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身處波士頓自己租賃的公寓中,不是紐約的飯店裏。


    又做噩夢了嗎?第幾回了?


    自從那天她一人飾兩角的事陰錯陽差被慕朝雪發現後,她把原由說了,由他緊繃的鐵青的臉色看來,不用問也知道他十分生氣。


    但他沒有破口大罵,沒有厲聲斥責,有的隻是一逕的沉默和冷漠。


    在這種情況下她又能如何?做更多的解釋,說自己是如何的不願意,隻是被老父逼迫?


    這種時候,解釋再多都是多餘的了,當初既然是因為一份孝心而接受父親的遊說,她就沒道理在這種時候把它拿出來為自己脫罪,那隻是更加顯示出自己的卑劣罷了。


    她說要回波士頓,他也沒有挽留,仍是沉默以對。


    他這樣的沉默看在她眼裏,就像根尖銳的針落在心裏,在她心中最柔軟的一塊紮呀紮的,她痛、她哭,卻無力將針取出,隻能一直受著折磨。


    也許,折磨她的,還有她對慕朝雪的愧疚。


    他一直都知道她有心事,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選擇隱藏,他也隻能擔心,他總是在她沉默時逗她笑、在她蹙眉時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為她做的,說不定比她知道的多很多。


    結果,他為她擔心憂慮了半天的事,居然是樁對慕家而言極盡難堪的大醜聞,他該做何感想?就算他鬱悶、生氣,甚至憤怒不已,也都是人之常情。


    分開了一個星期了,她不隻一次作著他提分手的夢,她在夢裏頭痛哭、哀求,就是不要分手……


    她該怎麽辦?


    如果現實中他也提了分手呢?


    她會像在夢中一樣,哭得像個孩子似的哀求嗎?


    不!她沒有資格這樣做,畢竟這事一旦傳到慕家人耳中,她這麽做隻是在為難他。


    慕家家大業大,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別說是她別無選擇,也許連慕朝雪,也身不由己吧?


    她已經打電話向老爸報告了,老爸大概也有心理準備,預備接受未來的風暴。


    至於這整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慕容舒,可能慕朝雪把事情跟她說了吧,打手機給她,手機已停用,連視訊也聯絡不上人。


    小嫂子現在一定已經恨透她了,唉……


    長歎了口氣,她下了床,到浴室裏潑水洗臉,看著鏡子裏蒼白沒精神的自己。


    換上外出服正準備出門時,有人叩了門板。


    她懶懶的開口,“哪位?”


    “我是你老爸。”


    吉麗娃一怔,連忙打開門。“爸?你怎麽來了?”


    “厚!你住的這地方有夠麻煩的,訪客還要填寫資料、核對身份?又不是大飯店,規矩一大堆!”一麵抱怨,一麵進門。“你在電話裏說話的聲音那麽有氣無力的,像是世界末日到了,我怕我再不過來看看,就見不到你最後一麵了。”


    “爸,你在說什麽啦?”吉麗娃讓他進門,倒了杯水給他。


    他進門後稍作打量,然後坐下來喝了口開水。“這地方還真小,而你天氣這麽熱也不開冷氣。”牆上明明有冷氣的。


    “那冷氣裝飾用的,早壞了,房東還沒打算換新的。”


    吉品男懷疑的瞥了眼女兒無精打采的樣子,“你受得了?”拜托,將近三十度的高溫啊。


    “還好。”


    他放下杯子,熱到汗流浹背的扯鬆領結,解開上頭的一顆扣子,這才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經過了這次事件後,什麽事都嚇不倒她了,吉麗娃並沒有催促父親,隻是看著他。


    “前陣子我接到你哥的電話,我和他又因為彩妝的事吵了一架,那家夥還跟我吹噓,說什麽除了一般彩妝,還學了特殊電影化妝,說什麽他恩師說他有天分,把他推薦給一個名導,還叫我去看那部電影——當然,我又把他罵了一頓!那小子說什麽特殊化妝能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我嘲諷他,說他了不起也隻能把他自己變成你的樣子,能有什麽本事?”


    “真厲害的特殊化妝師,確實能把小女孩化成老太婆,把美女變成發胖的終年男子。”不是她在為老哥說話,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哼,那小子也說了類似的話,我說有本事他就變給我看,然後我們當然又吵了起來。”


    “爸,哥有興趣的事,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讓步呢?”


    “沒出息的工作,怎麽讓步?”


    吉麗娃在心中歎了口氣。某些觀念在老人家的想法中已經根深蒂固,很難動搖了,除非有奇跡。“怎麽會突然提到老哥的事?”


    “你那天打電話說東窗事發時,我以為是那小子搞的鬼。”


    “我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露了餡。”詳細情形她沒多說,當然也沒跟老爸提她和慕朝雪交往的事。


    “這件事都過這麽多天了,老太爺要是真的知道,早就找上門來算賬了。”這麽大的事,且不說是大企業慕家,今日若易地而處,他也鐵定怒火中燒,沒道理悶不吭聲。他飽含興味的看了女兒一眼。“可奇怪的是,不但沒動靜,連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吉麗娃一聽,也覺得沒道理,不過她當然也不希望慕家真的氣到采取什麽可怕的報複手段。


    “昨天我出發前,還硬著頭皮撥了通電話給老太爺,他還笑嗬嗬的跟我談笑風生,說容舒這趟美國行開心的不得了。”


    慕朝雪沒跟妹妹說嗎?太奇怪了!


    “為什麽親家舅知道了這樣的事,卻沒爆出來?”他熱到不行,幹脆拿了份雜誌揚風。


    “我怎麽知道?”老爸的樣子……笑的好可怪。


    見父親熱成這樣,吉麗娃欺身將窗子全推開,就連房門也打開,讓空氣前後對流,涼快些。


    吉品男終於忍耐不住了,他有趣的看著女兒。“你真的不知道?呐,我得到一個消息,說你和慕家少爺正在交往。嗬嗬,我說啊娃娃……”


    顛倒陰陽,這在古代是個可致罪的罪名,而在現代,真的發生在自己喜歡的女人身上時,慕朝雪卻不知道該拿吉麗娃怎麽辦。


    在發現事實真相,知道她一人飾兩角,荒謬絕倫的和妹妹進了禮堂,每天還得打電話、視訊甜言蜜語,甚至,當妹妹出現在美國,她還得在短時間內變裝一人飾兩角後,他整個傻眼,完全無法接受。


    撒下了漫天大謊的她,令他無法不動怒,任何人都無法忍受被欺騙,更何況是這樣“大規模”的騙婚行為。


    老太爺惜情念舊的一番心意被辜負了;他父母嫁女的心情被愚弄;甚至,那些帶著祝福前去觀禮的親朋好友一樣被唬了。


    而他呢?也許是除了妹妹外,受騙最深的一個。


    他承認,事情真相擺在眼前,害得他原本計劃好的求婚全然中斷,那種被愚弄的錯愕、憤怒,讓一向冷靜沉著的他一整個亂了。


    隨著吉麗娃回波士頓,他一個人沉靜冷卻後,他看到的、感受到的,已不再隻是憤怒、被欺騙,而是一個女兒為了顧全大局所受的壓力和無奈。


    不必特意求證,他也可以推測,以吉麗娃少根筋的性子,想不出什麽“妹代兄職、顧全大局”這種似是而非的計謀。既然不會是她自願,他約莫也可以知道是誰在趕鴨子上架。


    吉麗娃代替兄長和舒舒進了禮堂後,不是事情的結束,而是開始,她為了不讓東窗事發,得每天打電話給“妻子”,還要視訊,更得在妻子家人麵前“演”自家兄長,陪對方談笑風生,戰戰兢兢的努力不被識破……


    忽男忽女變變變,在電影中搞笑滑稽的橋段,此刻他想來,卻隻有對她心疼不已。


    她在疲於奔命的轉換吉麗娃和吉隆坡這兩個角色時,那種害怕又不得不的壓力有多大?在麵對最親密的男友時,卻有苦難言,還是把最自在、最輕鬆的一麵展現在大家麵前,心裏的壓力和無助卻隻能自己承受,她有多苦?


    怪不得事情被拆穿時,她會那樣的痛哭,是真的忍太久,到達極限了吧?


    可惜她犯的錯,不會因為他的心疼而被寬恕,起碼他家人那一關就過不了。


    在一般人看來,這件事就是男方逃婚,其家人因為不願意放棄這樣的好姻緣,因此妹代兄娶成就一樁事,可就女方的家人來看,卻不是如此簡單,而會看的更深、更多。


    譬如說新郎為什麽要逃婚?莫非是對這樁婚事有意見,抑或對迎娶對象不滿意?再者,為什麽準新郎都逃了,男方還要勉強以妹代娶?圖的是什麽?是愧疚、不願放棄的好姻緣,或者,隻是貪圖新娘子背後顯赫的家世?


    這些他想得到的可能,他的祖父、父母不會想不到。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和妹妹說清楚,告訴她,事情一旦被揭穿,他們和吉家兄妹的緣分大概也就盡了,請她先和他一起隱瞞。


    而他這麽提出後,妹妹當然願意幫,隻是……他老覺得妹妹有其他事瞞著他。


    吉麗娃做了錯事不容置疑,他也的確生氣,比起這些,他更知道他愛她,他不會輕易放手。起碼,不會因為她這個無奈、非自願性的錯誤而鬆手。


    因為愛她,他可以為她壓下一切真相,甚至做了最不好的打算,如果哪天事情真的瞞不住了,就一起麵對,一起承擔。


    一個星期都沒聯絡,一來是要給他自己完全冷靜的空間思考,二來,他也想讓吉麗娃知道,這一次的事情真的很嚴重,她的確做錯了。


    所以在周末假期,他忙完了自己的事後才搭車到波士頓,許久不見,除了要針對這件事好好談談外,他也訂了她喜歡的餐廳,想找個適當的時間把因為“東窗事發”而沒送出的戒指送出去。


    慕朝雪走進了吉麗娃租賃的旅館,他先到櫃台登記訪客資料,然後眼尖的注意到十幾分鍾前,另有訪客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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