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家裏連續傳出兩個好消息。


    一個是優秀的海齊被國內某間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權威相中,要他加入自己的團隊做研究,這種機會相當難得,尤其是對一個醫學院才念到大三的孩子來說。


    另一個好消息是大四的夏雨考上了國內研究所,也推甄上賓州大學的研究所,兩間學校的排名都算頂尖,但對商學院的學生來說,通常出國是比較好的選擇。


    書房裏,一棵黃綠色的陽光黃金葛攀在窗戶邊,迎著夕陽,長得鬱鬱青青。


    那是弄弄高中時的設計作品,她用綠色鐵絲在窗戶上纏出一個中國式的複古花紋,然後在窗邊種下兩顆陽光黃金葛,黃金葛順著鐵絲慢慢往上長,一天一天,長出一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家飾。


    許多室內裝潢的朋友來家裏,都對這個設計感到驚豔,由此可見,弄弄有足夠天份接下蕭書臨的衣缽。


    「真的想清楚了嗎?」


    問話的是蕭書臨,夏雨、閃閃口裏的「大叔」,海齊、弄弄和小小的「老爸」,這家人的關係很亂,這點在夏雨進入這個家庭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是的。」


    「我不是倚老賣老,你葉子叔叔是學商的,他很清楚,如果有機會能夠出國念書,實在不應該輕易放棄。」


    「我知道,葉子叔叔找我談過。」


    在他的股票從最初的十萬,曆經金融風暴到現在價值五百萬,葉子叔叔不隻說過一遍,說他是印鈔機,非好好栽培不可。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肯出去念?」


    夏雨想過片刻,才謹慎回答,「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有機會上大學,現在可以上研究所,我已經感到很滿足。」


    這話擺明是敷衍,蕭書臨當然不接受。「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跟錢有關係嗎?」如果夏雨不肯動用股市裏的錢,他可以讚助。


    但夏雨不回答。


    「我想你應該明白,從你加入我們家那刻起,就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曾經對你、海齊和弄弄說過,這個家庭的每個孩子都有權利追逐自己的夢想,沒有人應該因為金錢的緣故而停下向理想前進的腳步,」


    夏雨握了握拳頭,心底漲滿感激,大叔永遠給他這種感覺,他明白,大叔從不在付出當中期待回饋,但他真的無法接受得理所當然。


    「倘若錢是唯一阻撓你出國念書的理由,那就出去念,為了你的未來著想。」


    他停了片刻後,吐口氣才道:「大叔對不起,我還是想留下。」


    蕭書臨定定審視他半晌,問:「所以,錢不是唯一的原因?」


    「對,不是唯一的原因。」


    「好,我尊重你,不過我還是老話重提,男人想要獨立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你要隨時隨地記住:家,永遠是你最有力的後盾。」


    他淺淺一笑。「大叔,我知道。」


    蕭書臨看著他的臉龐,笑了,起身拍拍他寬闊的肩膀,語重心長問:「夏雨,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要收養你?」


    「記得。大叔說,因為我是個好孩子。」


    他喜歡和大叔聊天,喜歡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像個父親。沒有父親的他渴望父親。


    他笑笑,坐在桌沿上,麵對夏雨說話。


    「第一次看見你,我依稀看見小時候的海齊。我想,弄弄肯定告訴過你,海齊是我父親和閃閃母親生下的孩子,我的母親心裏有恨,她把滿肚子的恨意都發泄在海齊的身上。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他長成一頭小野獸,他看人的目光裏充滿防備、怨恨,態度桀騖不馴,彷佛他與這個世界結下深仇大恨。」


    「野獸?」


    「是,野獸。當年你也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那個時候,連閃閃都不太敢和夏雨說話,隻敢推著弄弄去招呼他,說也怪,初來乍到的他和誰都不親,獨獨不拒絕弄弄的善意。


    「大叔不怕把野獸引進家門,害佳人受災殃?」


    「我相信人性本善,你隻是不幸被擺錯地方。我深信給你一個健康的環境,你會長得很好,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和海齊都長得很好。孩子……」他衝著夏雨一笑,出言道:「你有那樣的父母親,不是你的錯,你絕對有權和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微微歎息。時間過得真快,十六歲的小夏雨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那年他暴戾憤怒的臉龐,在時光的淬鏈下,漸漸轉變成一張溫和的臉孔,那日看見他在安撫小小,他才發覺,他有了予人安定的力量。


    夏雨深邃的雙眼望向蕭書臨,自問,他……真的可以嗎?


    「出去吧,我聽見弄弄回來了,沒猜錯的話,我想她一定有好消息急著告訴你。」


    話才說出口,門砰地一聲,很弄弄、很炫耀的關門法,這下子不必大叔猜,他也可以明白弄弄有好消息等著宣布。


    「大叔,我先下去。」


    「如果要和弄弄出去慶祝,記得幫小小帶點吃的回來,他最近在抗議,抗議hero對他不好。」


    「我知道了。」這話小小也親自對他抗議過,沒辦君羊耳卯獨家法,這段時間忙得天昏地暗,實在沒辦法照顧到小小的胃。


    「快去吧,你再不下去,弄弄就會殺上來,我這裏可禁不起她的折騰。」


    夏雨點點頭,離開書房。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看見夏雨下樓,弄弄想也不想地向他衝過去,她顧不得自己踩到孬孬的尾巴,一個袋鼠跳就跳到夏雨身上,兩條腿勾在他腰間,兩隻手臂熊抱住他的脖子。


    若是夏雨長得不夠強壯,讓她這樣多來個幾下,早就脊椎側彎了。


    孬孬脾氣好,隻低低地嗚咽一聲,縮縮可憐的尾巴,知道踩到自己的是弄弄,乖乖將委屈吞進肚子裏,


    他失笑,「拿到什麽?」


    「拿到亞軍!我耶,宋予弄耶,大姊頭耶,我拿到國際設計大賽學生組的亞軍耶!」


    比賽是老爸幫她報名的,成品出來後,老爸還給了她意見和指導,果然薑是老的辣,她的作品真的得獎了。


    他知道那張設計圖和模型讓她忙了好長一段時間。「恭喜你,我請你吃飯。」


    「不。」弄弄直覺拒絕,這段時間他快忙瘋了,常常挑燈熬夜幾乎到天明。


    「不要擔心,研究所的事隋已經忙完,我有時間陪你。」


    弄弄立刻笑開。他終於有時間啦!沒和他聊天的夜晚好寂寞,她懂事不打擾,不代表她能接受過度安靜的夜。


    「我沒要拒絕啊,我是說光吃飯不夠,還要送我禮物、請我看電影,再陪我去六福村瘋狂一整天。」


    「這是搶劫嗎?」


    「這是勒索,先生,請你乖乖就範。如果你不同意,就等著看自己的裸照在網路上大賣吧。」她調皮地揚了揚眉毛威脅。


    「不過是拿到亞軍就這麽樂,要是拿到冠軍怎麽辦?」


    「你以為亞軍很容易嗎?我是台灣之光耶。」她驕傲到連孬孬都覺得無奈,打個嗬欠,繼續趴在門口睡覺。


    「好吧,說,先去哪裏?」


    弄弄還沒說話,從房間裏走出來的閃閃先發話。


    「弄弄,你在做什麽?快下來。」


    弄弄擠擠鼻子,無尾熊當得正爽,很不想下來,但……她已經很習慣服從閃閃下的指令,鬆掉手,下一刻,她已站回地球表麵。


    閃閃掠過她,直接走到夏雨麵前。「大叔和你談過了嗎?你決定要出國念書了嗎?」


    出國念書?!


    弄弄的腦子被一道迅雷轟到。hero要出國、hero要出國、hero要出國……嗡嗡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著,像千百隻蜜蜂搧動翅膀。


    糟糕,他要出國了!出國後,誰的腿給她坐?誰的身體給她掛?誰聽她說廢話?誰來當她的hero?


    她已經習慣在他床上睡著,已經習慣把所有心事對他講,已經習慣他參與她的喜怒哀樂、習慣他的大手安撫她的不安……


    臉變色,肩垮下,弄弄發傻了整整三分鍾。


    「我已經和大叔談過了。」


    「所以——」


    夏雨搖頭。


    「你確定將來不後悔?」閃閃直問。


    「不會。」他答得篤定。


    「好吧,你已經長大了,人生由你做主,沒人可以勉強你,我隻是想確定你想得夠清楚。」


    「閃閃,謝謝你,我知道你們全是為我著想。」


    「未來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不管出不出國,我對你有信心,你絕對是個出類拔萃的傑出男人。」閃閃拍拍他的肩稱讚。


    「謝謝。」


    「好吧,那就這樣了。」閃閃聳聳肩,上樓找老公。


    他轉過身,看著持續發傻中的弄弄。


    「怎麽了?」他搖搖她,五根手指頭在她眼前揮動著。


    他出國之後,會不會認識洋妞?會不會像他的小名hero一樣,到處理所當然地扮起超人,大大方方地當很多人的hero?


    萬一那麽優秀的他被華爾街高薪聘任工作,再也不回來了,她要不要在深夜裏對圓月狼嗥?萬一不結婚的他,被黑人女孩下降頭,生下一群巧克力,她要不要拒絕生理期將至,在抽屜裏填滿黑色甜食?


    嫉妒的感覺從下腹部往上直竄,奔進胸口,中午沒吃,也沒得腸病毒,可是此刻的她有強烈的嘔吐感。


    「弄弄……」


    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焦慮地看著她的臉,不會是高興過頭失了神吧?這種狀況,去收驚有用嗎?


    他憂心得粗粗的黑眉擠成一條線。


    「弄弄,你說話啊!」他不想粗魯的,但這狀況下不用力拍她的臉要怎麽讓她回神?


    她一怔,視線終於對上他的,看他一眼、看他兩眼,然後退後兩步,再度加速、衝刺,一口氣跳到他身上,牢牢掛著。這回,她要掛到天荒地老、掛到海枯石爛、掛到二o一二來報到,再也不放手!


    一個撞擊撞到胸口處。夏雨不懂,一個學生組的亞軍會讓她高興得得到失心瘋?這樣的話,以後她還是別隨便出去比賽的好。


    「弄弄,說話。」他拍拍她的背、拍拍她的屁股,誤以為她的發音器官長在身體後半部。


    他的聲音終於成功傳達到她的大腦,弄弄張開嘴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竟放聲大哭,嘴裏巴啦巴啦說著一連串拉裏拉雜的話。


    「不要啦,我不要你去美國念書,美國的經濟很差、美國的雷曼兄弟專門倒人家、美國的總統隻想攻打伊拉克,不想拯救百姓的荷包,這種國家,你去那裏,學不到經濟的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國人不愛存錢,你要是碰到一個賣弄風騷的壞女人,會把你的錢騙光光……


    「美國的大學又不是真的很愛亞洲人,它隻是想賺亞洲人的錢,你有錢,留給台灣的教授賺,不要肥了外國人……


    「你走了,誰當我的hero?你知道的啊,我很柔弱,我的肌肉在不打架之後迅速收縮,我已經變成良家婦女,需要一個能隻手撐天的hero照顧啦……」


    雖然弄弄的話亂七八糟,還是讓夏雨搞懂她在說什麽。


    她口中的「柔弱」,讓幾十隻烏鴉成群結隊從他額頭飛過,黑線在他臉上橫橫斜斜打出格子狀。


    歎口氣,夏雨開口,「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去美國?」


    「剛剛閃閃……」


    「她問我有沒有和大叔談過出國念書的事,我們談過了,我告訴大叔,決定留在國內念。」


    他言簡意賅的解釋,她的心鬆了,情緒宛如洗了一次三溫暖。她深深吸氣,深深吐氣,深深地、深深地感激上帝,沒讓美國土匪搶走她的hero。


    「所以……」


    他彎下腰,額頭對上她的,認真道:「雷曼兄弟與我無關,美國總統想打誰也與我無關,而且我和你一樣熱愛台灣,當然要把錢留給台灣人賺,況且……你那麽柔弱,我不當你的hero,你怎麽辦?」


    當他說到「柔弱」時,自個兒也忍不住爆笑出聲,可弄弄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的hero要留住台灣,留茌她身邊!


    「啊!走,我們去慶祝,慶祝你留在台灣念書,慶祝我拿到亞軍,慶祝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弄弄尖叫一聲,勾起他的手臂急急往外走。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對著手機又開始她的驕傲。


    「是咩、是咩,我早就說過,如果我的作品得不到獎牌,就是評審的眼光有問題……是咩是咩,不是我愛自誇,設計這種東西靠的是天份……哎喲,要帶我去慶祝的人一大堆,你慢慢排隊……」


    她自吹自擂老半天後,掛掉電話,笑嘻嘻地對夏雨說:「是海齊,他要帶我去吃飯。」


    「所以……」


    「我們先去慶祝,他啊……慢慢排隊嘍。」


    他挑眉問:「據我所知,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可是這種關鍵時期,男朋友哪裏比得上我的hero!走啦、走啦,我們出門去。」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外行,在經過門口時,二度踩上孬孬的尾巴,孬孬再度嗚咽一聲。今天,牠是招誰惹誰啊?


    弄弄上大二了,她念得很精彩,同學焦頭爛額才弄得出來的設計或模型,對她而言易如反掌、有如神助,三兩下就高分過關。但通常她不會用「有如神助」四個字來形容,而會用「天生奇才」來表達她的厲害。


    她在公司的職稱從「見習生」變成「小組長」,所以她得經常到工地去勘察、指導,經常和手下或包工們討論設計做法。


    大家都知道,弄弄是那種母雞護小雞的個性,誰都可以指責她,偏偏不準指責她手底下的人,就算她年紀小、個頭矮,但有什麽事,她都是要一肩挑。


    久而久之,那些年紀比她大很多的叔叔伯伯或大哥哥,也習慣性地稱呼她大姊頭。


    至於海齊,他跟了心髒科權威做研究後,讓他當初學醫的想法有了更改,那時,他相信當醫生才可以賺很多錢、堆到閃閃麵前,引得她雙眼閃閃發光。


    現在他真心愛上醫學,希望能救活更多的人,權威教授教會他的,不隻是理論與科學,還有悲天憫人的醫生胸懷。


    至於夏雨,他是三個人當中改變最大的一個。


    他除了投資賺錢、上課寫論文之外,還出書介紹股票大小事,內容深入淺出,又碰上某個有名的股票大亨加持,那本書在短短的兩個月內五刷。在網路流行的世界,實體書還能有這樣的賣量,隻能說很驚人。


    他頓時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許多雜誌媒體爭相想訪問,但他不耐煩與人周旋,於是弄弄拍胸脯保證,誰都騷擾不到他。


    可躲了一星期後,他看見弄弄眼睛底下的陰影,歎氣對她說:「算了,我去接受訪問吧。」


    「為什麽?」


    「夠紅,才能賺更多的錢,說不定接受過幾次采訪,就有人請我去演講,往後我的人生,隻要股票市場存在,就不會餓死。」說著,他用拇指輕撫了撫她的黑眼圈,沒說出口的,是對她滿滿的不舍。


    接受訪問之後,他大紅大紫,果然演講場次越來越多、論文也越寫越慢。海齊常嘲笑他:說不定你會破紀錄,寫下史上研究生最慢畢業的紀錄。


    弄弄當然大聲反駁,說比爾蓋茲在念哈佛的時候看準市場,決定休學開創事業,他邀同學一起創業,同學拒絕了,同學認為應該按部就班,先把文憑拿到再說。


    幾年後,比爾蓋茲四個字紅遍美國市場,而他的同學順利拿到畢業證書,再過幾年,比爾蓋茲成為全世界首富時,是啊,他的同學從博士班畢業了,又如何?


    人啊,要相準時機出擊,否則就隻能在人下,仰頭讚歎金字塔頂端的成就。


    這就是弄弄,她管轄的人物,做什麽都對。


    夏雨不想出名,是對的;夏雨紅透半邊天,也是對的;論文寫得快,正確;論文寫得慢,有什麽關係,她可以拿比爾蓋茲來幫腔。


    總之,隻要是夏雨的決定,就絕對沒有錯誤的道理。


    至於這個家裏的其他成員,沒什麽大變化,除了孬孬更老了以外,閃閃賣房子的功力還是很強,大叔蓋的房子還是批批叫好又叫座,小小上幼稚園了,才到幼稚園沒幾天,就交到許多「女朋友」。


    閃閃問:「難道你都不交男朋友嗎?」


    他張大無辜的眼睛問:「媽媽要我當同性戀嗎?」


    閃閃翻白眼,「誰告訴你和男生交朋友就是搞同性戀?」


    「弄弄說的。」


    之後,一聲大叫從樓下往上傳,再然後,一串十數個指令的句子,讓可憐的弄搖身一變成為灰姑娘。


    這就是他們家,熱鬧快樂,喜悅平安。


    今天的演講拖得有點久,演講結束後,有許多人留下來發問,夏雨不拒絕人,因此午餐沒吃,肚子餓得慌。


    其實他可以在外麵解決的,但他約了弄弄逛街,得早點到家。


    今天是弄弄的生日,而她的生日願望很怪——她想當一天女人。


    工作性質讓她成天穿著牛仔褲到處跑,大大的背包裏麵塞滿工具和圖稿,如今的她是留了長發,可並不是為了愛漂亮,而是因為她忙得沒時間去美容院打理,這個時代留長發的男人很常見,因此粗魯的弄弄經常被誤認是男子漢。


    為了準時到家,他選擇搭計程車。


    當夏雨在門口下車時,一部重型摩托車在他身後停下,隻見弄弄從車子上下來,她帥氣地拍拍男孩子的肩膀說,「謝啦!」


    男孩子揮揮手,說了句明天見,扭轉車頭,往路的另一邊離去。


    那是個年輕帥氣的家夥,雖然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夏雨仍可以從透明的罩麵看見他有雙桃花眼,頭發染成金棕色,是個很韓係風的男生。


    弄弄發現他,笑著向他跑來。


    「你也才剛到?還好、還好,我以為自己遲到了。」


    他笑笑,指指男孩離去的方向。「那個,是你的同學?」


    「對啊。」


    「長得很好看。」


    「對啊,開學第一天,我們班大部份學生都到了,他才姍姍來遲,我第一眼看到他,還以為看到年輕的王力宏,哇咧,帥到爆表、帥到沒天良,他的存在,讓我們全都成了裏長伯的兒子或路人八號。你猜,他進教室之後發生什麽事?」


    「什麽事?」夏雨順著她的話問。


    「他挑了個後麵的位子坐下,不到三分鍾,好幾個女生都主動換了位子,換到他身邊,把他團團包圍住,簡直是眾星拱月,騙人家沒看過月亮、沒賞過中秋節哦。」


    聽她的口氣,讓他稍稍地放下心。原來他們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


    「你呢?有沒有換位子?」他終於有開玩笑的心情。


    「我幹麽換?又不是換了位子就能夠追到他。」


    「所以你沒換位子就追到他?」


    「hero,你傻嘍!你忘記我的一號男朋友是蕭海齊,他沒追到手,我怎麽能夠轉移目標?何況,他連號碼牌都拿不到。」她歪了歪嘴。


    夏雨笑開。海齊和弄弄杠上了,一個發誓非追上海齊,要把他全身玩透透、再給他始亂終棄,以泄心頭之恨;一個發誓寧願和夏雨玩斷背山,寧願去和孬孬搞人獸戀,也絕對、絕對不讓弄弄追上。


    「為什麽他連號碼牌都拿不到?」


    弄弄習慣在他麵前對別的男人品頭論足,而他也習慣聽她對男人品頭論足,長期下來,他成了她的姊妹檔,在一號蕭海齊之後,還幫她排定了,二號男、三號男、四號男……


    「因為我和他是哥兒們啊,而且他真的超膚淺的。」她湊在他耳邊說人家壞話。


    「膚淺?你從哪裏看出來?」


    「一年級的時候,他有追上我們班的班花。」


    他記得他們班花,弄弄的形容是——睫毛一邊要貼兩副半,瞳孔放大片專挑鮮豔色,她走過的路上可以看到一排粉,糖果屋裏麵那對兄妹要是有她的功力,就不會被後母丟在森林裏麵……她的結論是,如果政府規定當女人都得像她那樣,她寧願在下麵養小鳥,改行當男人。


    「追班花很膚淺?」


    「當然不是這樣講,是他告訴過我,他本來不太喜歡我們班那朵玫瑰花,他是和她上床、玩掉一盒保險套之後,才開始愛上她的。」


    「班花的身材很美妙?」


    「如果是因為身材的關係,玩第一個保險套時就會愛上,不必玩到一盒。」一盒?那要喝下幾瓶雞精才夠呀!


    「那是為了什麽?」


    「哈,我也才過,我想……班花的體能不錯。」討論黃色,她半點都不心虛害羞,因為食色性也,老祖宗有教過。


    夏雨大笑。「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還知道班花自以為隻要有美豔的外表就能無往不利,因此失去了上進心,不願意精益求精。」


    「上進心?精益求精?愛情也需要這種東西?我還以為那是考試才需要的。」夏雨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老到聽不懂弄弄在講些什麽。


    「對啊,你不曉得床上功夫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


    「你又知道人家不進則退了。」


    「啊不然怎麽會我隻問一句——你很勇敢耶,竟敢追同班同學,萬一分手,是你要轉係還是她轉係?然後隔天他們就宣布分手了。」


    「因為你一句話?你們班花會不會死得太冤了?」


    「還好啦,趁大家都還沒陷進去,先踩煞車,總比懷了孕才發覺保險套不保險來得安全,起碼兩個人都不必轉係。」


    「後來呢?」


    「後來他釣上別係的學姊。」


    「那位學姊有『上進心,懂得精益求精』?」


    「她啊,依她的等級,已經不需要上進心和精益求精。」


    「為什麽?」


    「學姊是閱人無數的厲害人物,所以他能夠雀屏中選,不曉得偷偷暗爽了幾天。」


    「他為什麽能夠雀屏中選?」知道對方不具威脅,他有心情和弄弄閑聊對方的八卦了。


    「他說,他有一股憂鬱的氣質。」


    「有嗎?他看起來很陽光。」


    「不能裝嗎?」


    「憂鬱氣質要怎麽裝?難不成天天吟詩誦詞,假裝自己是李後主?」


    「厚,hero,你是幾千年前的古人類,現在不流行這種了啦。」


    「還是他告訴學姊,自己的身世悲慘淒涼,有個中風父親、癌末母親和智能不足的弟弟,他們一家都領貧困救濟金?」他揣測。


    「現在女人精明得很,誰願意跟男人吃苦?如果講這個,女人會用搭高鐵的速度遠遠逃離災區。」


    「有這麽嚴重嗎?」


    「不信你去問閃閃,窮男人她嫁是不嫁?不是我說的,女人的青春長在臉上,男人的青春長在口袋。」


    「好吧,告訴我,他要怎麽裝憂鬱?」


    「比方……他和學姊走在學校的紅磚道上時,本來兩個人在講話,突然他沉默下來。學姊一定會問:『在想什麽?』他得眉頭蹙起,帶點林黛玉似的憂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學姊見他一臉大便沒清理乾淨,就會很有母愛的說:『有困難說出來,能力範圍內的話,我可以幫幫你。』這時,他就支支吾吾地說:『我在想,什麽時候才可以牽你的手。』」


    夏雨一聽,忍不住大笑。


    「不要笑!他說過,這招屢試不爽,女人會被他的靦覥和清純誤導,以為他還是處男。還有啊,他可以過馬路等紅綠燈時,對女生說:『我可以牽你的手嗎?因為一個人等紅燈的感覺……很寂寞。』」


    弄弄還刻意咬唇裝憂鬱,表情好笑到夏雨想在地上打滾。他捧腹大笑之後說:「我同意,他是個很膚淺的男人,我們不要發號碼牌給他。」


    「當然,我號碼牌有那麽好拿的嗎?他能夠當我的馬夫就不錯了。」


    她揮兩下手,沒有說實話,要人家當馬夫是有代價的,她得cover對方一學期的設計概論,因為他隻是膚淺不是笨,白工這種事,他不會吃飽搶著做。


    「可是你這麽堅持,萬一始終追不上海齊,而領了號碼牌的男士們又不堪長期等待,你這輩子不就連半次戀愛都沒談過?」


    「誰說我沒談過戀愛?告訴你,我的初戀發生在國小五年級。」


    「那麽早?說說看,五年級的孩子要怎麽談戀愛?」他刻意裝出興趣,掩飾心底不小心打翻的陳年老醋。


    「就跟大人一樣啊!你寫情書、我寫情書,感覺對了,約出去吃冰,一次、兩次……約會頻率越來越密,就會變成班上的班對。」


    「所以你曾經和某個男孩成為班上的班對?」


    「並沒有,我在寫情書階段就铩羽而歸。」


    「你的情書寫得很糟?」


    「不是,我很認真地把長恨歌給抄下來……不準笑,那個時候哪裏知道情詩長怎麽樣?常然是覺得越長越有誠意啊,我辛辛苦苦抄了好幾張稿紙,然後在最後麵寫下:林某某,我真的很喜歡你,請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最後,我寫了自己的電話住址,還用一塊香皂塞在信封裏麵,第二天才拿掉。」


    「為什麽要塞香皂?」


    「我買不起香水信封,隻好自己製造香氣啊!你看,我多認真、多有誠意。」


    「後來呢?」


    「兩天後的放學時間,他在學校大門口等我,交給我一個白色信封。我緊張死了,根本不敢馬上拆開,我用校慶運動會的短跑速度,一路跑回育幼院,躲進廁所裏,當時我的心跳肯定超過兩百下,我在廁所裏深呼吸,吸飽了滿肺的阿摩尼亞之後才打開信封。」


    「怎樣?他同意和你交往?」


    「沒有,裏麵的信是他媽媽寫的。他媽媽說:我們家兒子要念完小學、中學、大學、研究所之後才可以交女朋友,如果你可以等的話,到時候再說,接著就是一堆『你們要好好上進』之類的廢話……結尾還有一個ps。」


    「ps後麵寫了什麽?」


    「字體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如果想當我們家的媳婦,你要認真把字練好一點。」


    夏雨真的再也忍不住,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孬孬抬起下垂的眼皮瞄他們一眼,然後再緩緩趴回草地上。


    弄弄看他笑成那樣子,忍不住也揚起嘴角。「喂,hero先生,今天是我的生日,應該是你逗我笑,不是我逗你吧?」


    夏雨還是忍不住笑意,讓笑持續停留在臉上,他拉起她溫暖的手往屋裏走。


    「去洗把臉吧,今天我一定把你弄成驚天地、泣鬼神的美女,讓那些沒眼光的男人四處找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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