刻揚蹄飛奔。


    出身草原的桓寧騎術非常好,看著她在馬上不失靈活優美的身姿,解憂自忖,如果坐騎不是「火焰」,她恐怕無法戰勝對方;可現在,她有信心贏得這場雖然無聊、卻必須全力以赴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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