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燦實在很鬱悶。那天他送完歐陽小姐回家,將歐陽小姐抱上床後就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麽歐陽小姐隔天打電話告訴他,合約終止,這筆生意談判失敗。


    他如實報告總經理程楚桓,程楚桓沉默了一會兒,半開玩笑道:「不怪你,誰叫你愛的是男人。」


    生意沒談成,又讓溫靖目睹了不良的一幕,怎麽算都是他吃虧。他決定要找溫靖聯絡感情,順便漂白一下自己日前的行為。


    所以他又到了祥義國中,不過祥義國中的學生在秋季田徑公開賽後暫時休息了幾天,所以他是專程去接溫靖下班的。


    溫靖就算沒有帶田徑隊練習也不會太早離開學校,有時候是加班辦公,有時候是留下來鍛鏈自己。


    他知道溫靖最近很忙碌,因為田徑隊的比賽成績一鳴驚人、相當亮眼,整個校園內都在津津樂道此事,眾多老師也有別於以往,紛紛給溫靖鼓勵。


    校方一改之前反對的態度,轉為全力支持,希望溫靖提出未來田徑隊的發展規畫報告,甚至在學校的網站上貼出恭賀的消息當作下屆的招生賣點,校長還與全部田徑隊隊員合影留念。


    職場很黑暗,校園內其實也光明不到哪去;辛苦的差事沒人做,果實豐收時大家搶著分,難為溫靖了。


    他拎著兩杯飲品,站在校門口打電話給溫靖,手機還沒接通就看見溫靖背著偌大的背包,手上提著沉重的袋子自夜幕中緩緩走出來。他喜上眉梢,正要上前打招呼,一抹女性身影急速越過他身邊,上前給溫靖一個西式擁抱,順便親了溫靖的嘴唇。


    溫靖張大眼,她的視線穿過了擁抱她的女性,發現不遠處呆滯發愣的安辰燦。


    「小靖,我好想你。」美女又親了溫靖一記,黏在她身上撒嬌。


    溫靖閉上雙眼,沉重地深呼吸。過去的記憶根本無法抹滅,每當人們想抓住幸福的時候,夢魘就會開始出現,要你認清現實,拉扯你離渴望的越來越遠。


    「好久不見……凱莉。」她放下手中的提袋,回擁凱莉。


    安辰燦的胸口很難喘氣,不過他要自己保持鎮定,依舊擠出一絲笑意朝溫靖走近。


    「阿靖……你的朋友?」他這才看清楚凱莉,她擁有褐色頭發藍色眼珠,是個非常漂亮的混血兒。


    凱莉放開了溫靖,勾住溫靖的手臂,倚靠在溫靖肩上,一臉幸福的表情,等著溫靖回答。


    溫靖停頓了一會兒,神色複雜地輕笑。「我的女朋友,凱莉。」


    安辰燦的心髒刹那間停止了。


    「小靖,聽到你這樣說,我好感動,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凱莉又捧起溫靖的臉龐親了一下,作風大膽,根本不顧旁人。


    「原來……你有女朋友了。」安辰燦眨了眨眼睛,一時間仍然不敢相信。


    他向宋悠羽打探過,溫靖根本沒有女朋友,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混血美女是怎麽回事?他的戀情竟然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頓時他覺得好羞恥,他還妄想著將溫靖一同拉入無法回頭的世界,他真的很過分啊……溫靖本就循著正常的軌道往前走,他不能這麽自私。


    「你是小靖的朋友嗎?長得好美!」凱莉讚歎著,忍不住上前摸了安辰燦的臉。


    安辰燦快速撥開她的手,凱莉嚇了一跳,安辰燦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真像個妒婦,不論男的女的靠近溫靖,他都會吃醋,而且是天大的醋……難受到他不喜歡對方觸碰。


    「飲料給你們喝,我還有事,先走了。」安辰燦將飲料遞給凱莉,頭也不回地離去。


    溫靖望著他的背影,眼前一片空寂。明明冬天未至,卻感覺黑夜裏的風好冰好涼……


    十月,她最恐懼的十月,果真在她的傷口上又增添了新的血痕。


    他失戀了,狠狠地失戀了。


    他沒再去聯絡溫靖,不是因為難過,而是擔心自己又做出令溫靖困擾的事。畢竟溫靖都有女朋友了,是該好好陪一陪女朋友,況且小兩口似乎很久沒見麵了,情感一定比之前更濃烈吧。


    想到這,他的心情宛若烏雲罩頂,抑鬱久久不散。


    雖然戀情根本還沒有展開,但他為了追悼已逝的情感,在周六的下午,來到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浪漫一世紀。


    本來他是打算和宋悠羽聊天道謝,不過他一踏入店裏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給嚇到了!宋悠羽在店裏穿梭,忙著照應每個客戶的需求。


    安辰燦抽動唇角,立刻發現不尋常的事情。為什麽程楚桓和高倚天會在這?天殺的莫名其妙!


    他擠過重重的女性顧客,許多女性顧客看見他又是一陣尖叫,他充耳不聞來到程楚桓麵前,指著兩人的鼻頭說道:「為什麽你們會在這?」


    「聽說你之前送我們的情趣用品都是來這裏買的,所以來逛逛。」程楚桓邪氣一笑。


    安辰燦搖頭不信。瞧這些女顧客眼中冒出的愛心,就知道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都快變成這裏的活招牌了。


    「你們該不會是想一睹溫靖的廬山真麵目,所以在這裏守株待兔吧?」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這個。


    「基本上我們沒那麽多閑工夫,純粹是偶爾路過就順便進來,看能不能賭一賭運氣。」高倚天又隨手拿起新進的產品研究。「至於為什麽每次路過店裏,這家店的生意就越來越好,我們也不得而知。」


    安辰燦望向宋悠羽,她狡詐地露出商人的奸笑,暗地裏不知道用了多少宣傳手法,藉此帶動她的營收成長。


    宋悠羽抓緊空檔時間,走到三個男人跟前,樂不思蜀道:「我就猜你們是朋友,不過一直沒證實。」


    「你是把他們當作斂財工具了?」安辰燦籲了一口氣。


    「我哪敢呀!起初我隻是覺得這間情趣用品店真是越來越蓬蓽生輝了,擠進一堆俊男是想嚇死人嗎?後來女性客戶越來越多,聽說是網絡上和bbs站上有人推薦我們家的店,說是常有美男子出入,免費幫我打活了廣告!你也知道……溫靖偶爾會來店裏,也算是美男子一枚,我當然不會否認啊。」宋悠羽理直氣壯地表態。


    聽到溫靖的名字,安辰燦的臉色又凝重了起來,他朝宋悠羽啟唇道謝:「謝謝你之前幫了我不少忙,不過以後我會盡量少去叨擾溫靖,也會少來這裏。」


    「怎麽語調這麽悲淒?不會是出師未捷——」程楚桓勾起帥氣的笑容,句末拉了長音。


    「對啦對啦!身心都死了!」安辰燦不耐煩地揮著手,高倚天不禁放聲大笑。


    「不對呀……我前陣子才鼓勵過她,她和你的關係應該要有所進展……」宋悠羽擰皺眉間,不得其解。


    「他好像一直都有一個外國女朋友,隻是你不知道。」安辰燦哀怨地歎息。


    「咦?女朋友!」宋悠羽大叫了一聲,一臉詫異。


    「怎麽了嗎?」安辰燦問道。


    難道溫靖真正愛的是女生?宋悠羽當下心慌意亂,沒了分寸。她是溫靖的好朋友,卻從未聽過這件事!但是她清楚知道溫靖對安辰燦的心意,沒道理溫靖愛的是同性啊。


    「她怎麽可能有女朋友,因為她……她……她是女生呀!」


    溫靖穿著深色襯衫、藍色牛仔褲,頭發抓成有型的線條,看起來沉穩而帥氣;她提著一袋食物,經過護士小姐的檢查管製以及登記身分後,才步向鐵門之後的空間。


    兩道鐵門開啟,她進入其中,熟稔地通過回廊,找到固定的病房,她朝床上那抹虛弱的身影打招呼,聲音比往常更為低沉。


    「媽,我來了。」


    一名憔悴的婦人靜靜地蜷縮在床上,再慢慢地爬起來抬眼,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在看見溫靖之後奇異地笑了……


    「兒子,過來讓媽媽看看你,工作很辛苦吧……都瘦了。」婦人舉起骨瘦如柴的手,朝她勾了勾。


    「不辛苦,最近學生都很乖。」她走近床沿,拿出袋子裏準備好的保鮮盒,打開盒蓋,裏頭都是去皮切好的水果。「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蘋果,很甜的。」


    她拿了一片遞到母親嘴邊,母親輕咬了一口又吐出來,皺眉埋怨道:「不好吃。」


    「那再試試水梨。」她換成別種水果遞給母親,一樣又被吐在地上。


    她站起身拿著麵紙擦拭地上的髒汙,母親倏地下床抓住她雙手,情緒稍顯激動。「我聽其它人說十月到了,你爸怎麽還沒來接我們回去?」


    「爸比較忙,晚一點。」她安撫著母親。不論她何時來探望,她母親總是關心十月何時到來,年複一年,每每都是如此。


    「你騙我!他是不是不會來了?你說呀!你說呀!」她搖晃著溫靖。「就連你也不想來看我對不對?因為你和別人都一樣,瞧不起我!」


    「媽……沒這回事,你冷靜一點。」她軟語哄著,扶起母親坐回床沿。


    「我不想待在這,我想出去!我想出去……這裏不是醫院,是監獄是監獄!」方月棋精神恍惚地不斷重複。


    溫靖撫著母親的背部,柔聲道:「媽……你生病了,需要在這裏治療,等過一陣子我再問醫生能不能請假帶你出去。」


    驀地,方月棋悲慟的哼笑了起來。「你每次都這樣說,哪一次真的帶我出去了?」


    溫靖難過地垂眸。這麽多年來母親的病情一直不穩定,她根本無法帶母親離開精神病院。


    「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和醫生爭取。」她微笑,摸著母親的長發,眼眶卻泛紅。


    方月棋握住溫靖的掌心,又怱然轉換了情緒,眼眸帶著深切的期盼。「兒子,你這次怎麽又沒帶女朋友一起來?」


    「她今天剛好有事,改天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敷衍過去。


    「什麽時候要結婚呢?肯定要生個胖孫子給我,你的奶奶才不會看扁我們。」方月棋徑自點頭說著。


    「好,生兒子,肯定生個胖娃娃給你抱。」她輕聲附和,語氣裏有說不出的酸楚。


    「對,兒子好……像我生的就是兒子……」方月棋傻嗬嗬地笑了兩聲,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狠狠地推開溫靖,尖聲大叫:「不對!你不是我兒子!你的女的!你為什麽要冒充我兒子!」


    溫靖睜大了眼,上前擁抱陷入失控的母親。「媽!冷靜一點,我是你兒子,我是你最愛的靖啊。」


    方月棋厲聲哭喊著:「靖是女的!為什麽你是女的?為什麽我生的是女兒?」


    「媽……」溫靖咬住下唇,任母親不斷垂打她。


    方月棋忽地掐住了溫靖的頸子,目露凶光。「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沒出生就好了!我今天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你都不愧疚嗎?你怎麽不去死一死呢!」


    溫靖沒辦法呼吸,隻能握住母親的手腕試圖掙脫,但是瘋狂的方月淇力量大得嚇人,已經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態。


    護士小姐在此時衝了進來,許多人合力之下好不容易才分開了糾纏的兩人,醫護人員架住了方月棋。


    溫靖狼狽地跌坐在地,方月棋仍是不死心地上前踹她。「你滾!滾得越遠越好!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溫小姐,請你離開,病人情緒已經失控,請你離開!」另外一名護士扶起溫靖,強製將她帶離病房。


    溫靖踉踉蹌蹌地被趕至走廊,仍是聽見母親高聲哭喊:「還我兒子!你們為什麽要趕走我兒子!你們是不是都是同掛的,都是來整垮我們的——」


    溫靖失魂落魄地邁出步伐,整個人的靈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再次穿過兩道鐵門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不堪的記憶一一湧上腦海……


    她出生於豪門世家,而她母親在難產生下她之後從此不能再生育,原本一家人選算和樂,但隨著祖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家中為了爭權奪利,內鬥越來越嚴重,大伯小叔們紛紛為了往後的爭產布局,爺爺奶奶又是傳統刻板的中國人,重男輕女,父親不甘隻有一個女兒無法繼承家業,開始到外頭拈花惹草。


    母親日漸消瘦,食欲不振,偶爾會崩潰大哭,偶爾會自言自語,然後時常感歎自己生的不是兒子。


    豪門深似海,父親的兄弟姊妹紛紛來打擊母親,極盡苛刻,甚至將她們母女當傭人使喚,父親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不曾阻止,還嘲諷母親的肚子不爭氣,咒罵她生了一個無法利用的賠錢貨。


    然後就在她十五歲那一年的十月,她的父親光明正大地帶著外遇的對象回到家中,那個女人已懷有三個月身孕,並且腹中胎兒是個男嬰。


    溫家立刻逼母親簽下離婚協議書,將她們母女趕出家門,給了一大筆贍養費,父親當時說得決絕。


    「從此以後,你們母女與溫家毫不相關,到死不相往來。」


    她永遠記得她與母親在豪宅門外相擁、抱頭痛哭。她憎恨高牆內的那群人,勾心鬥角、自私自利,她詛咒他們永遠困在豪門的宅第裏,永遠被金錢束縛,永遠得不到自由與寬恕。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被束縛而無法獲得自由的……竟是她的母親。


    溫靖不知不覺已走到醫院外頭,絲絲細雨緩緩飄下,陰沉沉的低雲和斜雨交織成灰茫茫一片,然後雨勢驟然變大,打在肌膚上傳來明顯的刺痛,她抬頭望著雨水落下,浸濕了她的衣衫。


    她步履蹣跚地持續向前走,眼神沒有焦距,隻剩下可怕的黑暗不斷吞噬著她。


    然後,她的天空停止了雨水,她被淋濕的長翦輕輕地眨動,一片漆黑的視線中彷佛出現了微光,她開始聽見雨聲,看見景物,也看見站在她眼前、滿臉疼惜擔憂的安辰燦。


    他為她撐起了雨傘,什麽都沒開口多問,隻道了句:「小心著涼感冒。」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濕漉漉的發不斷滴下水珠,世界一片沉寂。


    「能……陪我一起淋雨嗎?」她蒼白的唇顫動著。


    他丟開傘,上前納她入懷,撫著她背脊,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偎在他懷中,任湧出的淚滴不斷被雨水衝刷掉,然後她緊緊抱住了他,就像在海上抓住了浮木一般,仿佛隻要放手便會被淹沒至死。隻有在雨中她的眼淚才能肆無忌憚地流出,她需要將脆弱的淚水隱藏在大雨之中,遮掩住她不為人知的膽怯。


    他知道她在哭,沒有哭出聲音的那種悲痛,更教人於心不忍。


    「如果我真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上天造人都是有原因的,你生得俊俏卻身為女生,我長得美麗卻是男人,或許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們相遇。」他親吻了她的發。


    她閉上雙眼,失去力氣地倒入他懷中,沒有了意識……


    溫靖被送去了醫院,醫生說她隻是情緒不穩加上勞累過度昏倒。待她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安辰燦隻好把她送回住處。


    她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踏入家中,凱莉奔上來抱住她,緊張地說:「怎麽出門這麽久?我好擔心你。」


    她仍是沒開口,徑自走到二樓的臥房,換掉了衣服,躺在床上閉起雙眸隔絕一切,誰也不想理。


    「凱莉,不好意思,我想留下來照顧她。」安辰燦難得態度強硬,直接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溫開水,準備端上二樓。


    「你等等,我陪她就行了,你回去。」凱莉搶過水杯,打算趕安辰燦出門。


    「她需要我。」安辰燦沒有猶豫地說。


    凱莉停止了動作,瞅著安辰燦。「難不成你們……有男女的感情?」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我都堅持要陪著她,即使你是她的女朋友也無法阻止我。」安辰燦語氣堅定,再次去倒了一杯水,走上樓梯。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凱莉跟著上樓。


    躍層的設計,讓二樓隻擺放一個衣櫃和一張雙人床,灰色的冷色係,象征著溫靖的孤獨與寂寞。


    他將手背覆在溫靖的額頭,果不其然,她的體溫有點高,偏偏又堅持不肯待在醫院裏。他柔聲在溫靖耳邊低喃:「阿靖,你起來喝點水,我等一下去買退燒藥。」


    溫靖置若罔聞,動也不動,彷若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頰,除了憐惜之外,還有更多的不舍與愁悶。


    好想為她做些什麽,哪怕是分擔她心中一點點的痛苦也好,隻求她別像現在這樣,寂滅得像世界末日一般。


    「你別打擾她,她隻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過幾天就好了。」凱莉捉起安辰燦的手臂,硬是拉著安辰燦離開二樓。


    「我想要待在她身邊。」安辰燦不斷回望她慘白的容顏,一刻都不想離開。


    打從宋悠羽告訴他,原來溫靖是個女人,並且出生於內鬥相當嚴重的豪門世家,她的父親因為外遇拋棄了她們母女,她的母親因此患有精神疾病,而溫靖今日將會去精神病院探視她的母親,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飛奔到精神病院,來到她身邊,現在也不可能再離開她半步。


    「我曾經陪伴她兩年,會不明白她內心的掙紮嗎?」凱莉正視安辰燦。「如果你想知道我與她相識的經過,就到一樓來。」


    凱莉率先走到一樓的客廳,坐在沙發上;安辰燦再看了溫靖一眼,緩緩下樓,斜倚在客廳旁的牆邊,環著雙臂,靜默沒說話。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愛著她吧?」凱莉開口詢問。


    「老實說,我沒有戀愛經驗,不太懂得什麽是愛,還非常笨的認為她是個男人。」安辰燦不禁歎息。「不過我能保證,早在我還以為溫靖是男生時就已經深深喜歡上她了,甚至為此接受自己出櫃的事實,這算是愛嗎?」


    「看來,溫靖終於找到一個不論她是男是女,都願意守護她的人。」凱莉真誠地看著安辰燦。


    「你們……怎麽開始交往的?」他原以為了解事實的真相會很痛苦,不過他發現比起什麽都不了解,他寧可選擇踏入溫靖不為人知的世界。


    「四年前,也是十月,我們在一家咖啡廳初遇,她就一個人坐在角落,失神地望著玻璃窗外。我當時以為她是男生,所以上前搭訕。她回眸盯著我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哀傷,回應我的笑容既苦澀又充滿嘲弄,我無法忘記她用多麽可悲的神情告訴我:『抱歉,我是女生』……」凱莉悠悠道起過往。


    「然後呢?」安辰燦難以呼吸,光是那個畫麵就足以令他心痛難過。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是個雙性戀,我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我從小接受西式教育,並不覺得性別是太大的阻礙,我很喜歡她,就在那個瞬間幾乎是一見鍾情,我決定要成為她的第一個愛人。」想起過去的傻勁,凱莉微微一笑。


    「她真的愛上你了?」安辰燦離開牆邊,來到凱莉麵前。


    「我看見了她的寂寞,利用了她的脆弱,給了她想要的溫暖,所以她慢慢接受我,成為我的男朋友。但是我很清楚,她不愛我,她隻是需要找個人陪伴,她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奢望自己能從裏到外變成一個男人,連在談感情時都擁有男人的氣度與包容。」凱莉心疼地搖頭。「她太傻了,我一直不明白她這麽傻的原因,直到交往的第二年,她帶我一同去探望她的母親,我到那一刻才恍然大陪,溫靖長久以來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我知道她的身世,但——」安辰燦本欲接話,卻被打斷。


    「那你知道她十五歲開始與母親單獨生活,忍受母親的精神虐待與身體暴力長達三年嗎?」


    「怎麽會……」他錯愕。


    凱莉閉上眼,深呼吸。「重男輕女的豪門世家,在趕走她們母女之後從此不聞不問。她的母親怨恨自己生了女兒,無法在家族內占有一席之地,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我無法想象她要怎麽與一個精神異常的母親相處長達三年……」


    「她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安辰燦握緊雙拳,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起初她以為母親是因打擊過大導致情緒不穩,偶爾拿她出氣,她也不在意;後來越來越嚴重,漸漸有了暴力傾向,並且逼迫她扮成男生、要求她以男人的方式生活……最後,甚至神智不清地認定她就是唯一的兒子……就算溫靖是正常人也會被逼入崩潰發瘋的境地。她想帶母親就醫,可是她母親不願意……直到她母親在她的水裏放下大量安眠藥,聲稱要與她永永遠遠在一起;她恐懼地求助相關單位協助,才將她母親強製送至精神病院治療。」凱莉頓了頓,停了下來。


    「這些……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有種撕裂心肺的傷痛,幾乎將他一分為二。


    「……是的,她從未和別人提過這段難堪的往事,會帶我去見她的母親也是為了符合母親對『兒子」的期待。她的母親知道我的存在後非常開心,希望我常陪溫靖去探望她,但是我討厭那個環境,我覺得可怕、沉重,壓迫感逼得我一秒都待不下去……所以我開始找各種借口拒絕溫靖。然後我發現隻要溫靖單獨去探望她的母親,就會帶著傷回來……我對真相感到害怕,在我哭哭啼啼的追問下,她才告訴了我這一切。」


    「連宋悠羽都不知道的過往,她到底獨自背負了多少折磨……」他隻手搗著臉,難掩鼻酸。


    「她一直無法從母親的陰影中擺脫,她甚至有強烈的罪惡感,認為是自己害了媽媽。如果她是男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如果她是男生,父親就不會因為爭奪家產失利而尋找外遇、媽媽不會發瘋,也不用關進那個可怕的白色監牢……她把一切的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得了精神疾病……她貫徹了母親的期望,繼續當一個男人,無法從中解脫。」眼淚滑過凱莉臉龐,她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安辰燦走到凱莉身邊的沙發坐下,抽了幾張麵紙遞給她,並且輕拍她的肩膀。「謝謝你當時陪著她,謝謝你當時分擔她一部分的痛苦,至少你是唯一讓她敞開心房訴說的物件。」


    「不,最後我還是傷害了她,因為我再也無法容忍她不愛我,更不能接受她那瘋狂的母親……於是我和一個陌生男人發生了關係,卻意外懷孕;我根本不愛那個男人,卻又不想傷害胎兒,所以我對她撒了謊,說我要回美國一陣子,請她等我回來。事實上我已經放棄對她的感情,打算就此遠離台灣……沒想到回到美國之後,竟然看見行李箱裏多了一雙好小好小的手套,還有一張紙條。她說希望我平安順利生產,隻要我喜歡,隨時可以回來找她,她不論何時都願意接納我。」凱莉泣不成聲,不斷抹著淚水。「我怎麽可能這麽厚臉皮!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隻會不斷提醒她的傷痕,變相折磨她的心靈……她的人生本就不該是這樣,她應該好好地談一場戀愛,去愛一個男人,然後像個正常女人般撒嬌……」


    「所以你這次回來,打算怎麽做呢?」他輕攏眉宇。


    「我離開她兩年了,沒想到還能聽見溫靖承認我是她女朋友,當下我心中仍是滿滿的感動。當初誰愛誰、誰利用了誰都不重要了,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彼此。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告訴溫靖,下個月我準備在美國結婚,希望她也能獲得同等的幸福。」凱莉擦幹眼淚,捉起安辰燦的手。「你會給她幸福,對吧?」


    如果他給不起,就沒有人能給了。他愛著溫靖,不論她的性別,不管她過去遭遇多少痛苦,他都要陪著她堅強地走向未來。


    安辰燦語氣堅定地回答:「我保證,絕對會給她幸福。」


    凱莉破涕為笑,「一言為定!祝福你們。」


    溫靖依舊陷入沉睡之中,彷佛墜入很深很深的黑暗,睡了一整夜都沒有醒來。


    凱莉在第二天清晨親吻了溫靖的額頭,在她枕邊低聲說道:「靖,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她決定暫時離開溫靖的住處,到外婆家住一陣子;她把牽掛與責任全數交給了安辰燦,讓出了屬於他們的空間,希望安辰燦與溫靖能夠圓滿的在一起。


    溫靖昏睡著,像是長眠了一般。安辰燦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他知道她不是身體有問題,而是心病與心魔又開始糾纏她。


    這次,他要陪她一起,抗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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