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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這則廣告!


    這種徵才廣告一般都是登在分類廣告版麵的一小欄位,但它卻大剌剌占滿整頁報紙,以一種豪邁的氣勢獨霸整個版麵。


    什麽樣的家庭會以如此不符成本效益的廣告尋找家教呢?


    現在家長對孩子的升學關注,已經到了一種瘋狂的地步;名校的迷思讓學子們背負著多大的重擔。考取大學?現今大專院校與日俱增,錄取率幾近百分百;個位數的成績都能上大學了,還怕考不上嗎?


    廣告裏是不是少注明了幾個字?例如國立或是某校某科係……


    她該去試試嗎?程孜凡思忖著。這則徵才廣告最近頻繁上報,彷佛每隔幾天就會出現,如果條件真如上麵所述「待優」,怎麽會留不住人呢?


    「老師。」


    她的國文小老師出現麵前,打斷她猜測的心思。


    「把昨天考的試卷發下去,讓他們訂正,老師待會兒檢查。」她交代的同時,上課鍾聲也響起。


    清秀文靜的小老師乖巧地點點頭,便將桌上考卷抱走。


    再次瞥了眼那則廣告,然後將報紙摺起來往那一疊備課參考書上頭一丟,她拿起課本走出辦公室。


    程孜凡是去年考進這所私立中學的國文專任教師。前幾年她考了幾次競爭激烈的公立學校教師甄試皆名落孫山,年年流轉在不同公立學校代課,當了幾年流浪教師。去年她決定到私立學校應試,雖然私校對教師要求較多,責任壓力也較大,但至少薪資方麵會比代課教師高出許多。


    現階段對她而言,金錢真的很重要。她想買個窩,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自己的家。


    她有張秀致的臉,肌膚白淨,看來清冷淡雅,平素少有大笑大鬧的大動作出現,即便學生與她說笑嬉鬧,她至多就是給個淺淺的笑容。學生私底下常說程老師是冰山美人。


    有些性格是勉強不來的,像她就是無法敞開心胸與學生熱絡地打成一片,不像有些老師總能熱情地與學生共處。她不是不想如此,而是……那樣對她而言有點別扭不自在。


    然而,總的來說,她仍是受學生歡迎的教師。


    五十分鍾的課很快結束,鍾聲一響,她停下進度,不占用學生的下課時間。自己曾當過學生,當然了解下課時間對學生而言是多麽地珍貴,而此點也是學生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收拾講桌上的課本步出教室,在走廊上遇見隔壁班的導師,兩人打著招呼,並肩走著。


    經過音樂教室,猶聽見裏頭傳來的練唱聲。


    「我要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一年級的歌唱比賽快到了,每個班級都選唱流行歌曲。」楊老師笑說著。


    「嗯。」程孜凡輕聲應道。


    「都中學了,學生還會相信童話的存在嗎?」雖是疑問,楊老師話裏卻有著嘲諷否定的意味。


    「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楊老師相信有童話嗎?」程孜凡反問她。


    楊老師眉一挑,神色誇張地說:「如果哪天我們班沒有人遲到曠課、上課不搗亂講話、打掃時間不玩耍偷懶……什麽問題都沒發生,哈!我就相信那天童話世界來臨了。」擺明了不信這一套。


    程孜凡聽了,唇瓣不由得一揚,綻出淺淺笑意。


    上學期學校錄取了幾個新進教師,楊老師也是其中之一。幾個年紀相仿、教學經曆及理念相似的老師自然走得較為親近,偶爾會相約聚餐分享經驗,順便吐吐苦水。她是專任教師,雖偶爾會受不了學生的某些言行舉止,但下了課至少能暫時拋下那些煩惱瑣事。楊老師身兼導師職務,班上學生問題一堆,常惹得她咬牙切齒、唉聲連連。


    「你呢?」楊老師好奇地問她。


    程孜凡唇角清冷一揚,說:「童話?聽都沒聽過。」


    楊老師瞪大眼,噗哧一笑。「你更慘!」


    成人世界會有童話嗎?她不相信的。真實世界裏灰姑娘隻能永遠當個灰姑娘,吃了毒蘋果是不可能靠一個吻就得到解救:何況現今也沒有什麽白馬王子願意披荊斬棘、冒險患難來拯救睡美人的……


    想要脫離不滿的現狀,現實中能依靠的,就隻有自己。


    *


    該說她很幸運,或……不幸?


    她擁有兩對父母親。高一那年父母離異,她與母親搬出去同住。一年後母親嫁給一個浪漫的法國人,隨夫婿定居巴黎,她隻好搬回家與父親同住。然後再一年,父親戀上了一名溫柔婉約的女子,兩人閃電結婚;於是她有了一個僅大她八歲的繼母。


    初時的三人世界對她而言真是一種難堪煎熬。父親和小媽猶如熱戀中的愛侶,常是不分場合打情罵俏,每回撞見他們夫妻談情說愛時,她總是窘得想挖個洞跳下去。人家夫妻渾然未覺,她卻像做錯事般地手足無措。


    一上大學,她便搬到外麵居住,不管小媽如何勸說,她就是堅持搬出來,過著一個人的生活。當時父親不悅地沉著臉,小媽則是紅著眼說委屈她了。委屈?天知道她有多麽自在呀!她絲毫不覺得委屈,外麵的空氣好自由、好輕鬆,她隻需做自己就行。


    大二那年小媽生下弟弟——一個小她廿歲的弟弟。她益發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連要融入他們的生活都好勉強,即便他們從來不曾將她排擠在外。對她而言,他們雖然是家人,但心境上卻有著鴻溝距離的人哪!


    「孜凡好久沒回來吃飯了。」


    周六中午她回家一趟,一進門就見小媽開心地迎了上來。


    自從她搬出去後,每個月總會找一天回家,免得小媽又要揣測她是否怎麽了。如果因而讓小媽傷心掉淚,爸爸又會心疼不舍地沉下臉來責問她。


    「最近剛開學,事情較多。」她淡淡解釋著。


    「快過來!小媽燉了一鍋補湯。」小媽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走向餐桌。


    見父親坐在餐桌上,孜凡微微頷首,喊了一聲。「爸。」


    程父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用餐。


    「小弟不在啊?」她左右瞧著,隨口問道。


    「去上鋼琴課,老師留他們吃飯。」一提起寶貝兒子,小媽就一臉驕傲滿足。


    許是老來得子,程父對小兒子疼愛有加,從小讓他學習各種才藝,培養技能,說什麽也不讓兒子在起跑點上輸人。


    三人吃著飯,餐桌上多數是小媽嬌柔的聲音,她和爸爸偶爾應對幾句。餐畢,她在廚房幫忙小媽收拾。


    「孜凡,真不考慮搬回來?」小媽睜著水汪大眼睇著她。


    家裏離學校不算遠,上回小媽已經問過,她婉拒了,沒料到這次回來小媽又再提起。


    「不了。現在租的地方很不錯,住得也習慣。」去年她和另一位新進老師在學校附近共同租了一層樓,位於靜謐巷內的舊公寓,空間不大,但采光通風良好,兩個女生住倒也挺舒適。


    「你……怪小媽嗎?」水汪大眼蒙上一層水氣,像有滿腹委屈。


    「怎麽會!小媽,你別多想了。」雖不知小媽又想到哪個點去,她仍忙不迭地安慰。


    誰知她安慰的話竟讓小媽的眼淚成串地落下,程孜凡一時怔愕,不知如何回應。


    「你又說了什麽惹你小媽難過?」父親沉悶不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睜大眼望向父親,不懂父親為何第一時間總是先責問她,她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是嗎?


    「你別錯怪孜凡,是我不小心把指甲弄斷,太疼了。」小媽嬌嗔道。


    程父聽了,急忙走到妻子身旁,拉起妻子的手,心疼地說:「怎麽那麽不小心。下回別再忙了,叫外賣就行。」


    看到這一幕,她的心湧上一陣酸楚。父親有多久不曾對她顯現溫柔的一麵?久到她幾乎要懷疑父親是否曾經這般疼愛過她。


    送她走出大門時,父親頓了頓,突然開口問道:


    「你跟……那個姓紀的學長還有見麵嗎?」


    她臉色泛白、胸口一悶,不懂父親為何突然提到此人。


    「我……很久沒見他了。」她冷淡回道。


    「這自始至終就不關你小媽什麽事。」程父不自在地別開眼神。


    她的心一緊,神色冷凝。


    「我從來就沒說過小媽什麽,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度揣想,尤其是小媽……這份莫須有的虧欠是如此沉重,你們累,我也好累。」她深吸口氣,眸底充滿無奈地望著父親。


    父親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語,她在心底喟歎一聲,便頷首轉身離去。


    從小她總是告訴自己爸媽不是不愛她,隻是當時大人們忙於處理兩人間摩擦生變的關係,哪還有心思顧慮她小小的心靈。直至他們各自覓得另一伴侶,不管爸媽、繼父或小媽,他們都是善待她的,然而這種帶著彌補心態、刻意的愛,讓她承受得好悶好沉重。


    她甩去腦中的紛亂愁思,搭乘捷運前往近郊。走出捷運站,她依著手中的字條尋著上麵的地址。昨天放學整理桌麵時又瞧見那則廣告,她考慮片刻便打了電話過去,對方告知地址,讓她今日下午前去麵試。


    抬頭望著上方宏偉的建築,應該就是她的目的地。舉步走上長石階,半晌,她停下腳步,望著青石階梯盡頭緊閉的大門,門禁森嚴,看來挺華麗氣派。她邁開步伐繼續往上走,忽地一條黑色身影不知從何竄出,倏地往下衝,經過時不慎擦撞到她的手臂,她一個踉蹌,身子頓失重心,眼看就要往旁跌落,她輕呼一聲,不知何時又出現一條黑色身影,及時扶住她的纖腰。


    停在那人懷裏不到幾秒光景,她杏眼往上一睇,與男人互望一眼。男人迅速將她扶起,隨即飛奔而下。


    程孜凡轉身望去,如果不是餘光捕捉到倏忽而逝的那兩條黑影,她真要懷疑剛才那瞬間發生的事是她的幻覺。


    第一條黑影較瘦小,看不甚清楚;第二個男人則是高大健碩,雖僅是一瞥,還是穩約瞧見男人那對濃眉以及炯亮有神的大眼,還有那一頭電卷頭……呃?她沒看錯吧?


    她眨著眼,半晌才回過神。


    往上走向大門,她伸手按了門鈴。不一會兒森嚴的大門開了,一名五十幾歲、身材高瘦的男子走了出來,一襲筆挺西裝、打著領結,一見著她隨即麵露善意地微笑。


    「請問您是來麵試的程老師嗎?」聲音溫文有禮。


    「是的。」程孜凡頷首,禮貌地微微一笑。


    這聲音應該就是昨天與她通話的人吧?果然——


    「我是管家,敝姓金。昨天就是我與您通話……沒想到是個氣質美人哪。」後麵一句,金管家幾乎是含在嘴裏喃語。


    程孜凡聽不甚清楚,揚起柳眉詢問地看向他。


    金管家笑了笑,像是沒注意到她疑惑的表情。


    「程老師請進來。」金管家挺直腰杆,展現他身為管家的架式,欠身讓程孜凡走進去。


    一進大門,迎麵是占地不小的庭園,修剪整齊的花木,雖過於匠氣,卻也為庭園增添些許氣派;接著觸目所及的是那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她對建築不甚了解,卻也能看出這棟獨立式建築的建材不凡,氣勢雄偉。


    一進屋裏,映入眼底的即是寬敞富麗的客廳。金管家讓她在沙發上等著,然後露出微笑、轉身舉步,動作優雅地走了進去,那神情、那身影,彷佛宣告著他是多麽享受此份工作,以身為一個管家為榮。


    程孜凡左顧右盼,總算有點了解為何那則廣告會出現在報紙全版麵裏了。從建材到屋裏家具的擺設,在在顯示這家人豪氣闊綽的一麵,在這裏頭似乎尋不著一絲含蓄委婉。


    是怎麽樣的一家人呢?


    當她好奇揣度之際,金管家領著一名身材高大硬朗、年約六十的老人出現。


    「程老師,這位是熊老爺。」


    程孜凡起身,禮貌地略為頷首,心裏微訝!又是電卷頭?這附近人家是流行這種複古款式嗎?


    「我是熊一夫。程老師,別客氣,坐著談就好。」熊一夫嘴巴一咧,熱忱親切地招呼道,聲音渾厚爽朗,看來是個親切不拘小節的人。


    程孜凡心裏暗想,這位熊老爺真是人如其名哪!雖然有些歲數,然而他身上仍散發著「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不知道程老師今天可以開始上課了嗎?」


    程孜凡還未坐定,就被熊老爺熱情急迫的問話驚愣住,險些岔了氣息。


    「不然明天也可以。」熊一夫見她沒回應,以為她有困難,便退而求其次地說道。


    「今天……不是來麵試的嗎?」她遲疑地問。


    「通過了。程老師絕對沒問題。」熊一夫滿意地嗬嗬大笑。


    通過?他們都還沒開始談吧?程孜凡不禁眉頭微蹙。


    彷佛怕她不願意似的,熊一夫急忙說:「程老師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隻要我做得到的,二話不說,最好能天天過來。至於待遇,一小時看要多少,都沒問題。」


    都沒問題?程孜凡杏眸瞠著,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忽地,熊一夫猛然往自己大腿上一拍,那清脆響亮的聲音驚得程孜凡身子微顫一下。


    「程老師,咱們就阿莎力一點,說定了,明天開始上課。」


    程孜凡眨了眨眼,清了清被震懾住的嗓音。


    「呃……可是我恐怕無法天天過來,一周三天可以嗎?」


    一聽她願意,熊一夫哪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時間、待遇,她說什麽他隻管咧著嘴猛點頭,先答應再說。


    「我可以先見一見學生嗎?」會不會是個頑劣不堪的小孩?學校裏的學生偶爾有一兩個會令她頭痛不已,但都還在她的掌握中,就怕這個學生不是那麽好對付。


    「那當然。」熊一夫叫住送了飲料過來的金管家,讓他去把兒子叫出來。「我這個兒子很笨的,請程老師多多教導。」


    「您客氣了。」程孜凡客套回著,心裏暗忖,那學生想必是熊老爺的獨子或是麽兒,溺愛也是正常的。


    程孜凡端起桌上鑲金邊的骨瓷杯就口啜飲。片刻,管家以一種不尋常的俐落身手急奔而至,傾身附在熊老爺耳邊低語。眼見熊老爺愈聽臉色愈是猙獰,程孜凡眨著眼狐疑地覷著。


    「什麽?!」熊一夫陡然一喊,氣得大掌猛力往桌上一拍,「碰」一聲,震得桌上的骨瓷杯彈跳起來。


    程孜凡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震得身子險些也要彈將起來,雖如此,她外表仍是冷靜自持,僅是眉頭微微揚起疑問。


    「老爺,別嚇著程老師。」金管家適時提點著盛怒中的熊一夫。


    熊一夫本是瞪大眼,一臉怒火,一聽見管家的話,瞬間咧著嘴,雖麵爆青筋,卻仍刻意露出溫柔笑臉,這種反差效果還真令人不習慣。


    程孜凡眼睛微微抽動,沉住氣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事……沒事。」熊一夫忙著打哈哈地幹笑幾聲。


    「我家少爺剛才有事出門了,不好意思,隻好請程老師明天直接過來上課。」金管家賠罪地向她深深一鞠躬。


    「沒關係。」程孜凡忙站起身來,向他們輕輕擺手。


    「我送程老師出去。」金管家點頭示意。


    程孜凡頷首,轉身向熊老爺道再見,便隨著金管家走了出去。


    半晌,金管家急忙奔回,見熊一夫雙手環抱胸前,一臉怒氣騰騰。


    「那死小子是想氣死老子嗎!存心跟我作對!你說,他會不會是知道今天有人來麵試,故意給我落跑?」虧他們還特意保持低調,不敢讓那混小子事先得知。


    「少爺應該不是故意落跑……」金管家眼神一改之前的從容和善,精銳地對上熊一夫,忽地說:「阿吉也不在。」


    「不會又跑去小郭那裏吧?童家小子也去了?」熊一夫臉上陡地閃過一抹厲色。


    「很有可能。」


    「馬的!老子都跟他說了,別再回去惹是生非,這死小子偏偏聽不進。老金,不管怎樣,明天程老師來,綁也要把騰雲綁來上課。」


    「是。」


    「這次再把程老師嚇跑,我就讓他斷手斷腳。」一想起先前那幾個老師,熊一夫眯起眼,一臉怒色。沒有人可以撐過第一次上課……馬的!有的連第一次見麵就被嚇得一臉菜色,這個程老師雖然年輕,感覺還挺有勇氣的,希望能製得住騰雲。


    金管家認同地點點頭。這麽有氣質的美女老師真是賞心悅目,可千萬別讓少爺把人給嚇走才好。


    *


    星期天上午,差十分十點,程孜凡按了熊家大宅的門鈴。


    她昨天回去想了想,熊老爺過於急迫的態度頗令人心生猜疑,想起那頻繁出現的徵才廣告,莫非那熊少爺真是頑劣難教,又或許其中有何難言之隱?她心裏略微卻步,思忖著是否該打電話回絕掉。


    然而思及昨天回家的情形……那是她的家人,彼此間的距離卻又無比的遙遠;她愛他們,但現下她真的好想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於是她拋開昨日的種種猜疑,決定接下這份待遇優渥的兼差。


    今早照例是金管家出來開門,管家一見著她,露出一個很真誠、歡迎的笑容。


    兩人越過庭院,走進大門玄關處,她隱約聽見一陣吵雜聲……似乎有人在爭吵。一進客廳,她的猜測無誤,一記怒吼聲迎麵襲來。


    「你一大早把我挖起來,就為了讓我等那個什麽見鬼的家教?」低磁醇厚的嗓子,此刻因為情緒不佳而粗啞地吼著。


    是個陌生的聲音,明顯帶著不耐煩的怒意,程孜凡猜想應該就是熊少爺,隻是……這聲音似乎有點成熟?


    「你一定要考上大學,去給我念個學位回來。」熊老爺宏亮的嗓音氣勢磅礡。


    「我上大學幹嘛?道上打拚需要什麽學位?」熊少爺的肺活量也不遑多讓。


    道上?程孜凡微訝。是她聽錯了嗎?她望向管家,卻見金管家一臉優雅自若,彷佛沒聽見那爭辯聲。


    「你跟人家拚什麽?好好的熊氏企業繼承人你不要!」


    原來是少年不學好走上岔路,難怪會氣跑那麽多個家庭教師。程孜凡心裏暗忖。


    她環視大廳一圈,卻未見著什麽人影,這兩記響亮渾厚的嗓音從哪傳來?


    她的疑惑馬上有了答案。


    金管家給她一個手勢,領她往客廳右邊彎了進去。裏麵是間書房,有著深色木地板以及兩麵高聳的書櫃,櫃上擺著許多精裝書,看上去類似大英百科全書之類的硬書。視線所及是一整麵落地窗,窗外就是後院,有著寬廣的草地,想來特殊節日舉辦宴會一事定是不可少,當然更少不了一座遊泳池,隻是現在才三月初,池子裏自然沒有水。


    「你漂白當企業家是你的事,別把我扯進來。」


    「馬的!你忘了你媽的遺願了嗎?」


    「馬的!我就是沒忘才能讓你在這裏給我胡搞瞎搞。」


    落地窗前有兩隻獅子在吼……不,是兩隻大黑熊正朝著對方狂吼。程孜凡腦中竟浮現國家地理頻道裏常出現的畫麵……


    熊老爺她見過了,但另一個?高大挺拔的身材,目測至少有一八五;下半身穿著牛仔褲,上半身隨意套著一件襯衫——恐怕才剛被人拉下床,襯衫鈕扣未能扣上;一頭雜亂的……鳥窩頭?她實在想不出其它更貼切的形容詞。雖隻微微看到側麵,但怎麽也難與一般猶帶青澀稚氣的高中生聯想在一起。


    程孜凡轉身狐疑地問著金管家:「他是熊少爺?」


    「是的。」金管家恭敬地回答。


    「就是我要教的學生?」或許有人就是天生長得成熟,先老起來等,她在心裏這麽自我說服著。


    金管家微笑點點頭,那眼神帶著欣慰的笑意,好像光明的前景就在眼前似的。


    「你今天再把程老師嚇跑就給我試試看!老子不把你斷手斷腳,我熊一夫三個字就倒過來寫!」熊一夫氣得出言恐嚇兒子,隻是他都忘了自己這招對兒子早不管用了。


    家暴?


    程孜凡擔憂地再度看向金管家,隻見管家安然立在一旁,自有定見地回著:「這是老爺和少爺間的……親子溝通。」


    親子溝通?程孜凡再度睇向那對熊……家父子。


    「哈!你那三個字倒過來倒過去,次數多到都不知道該念熊一夫還是一夫熊了。」語罷還刻意仰天大笑三聲。


    顯然熊老爺與兒子的親子溝通……不良!


    「馬的!你這小子欠揍是不是?!」熊一夫怒火中燒,甩甩頭開始摩拳擦掌。


    「來啊!」


    程孜凡麵露憂色,卻見那熊少爺一臉神色飛揚,像是求之不得般地興奮期待著。


    「你這逆子……」


    「那程老師不出現就算了,他要敢出現,換我將他斷手斷腳。」熊騰雲可不管什麽家教上大學。念書幹什麽?尤其是那些惹人厭煩的八股老師,個個孬得不像話,畏畏縮縮的,讓他看了就莫名興起一把無名火。


    熊騰雲的話讓金管家與程孜凡同時倒抽了口氣。她瞠目望著。這不該是人類法治社會裏會出現的對話,她是走進了什麽動物奇觀世界嗎?


    那兩記抽氣聲將熊家父子的目光吸了過來,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一見著她,熊老爺迅速轉換臉色,咧開嘴露出一臉溫柔討好的笑容,彷佛剛才的怒氣暴戾全是假象;熊騰雲則是橫眉豎目,殺氣騰騰地瞪了過來,炯炯有神的目光接觸她時倏地閃過一抹微訝。


    「你又是誰?」熊騰雲神色睥睨地問道。


    「正是你想斷手斷腳的人。」她雙手環胸,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頑劣學生。


    水啦!熊老爺咧著嘴,險些讚歎出聲。


    熊騰雲揚起眉,神色倒是沒什麽變化。


    「少爺,程老師來了。」金管家及時出聲,免得熊騰雲再度飆出什麽驚人之語。


    「程老師,歡迎歡迎!」熊一夫大步走了過來。


    熊騰雲睨了眼熊一夫,這死老頭笑得這麽惡心是幹嘛?得了失心瘋不成?


    「騰雲,這位是新來的家庭教師,程孜凡老師。程老師,這是我那笨兒子,熊騰雲。」熊一夫介紹時,皮笑肉不笑地以眼神不斷暗示兒子最好識相點。


    「你是中風啊?還是抽筋?」熊騰雲不情願地走了過來。


    「臭小子……」熊一夫拳頭一揮,眼看就要往兒子臉上招呼過去,熊騰雲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迅速跳開,絲毫不將那一拳看在眼裏。


    「少爺身手愈來愈俐落了。」金管家揚起嘴角讚賞道。


    「得了,金叔,叫我騰雲就好。」熊騰雲不耐地揮揮手,轉身立在程孜凡眼前,一雙黑眸精銳地打量著她。


    是他!程孜凡一愣,是昨天撞見的第二條黑影。


    隻是那頭電棒燙小卷頭因為剛起床而成了鳥窩頭,呃……都是同樣令人驚歎!


    撇開頭發及那身不整的衣衫不論,仔細看來,熊騰雲長得還算性格,臉龐輪廓分明,肌膚是帶點陽光的健康古銅色,盯住人的眼神深邃,野性十足,非常霸氣,尤其是那隱約可見的胸膛……陽剛雄健的身軀近距離地靠近她,渾身熱氣似乎會灼人似,令程孜凡不禁顰起眉……他真的是高中生嗎?


    熊騰雲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一臉吊兒郎當地睇著眼前的女人。原來昨天是來麵試的……真是可惜!他懊惱地耙了耙那頭亂發,她怎麽會是個老師?那頭黑亮的秀發應該要放下來才性感,挽個吃素般的發髻,太呆板嚴肅;長褲下的那雙腿看來頗為修長,黑色毛衣雖看不出身材曲線,據他目測,三圍應該是……


    「三圍多少?」他直接將腦中的疑問提出來。


    程孜凡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身一看,瞥見房裏其他兩人吃驚地張著口,嘴裏喃喃有詞,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32、24、34。」他右手摸摸下巴,認真打量著。


    轟地!程孜凡雙頰染上紅暈,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被氣得血液直衝腦門……


    偏偏熊騰雲不知什麽叫適可而止,他眯著眼打量著,笑笑地說:「是b?還是c?」說著還伸出魔爪往程孜凡胸前測量著,甚且作勢欲往她胸前一探。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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