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波,今兒是11月24日,是個適宜訂盟的日子,可是昨兒跟蔣林峰聯係,他說他要下月初才回來。


    早上我訂了6點的鬧鍾,想重新改變自己的作息時間。


    若以後我們一起生活,我想我應該6點起床給你做早飯,加之婆婆昨兒說,我做的小米粥還不錯。


    這麽多年我一個人生活,也喜歡亂七八糟的搞些小玩意,當然包括做飯。


    可我醒了,卻躺在床上看寫給你的信,想象你是否也會翻來覆去的看,又會否跟我一樣,陶醉其中?


    這一看不打緊,卻花了40分鍾。


    當我下樓去廚房燒水,一眼看到鍋蓋上晶瑩透明的蒸汽水,經過一夜的自然沉澱,在亮錚錚的不鏽鋼鍋蓋上如同高品質的白水晶,我猛然間想把它們裝在漂亮的玻璃瓶中——就像小時候,我總在家公的指導下,將漂亮的雪花,裝進壇子中,待夏天的時候,取來用。


    而初三下學期,很多同學去上了連讀的職中,可我一心想再回縣中,便在冬天,每天洗冷水澡提神好背書,夏天了,就把井水裏放了壇子中收藏的雪水來降溫。


    記得填了自願那天,胖胖的班主任杜老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指著我的報考誌願,摸了摸他的眼鏡框,篤定的問我,“秦琴,你確定你要再讀縣中嗎?”


    他說這話的口吻,跟我當年從縣中轉回廣濟一樣。


    在進校門做化學實驗的那間教室,我們排隊交了400元的學費——那間教室,其實是化學實驗室。


    初三那年剛上化學,教化學的廖繼光老師,就讓我打從心底的特膜拜。


    不是因為他教過我的長輩們化學,而是他的教科書讓我驚歎——正文旁空白處,他自己用紅筆寫的備注,仿佛超越了正文的知識量。


    而且他超常的記憶力,讓我心甘情願的崇拜他、喜歡他,願意認真的、一字不漏的聽他講課。


    每天他帶著課本來教室,站上講台後,卻從來不翻書。而讓我們直接翻到多少頁,看多少行第幾個字,開始集體朗讀,接著將朗讀的話用怎樣的線條標記,旁邊用什麽顏色的筆做備注。


    如此,我們的課本,就會變成跟他的相仿。


    某一次市教委的人來檢查,他突然來到我們班教室,點名讓我跟他出去。


    我很茫然的跟在他身後——盡管他都六十幾歲,可是超級有精神。


    他一路上跟我說:“等會做實驗的時候,你不要緊張。而且5分鍾之內,必須把實驗全部做完。千萬不要手抖。”


    我長吐口氣,回憶著他做過的一次化學實驗,而且就那麽一次演示——畢竟鄉下的中學,設施簡陋,不過還好,也有課本上要求的器材,卻並不像縣中裏做的生物實驗那般好。


    當我靦腆的跟他走走進實驗室,其下坐著十來位視察的領導,我禮貌性的介紹了自己後,某位領導讓我直接去講台,開始做實驗。


    於是我不敢看任何人,謹慎的取量催化劑及點火。


    當在規定時間內按要求完成了實驗,我抬頭看了眼站在領導身後的廖老,他那很瘦又有褶皺的臉龐對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於是我也鬆了口氣。


    領導們開始打分,而他則叫我快回教室上課。


    我快速的離開,穿過校園中的花園,回了最角落我班的教室。


    當年轉學交了學費後,張校長和班主任就把我叫到隔壁教師樓的校長辦公室,鄭重的問我:“你確定要在這裏讀書嗎?”


    我笑著說:“恩。”


    張校長笑得很開心。


    而班主任杜老卻問我:“真的確定?不反悔?”


    我咧嘴笑了笑,“既然來了,難道還有假。”


    張校長的臉樂得像朵花,跟我說:“進了你班教室後,你就不能轉走了哦。”


    我俏皮的看著他,淡定的說:“既然來了,我又怎麽會轉走呢?”


    張校長仿佛喜從天降,繼續說:“那你去把你的檔案轉過來。”


    我回家跟當時在家照顧我的小姨(海濱)說了這話,但她去縣中給我辦轉學檔案,並不成功。


    當天回到家,她跟我說:“讓你回縣中讀書,反正學費是農行收的,你可以直接回去讀書。”


    我淡淡道:“報名的時候,我在校長辦公室跟張校長說了,既然決定了,就不反悔了。而杜老也跟我說了句話,既來之則安之。”


    小姨又說:“你回縣中讀書,保送全國前五大學。”


    我聽了後,轉身離開了。然後當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裏,無聲的流著淚。


    我想,是否我自暴自棄,我父親就會回來?


    我不願相信他已經被燒成了骨灰,還是被我親手裝進了紅布做的口袋,放進了一尺來長的骨灰盒,再掩埋在我自己挖了幾鋤頭的土層中。


    盡管,我在骨灰盒中放了我的一截銀鐲子,又將我最愛穿的那條紫黑花的直筒褲,墊在了骨灰盒下。


    更甚至我在那整個暑假,哭得聲音都啞了。


    我也在廣濟的所有街道,跟著送葬的隊伍大哭著,呼喊著——廠裏很多很多人都在醫院來見過他的遺容。


    可我,在那間停屍房卻並未流淚,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無聲的流著淚。


    那天,他的臉色緋紅,微微的笑著,並未中毒跡象——好吧,那也是秦丹出生的那間手術室。


    我心中不斷的問他:爸爸,你是在演戲給我看,對嗎?就像小時候廠裏讚助拍攝的抗日片,把人掛在皂角樹上用火燒?爸爸,你隻是跟我開的玩笑,對嗎?爸爸,你想我跟謝澤波走,我走就是了,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反正,我並未流淚,心中卻生出了讓我自己都後怕的絕望——從此,我的心門關了。我不再愛任何男人,因為我最愛且我崇拜了十幾年的男人,他,拋棄了我。


    還是用死,這樣決絕的方式,拋棄了我。


    男人的感情,好不穩定。


    ……


    在我跪在潮濕的土壤裏,穿著米嬢拿給我的黃色襯衣,細雨飄飄,我如同木偶般,按照大人們的安排機械性的動作著。


    當我捧著土壤,舉過頭頂,又裂開指縫,讓細膩而散發著泥土香氛的細土隨風而蕩,一點點落在骨灰盒上,最後掩埋了骨灰盒。


    而那一過程,也是我將我今生唯一愛過的男生,深埋在了自己的心底。


    謝澤波,那個人,就是你。


    你不懂我的絕望,你不知道我哭了整整一個暑假,甚至是很多很多年。


    我的傷懷,不僅因我父親對我的拋棄,還有我強迫自己不準記起你。


    小姨讓我回縣中,而我不想回。


    因為我想,他遺囑上明明讓我轉回廣濟,也許我在這地方呆著,便會有奇跡發生。


    或許,你也會主動找我,出現在我麵前,就像當年讀書一樣,你總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猛然間出現在我的身邊。


    那會兒,家公5點起床,放著廣播。


    他愛聽王剛講故事。


    而我吃了早飯,天依然黑漆漆的。


    我背著書包走在黑漆漆的土路上,非常害怕。陣陣陰風吹來,就用家婆教我的口訣給自己壯膽。一邊按壓著手指,一邊心中默念:安定理避忌,巴拉引化迪。(音同)


    雖然我知道那是迷惑人的玩意兒,但那時候的我,居然就不害怕了。


    長此以往,黑夜中,都沒有任何陰風襲來。


    大冬天的時候,一到學校才5點半,而訓練我們的劉老師要六點才起床。


    於是隔壁班的羅飛總帶著他們班幾個籃球隊的男生來我們班教室,厚著臉皮坐在最後的位置看著我,反正就是看著我。


    而我要預習功課,不搭理他。


    那年冬天的一天,我們都換了短袖短褲等戴眼鏡的劉老來訓練,冷得瑟瑟發抖。


    他突然吊兒郎當的叫籃球隊的人去各班搜刮課桌下的課本,並拿到我們班教室堆起來,用打火機點燃。


    我轉過頭,問他,“你這樣做不道德。”


    他才不理我,繼續從我們班同學的課桌下拿出很新的課本,一邊瀟灑的撕書往火堆丟,一邊邪魅的看著我,“今天好像有點冷,不曉得把全校桌子下的書都燒光了,能不能讓這個教室暖和點。”


    當他們找不到書燒的時候,有人直接把桌子板凳劈了,繼續燒著。


    我坐在第一排,離那個火堆隻有一米左右,轉頭盯著他們,感到莫名其妙。“你們毀壞公共財物,你們滾出我們班教室。”


    火光很大,頓時很溫暖。


    羅飛卻走到我跟前,拿起我的書包,就把我的書和本子全部倒在火堆中,那火光頓時猛烈無比。


    他還魔性般跟我說:“做什麽作業,沒意思。”


    “你要燒,去燒你們班的,去燒你自己的。”


    我氣得站起,提起凳子要去砸他。


    他笑著跑了,並說:“前兩天冷,我的書就燒光了。”


    我見他那笑靨如花的臉,氣憤之餘又很討喜。不過在他轉身走的時候,我把手中的凳子丟了出去,而他身手敏捷,踩著桌子就帶著籃球隊的人跑了。


    對他,我從不手軟。


    因為那是他從小到大,教我的。


    就像他去年總跟別人說,“我婆娘的暴脾氣,都是我從小給她培養的,既然培養了,就得自己承受。”


    這一生,我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


    好吧,隻源於小學六年級的上學期,為了代表全鎮十個小學去參加乒乓球比賽,某個月的下午,我都會從我們小學騎自行車前往他們小學參加練習。


    那是中心校教學大樓的最左側的活動室。


    我第一次進去時,我表叔王斌就跟我說:“這裏幾百個紅雙喜的兵乓球,都是才買的。”


    我看著橙色和白色的乒乓球,好驚訝。那可是3塊錢一個的乒乓球啊,瞬間感覺中心校好富有。


    那張藍色的乒乓桌,也是嶄新。可我卻並未用他們準備的乒乓球拍,反而要了我哥哥的長手把的“紅雙喜”——因為我喜歡用我哥哥的東西。


    就連用他自己做的風箏去參加“放飛比賽”,我都能得第一名。得了第一名後,我的心情不錯,還寫了篇長長的作文,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我從綿陽去農村上幼兒園時,就看見技校的大哥哥們在“趙地主”的園子裏玩乒乓球,很是羨慕。


    而那雕梁畫棟的木樓是舞廳,我幼兒園時就去過了——那時候父母在廠裏上班,沒人管我。


    盡管父母說,在街上的館子隨便吃飯,可我都寧願餓著肚子,不敢賒賬。


    後來父親又專門帶我去幼兒園前的羅婆婆開的小吃店,當著我麵跟羅婆婆說:“以後秦琴上學就在這吃飯,我每個月來結賬。”


    羅婆婆笑著說:“直接來吃就可以了。”


    可是,我卻沒有去。


    他很無奈,又過了段時間,帶我去更前麵些的花園館子(當時最好的飯館),跟老板打招呼讓我去那裏吃飯。


    可是,我依然不進去吃,除非他帶我,才前往。


    後來花園館子在對麵修了一個玫瑰園,而我和父親在月季花開的時候,穿著在綿陽買的孔雀藍的背帶褲,拍了一張合影。


    他那天,戴著天然茶晶的太陽鏡。


    我不自己去吃飯,他拿我沒辦法,於是讓幼兒園的陳老師放學後帶我,等到他下班為止。


    於是我跟最漂亮的陳老師走上了老師們練習跳舞的“趙地主的小洋樓”。


    當她用鑰匙打開那扇門,並打開電源時,裏麵掛著的旋轉的彩燈,射出讓我為之傾倒的迷離之光。


    很漂亮!


    後來,我聽母親提過你名字的那年,我四嬢便帶了個舞廳用的彩燈到我家樓下,等我放學做完作業,嬸娘們便興致勃勃的教我跳交誼舞。


    當關了家裏的所有電源,隻開圓球的電源,頓時漆黑的夜晚裏有五彩斑斕的燈光縈繞。


    記得母親說,“你家的牆壁有牆裙”,我卻不覺得怎樣——仿佛我不知道自己喜歡怎樣的居住環境。


    我很笨,總學不會四嬢教的“二十一步”,更不會她說的“倫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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