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魚貫而出,解憂感到翁歸靡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臉上,在走過她身前時還略微頓了頓,但她始終不看他,拒絕與他的視線接觸。


    終於,他走過去了,所有人都出去了,氈房內隻剩她與烏孫王。


    「好了,你起來,坐下說吧。」


    解憂起身,並未坐下,反而直截了當地說:「請大王容臣妾去趟單於庭。」


    烏孫王大吃一驚。「單於庭乃匈奴庭帳,夫人去那裏幹麽?」


    解憂需要他的支援,因此沒有隱瞞,將自己與常惠多年的友誼,及漢使出訪匈奴被抓扣的事全告訴了他,但略去了兩名逃亡者前往輪台報信的事。


    聽她說完,烏孫王拳頭輕捶膝蓋。「難怪桓寧說,單於庭內到處是漢人送的金銀珠寶、絲綢用具……這個且鞮侯,他果真幹了!」


    「大王既知此事,能否托個人情,求匈奴王放了我的朋友和蘇將軍?」


    「不能。」烏孫王當即回絕。「且鞮侯單於強悍而傲慢,他既然不怕得罪大漢天子而扣押使者,肯定已做了開戰的準備;我去勸他,定被他視為通敵。烏孫禁不起他的鐵騎金刀,夫人萬不可陷烏孫於絕地!」


    解憂本來也沒有指望他出手相救,便立刻放棄那個念頭。「既如此,請大王準許我去單於庭,親自麵見且鞮侯單於!」


    「絕對不可!」軍須靡再次斷然拒絕,還責備她:「夫人雖為大漢公主,但做了本王右夫人,就是烏孫人。你若貿然前去,不僅羞辱了自己,令本王和整個烏孫國蒙羞,還會挑起烏、匈之間的戰爭。難道這是夫人想要的嗎?」


    解憂急忙說:「不,我絕不希望烏孫遭受戰火荼毒!」


    「既然這樣,夫人就莫再提去單於庭的事,要多為烏孫子民的安寧考慮。」


    解憂冷靜下來,想到全局,就明白了他的拒絕並非搪塞之詞。


    匈奴的軍力遠比烏孫強大,兩國又是近鄰,如果不愼引發戰爭,匈奴必定長驅直入,到時烏孫國將麵臨滅國之災;失去烏孫,漢朝也將失去製約匈奴的平衡點,必得直接麵對匈奴早已存在,並蠢蠢欲動的侵略野心,其後果會非常嚴重。


    她難過地對軍須靡說:「是臣妾魯莽,一心記掛著朋友,忘了審時度勢,若非大王提醒,難免釀成大禍。」


    見她主動認錯,軍須靡感到十分寬慰,像她這種既忠誠又勇敢的女子,確實很少見。看到她蒼白的麵龐,他指指身邊。「夫人不必自責,過來坐下。」


    解憂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勢,她的心思,全在正遭受折磨的常惠身上。


    她無法忘記在自己最孤單寂寞的時候,常惠曾給過她很多的幫助和鼓勵。


    如今,她不能在他陷入困境時置之不理。


    沉吟片刻後,她問:「大王可否容我遣侍女,去單於庭照顧我的朋友?」


    軍須靡暗自吃驚,他從來沒遇過像她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


    解憂害怕他拒絕,立刻又說:「我的侍女曾在單於庭生活過,會說匈奴話,要是裝扮成匈奴人,一定可以混進去。」


    要想拒絕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可不容易,烏孫王想了想。「她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來,也永遠與烏孫國沒有關係,夫人能做到嗎?」


    「我能!」解憂淚水盈睫。「隻要她能陪伴、照顧常公子,鼓勵他、安慰他,讓他活下去,我皇陛下就一定能將他救出來,送他回家!」


    「那就這麽辦吧。」她淒楚的麗容,引發了軍須靡英雄愛美的柔情,他終於出聲同意。「剛好相大祿要去西北戍邊,可以順道護送她到邊境。」


    解憂大震。「相大祿要去西北?何時決定的?」


    烏孫王點頭。「早就決定了,隻等祭祀後就走。最近康居國不斷挑釁我邊界牧場,大祿善用兵,去了準能讓那幫混蛋安靜下來。」


    他要離開,而且知道好久了,卻沒有告訴她一聲!


    淚水滑落,原先已因常惠受囚而焦慮不已的心,再次被翁歸靡即將遠行的消息攪動,她更加傷痛,情緒再也無法克製。


    好在烏孫王以為,她是在為好友和即將送別的侍女傷心,因此心中憐惜她。「本王這就召相大祿進來。」


    解憂想阻止,可對方已大聲吆喝起外麵的侍衛。


    很快,翁歸靡進來了;從他進來的速度,解憂知道他根本沒有走遠。


    「吾王……」當他看到淚流滿麵的解憂時,所有的話都梗在了喉矓口,隻能直直的望著解憂。「公……夫人怎麽了?」


    「她在為朋友擔心。」烏孫王說著,走過來擁住解憂的肩膀,讓她坐在自己身側,溫和地安慰她:「夫人別傷心,大祿會把她安全送到那裏。」


    那放在解憂肩上的大手,讓翁歸靡恨不能衝過去將它扭斷,幸好他及時想起,那是他的國王,在安慰他的王後。


    強忍心頭妒意,翁歸靡問:「送誰?去哪裏?」


    「芷芙。」克製住內心的悲傷,解憂對國王說:「謝謝大王成全。」


    軍須靡輕拍她的肩以示撫慰,然後將解憂所求之事,告訴了翁歸靡。


    聽完這件事,翁歸靡的情緒,終於從強烈的嫉妒和憤怒中擺脫出來,瞬即恢複一貫的鎮定和冷靜。


    「這事得悄悄做,絕不能讓左夫人知道;否則消息傳入匈奴庭帳,對芷芙和你的朋友,包括烏孫王國,都將是一場災難。」他對解憂說。


    「我知道。」解憂拭去淚水,情緒不再那麽激動。「如果有人問,我會說芷芙家裏有事,返回漢朝了。」


    軍須靡讚同。「就這樣說,而且這事的知情者,隻限於我們三人。」


    隨後他們決定,既然夫人今天來找大王的事很快就會被眾人知道,那麽今夜就把芷芙送走,會比較自然。


    荒漠孤煙沉,日落淒風寒。


    當赤穀城的人們,為明天日出時的祭祀,點燃祭台前的熊熊篝火時,距離祭台數十裏的雲杉樹下,解憂正與她的侍女話別。


    「芷芙,」她將一把精致靈巧的短劍遞給侍女。「這是離鄉前,常公子送給我的短劍,如今我把它轉送給你……」


    「不,奴婢不能要。」芷芙拒絕。


    「要的,多樣利器多條路!」解憂將短劍堅決地插進她的腰袋裏,傷感地說:「此去單於庭,不知有多少艱險,若非身不由己,我願與你同往……如今讓你獨去冒險,你千萬別怨我。」


    「不!公主!」芷芙跪在她麵前,從不掉淚的她,此刻淚流滿麵。「芷芙的命是公主給的,無論公主讓芷芙做什麽,芷芙絕無怨言。常公子義德高尚,與公主情同兄妹,芷芙定傾力相護!隻是……公主南雁北飛,寄身異邦,奴婢此去心猶不安,望公主珍重,奴婢人在他鄉,定日日祈求蒼天佑公主平安……」


    她哽咽難語,俯身磕頭,解憂想拉起她,可她有功夫,奈何不得。


    一旁早已哭成淚人的馮嫽過來幫忙,同樣沒法拉起她。


    解憂跪下,握著她的手流淚。「你和嫽兒,是我最親的好姊妹,我也會日日祈求老天,保佑你和常公子平安!」


    「我也是……」馮嫽也跪了下來,抹著淚水對芷芙說:「你放心去吧,好好照顧常公子;公主有我,我會一輩子跟著公主,把你的那份活兒全包了!」


    「你們兩個快扶公主起來,別再哭了!」


    就在三個女孩哭成一團時,原本在草窩下等候的右將軍符戈瀚走來,一把將最嬌小的馮嫽抱起來,而芷芙經他提醒,也慌忙起身攙起解憂。


    符戈瀚哀求道:「別再哭了,人生聚散尋常事,如你們這般哭法,就連大祿也傷心啊!」


    翁歸靡正背對她們,像尊石雕似的矗立在那裏。


    解憂振作起來,對芷芙和馮嫽說「是的,我們不該哭,今日隻是分別,不是永別,我們要像壯士那樣出征。芷芙去照顧陪伴常公子,我和嫽兒好好守護漢烏聯盟,有朝一曰,我們定能再相逢!」


    「說得好,不愧是天鵝公主!」符戈瀚讚許她,又對草窩子方向喊:「大祿,那我們上路嘍!」


    翁歸靡走來。「去吧,記住把芷芙送到那裏後,你和馮嫽得立刻趕回來。」


    「明白。」符戈瀚找來三人的坐騎。


    馮嫽看了看翁歸靡,對解憂說:「公主回去吧,奴婢天亮前一定回來。」


    芷芙上馬前,再次含淚看著解憂。「公主,芷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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