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惡劣的情緒直到現在仍沒發怒,是因為他很肯定那些追捕獵手不是她通風報信引來的,很可能連她都沒有察覺早被布線跟蹤。


    情勢越緊迫,楚寧的情緒顯得越高昂熱烈,「你再猖狂也隻有現在,那些狙擊手要的是你不是我,遊戲結束,該死的人趁早下地獄去吧!」他要是敢抓她當陪葬品,那就等著死不安寧!


    他施勁拽過她遭箝製的左腕,手銬敲擊著兩隻剛柔不一的腕骨,碎片從兩人發頂紛然滑落,割傷他剛毅峭立的鼻梁,鋒銳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她。


    槍聲響起,偌大的藥局宛若殺戮戰場,幾公尺外街坊鄰居歇斯底裏的尖叫、工讀生不曾間斷的驚聲哀號、雜遝的腳步聲、槍枝上膛的摩擦聲、玻璃碎片墜落地板的聲響……最後是她偎靠的這具胸膛鼓噪不止的心跳律動。


    驀然掙破迷惘,楚寧反應劇烈的彈離身前這堵防護牆。「鐵宇鈞,你還不夠資格讓我跟著陪葬!」喔,該死的爛手銬!


    「等你搞清楚狀況再考慮推開我也不遲。」他看透她眼中浮動的急躁不安,卻不想深究太多。


    他不理睬還好,一應聲就令她火大。


    「對,我本來就是該在狀況外,是你卑劣無恥下流陰險狡猾奸詐,硬把我拖進狀況內,要不是好死不死你臥底的時候黑吃黑劫走那批貨,我早已經抱著鈔票躺在大溪地的沙灘上,而不是兩手空空跑來這個小不拉幾的鬼地方……」


    吼到激動處忘我高舉的皓白左腕猝然一扯,楚寧打算卯足全力拖過他的右臂狠狠咬上一口好泄恨,來回拉鋸的過程中,剛柔的雙腕一度同時拋起,接著,一道戲劇性的震耳聲響掠過,她瞠圓了眼,上一刻恨不得能快點擺脫的羈絆,就在她濃睫揚起的刹那如願解除。


    當下,雙腕僵懸在半空中,兩雙眼睛不約而同望著那僅千萬分之一可能性慘遭子彈擊斷的鐵鏈,僅剩兩個鐵環分掛兩腕,象是特別訂製的情人對環。


    斷了……將兩個傳說人物束縛為一體的羈絆斷了。


    數小時的被迫束縛,關於他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有形無形的撩撥、影響,像不斷擴大的漣漪激蕩著她心,都在這一刻宣告結束。


    為什麽她會感到茫然不安?不是應該欣喜若狂?為什麽連一絲絲的喜悅也感受不到,反而有股高潮迭起之後落寞惆悵?


    她跟鐵宇鈞完全不對盤,因為他的間接破壞導致她損失了多少利益,她的刻意接近、偽裝演戲全讓他覺得幼稚可笑,他將她扯進這團風暴更令她痛恨到極點,可是……


    不,沒有可是,她和他,彼此各是不同世界裏的惡劣傳說,不過是因為有著同樣貪戀金錢的共通點,不應該有交集,不應該有牽扯,更不應該再有糾葛。


    楚寧驀然收回發酸的左腕,刻意回避身側鐵宇鈞的目光,一臉矜持倔傲,不理會陡然溢滿胸臆的悵然,掉頭轉身就走。


    太好了,再也不必跟這個惡劣的王八蛋當什麽生命共同體,她終於脫離了這團泥淖,高興都來不及,何必落寞?


    然而修長的美腿剛剛踏出第一步,一陣冷冽的氣息無預警地襲來,接著是熟悉的男性體熱,她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鐵宇鈞便以猝不及防之姿撲倒了她。


    「王八蛋!難不成你真想拖著我一塊陪葬!要死你自己去死,別拖我這個無辜的受害者……」


    他臭著臉冷冷打斷她的鬼吼,「把你的眼睛睜大點,看清楚究竟是誰要陪葬。」


    鐵宇鈞幹脆自己動手,一把掐偏楚寧倔傲的麗顏,好讓她看清楚遠處的槍口瞄準的角度。


    楚寧愕然看著,不禁咒罵連連,「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這些廢物是哪裏來的脫窗混蛋?!」


    分明是該瞄準身旁這隻豬頭的槍口竟然將火力一分為二,另有一批擺明了是對準她的。


    「你沒說錯,確實是我硬把你拖進來。」大掌扳回她因憤怒而猙獰的芙顏,他揚起幸災樂禍的痞笑。「現在,無論你是想在內還是在外都好,他們已經直接跳過分類程序,一並將你跟我合算在內。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跟我已經坐在同一條破船上,就算沉了也是一塊兒作伴,誰都跑不掉。」


    鐵宇鈞這幾句聽似無關痛癢的話將楚寧推進了無底的深淵,她當場癡傻呆愕,久久回不了神。


    原來,以為能夠全身而退隻是她美好的幻想,換句話說,回頭不是岸的水深火熱才是最真實的世界……


    「麻煩兩份炒麵,兩碗貢丸湯。」


    「小姐,我們還沒開始做生意,要稍等一下……」正忙著準備工作的大嬸抬起頭一看,手裏剪到一半的豬大腸驟然滑回湯桶,咕嘟一聲濺起湯汁。


    夭壽,眼前這位小姐渾身髒兮兮,滿麵倦意,臉上盡是殘妝,眼線和眼影暈染成黑色淚痕懸在眼角,一看之下差點誤以為是地府鬼後出巡;矗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人同樣一身狼狽,嘴角慵懶的叼著菸,但難掩眼裏不經意流露的疲憊。


    哇,這對已非一個「慘」字能形容的男女象是剛剛遭人洗劫,頗像混血兒的美麗小姐雙眼紅通通,肯定剛曆經一場痛哭,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暴徒,有夠淒慘。


    「來來來,先坐下來再慢慢點沒關係。」大嬸同情地招呼著他們,渾然不知這其中內情誤會很大。


    呆坐在騎樓下方的摺疊桌前,聞著散發濃鬱香味的炒麵,楚寧眼裏滿是無助與茫然,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對座的男人扳開衛生筷遞至她水眸前方。


    她揚起已然塌下的長睫,看著大口吞著麵的夥伴,一臉恍惚的幽幽歎道:「我們為什麽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甚至累得混淆了你我之分,也懶得細分。


    「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等填飽肚子再來討論。」難得的是,鐵宇鈞沒有反唇相稽,也沒有奚落調侃,大掌輕推,將熱騰騰的炒麵遞到她麵前。「不管之前我們有過什麽樣的爭議,對彼此有任何歧見,隻要還想繼續呼吸、花錢,就必須好好合作。」


    或許是真的累了,楚寧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反駁他的話,沮喪地垂下頭默默地進食。


    鐵宇鈞不著痕跡的凝視著,察覺她完全失去了初見時的倔傲,吃著麵時的委屈模樣,不知跟誰嘔氣似的撩開腮鬢的發絲,乍看之下真象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孩。


    「你幹嘛把紅蘿卜挑過來!」盤子裏突然飛進一團橘紅色的細絲,楚寧瞪向沒事找事故意逗弄人的可惡家夥。


    他咬著筷子笑謔道:「你幹嘛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襲擊你的暴徒就是我。」


    「事實上你的所作所為對我來說就跟直接襲擊沒什麽兩樣,麻煩哪位善心人士快點幫忙報警!」她一口咬下貢丸消泄憤,邊嚼邊回瞋著他,幼稚的模樣看笑了對座的俊顏。


    「要不是你這頭紅發太好認,我很可能不會把你和那個傳聞中寧願要錢也不要命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我才沒那麽蠢,我要錢也要命。」從他身上驗證了太多破滅的傳說,她對這類的流言徹底嗤之以鼻。


    她拿過辣醬,將續碗的炒麵澆得通紅。


    「喏,拿去。」


    看著遞來辣醬的柔荑,鐵宇鈞挑眉問:「你怎麽知道我吃辣?」


    「在餐廳裏的時候我看你連喝湯都狂灑胡椒,我當時心裏就想,這個家夥鐵定是嗜辣的瘋子。」戰火停得莫名,無論是甘心或不情願,事情結束前,她都隻能接受兩人是同伴的不爭事實。


    「不對,是嗜錢的瘋子。」他嘲謔的糾正,絲毫不介意自己佐證傳聞。


    「為什麽好好的臥底不幹,要搞黑吃黑?」連吃麵的樣子都這麽囂張,瞧他那副德行,明明是天生的壞蛋,她想不透為什麽他會是探員出身。


    這種感覺象是殺豬屠夫穿著沾血的塑膠圍裙,站在夢幻甜美的蛋糕店裏帶著笑臉推銷,詭異可笑。


    「你是想查清楚我的底細,還是想深入了解我?」鐵宇鈞疏懶的視線狀似漫不經心地淡掃,定定凝在她納悶的臉上。


    「我隻是好奇。」她撇嘴,不肯承認內心對他早已堆積如塔的層層迷惑。


    「光是外界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風聲就足夠你拚湊出我的形象,你有什麽好好奇的?況且,經由超過十二個小時的相處,我們對彼此應該已有最基本的認識,沒什麽可供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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