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如果是他替她取的名,依他六歲的腦袋,哪可能取出一個拐彎抹角又惡意讓人不忘恩惠的名?


    「於棠說,禾是田中寶,丹禾是他的寶。」尹夫人說著,掩嘴輕笑。


    心一震,丹禾驚訝的說不出話,總是不興波瀾的粉顏也失控地泛起紅潮。


    「他說你胸口上那片紅紅的胎記就是丹紅色,又說你是他用藥努力搶救換來的,是最珍貴無比的寶貝。」


    「……紅紅的胎記?」她不由自主地撫上胸口。


    「呃……應該不打緊吧?你們打小一道同浴共寢,當時就是瞧見了,也隻是個娃兒樣,你別放在心上,畢竟於棠隻是拿你當妹子看待而已。」


    聽著尹夫人的急聲解釋,丹禾霎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妹子啊……是啊,他想要的是個妹妹,可她……


    「丹禾,於棠把你當妹子,我也是真心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尹夫人輕拍著她的手,慈愛地看著她。「我和老爺沒能有個女兒,但能有個貼心的你,也就夠了。」


    「夫人……」她動容地看著她。


    她何德何能,能在冰天雪地之中被這樣的好人家收留長大?尹家每個人都待她極好,她怎能不感恩以報?


    「我希望往後你就跟在於棠身邊,那孩子得要有你陪著,我才能放心。」


    「可是夫人……」


    「夠了,你已經陪在我身邊三年,已經足夠了。」尹夫人笑眯眼。「老爺在世時,總說你是個經商奇才,要是將你埋沒在府裏,那就可惜了。」


    「……該不會是二爺到夫人麵前嚼舌根吧?」她皺起眉。


    「少竹確實是蠟燭兩頭燒,要是能讓於棠幫他一些忙,再加上你的分擔,我想這定是老爺最想見到的。」


    「……我知道了。」


    老爺的心願嗎?那麽,這就是她能報答尹家的最好方式了吧。


    尹府的事業版圖從一開始,僅是擁有眾多田地又取得漕運權的南北糧貨商,拓展為囊括花樓、酒樓、茶肆、客棧等等生意的大商家後,如今又更上層樓了。


    好比尹府兩年前,他們和山西票號聯係上,讓尹府也成立了尹家應天錢莊,票號亦是南北拓展;一年前又和官府合作成立了船廠,一來可以方便自家貨運,二來又能租借其他商行。


    隻是如此龐大的產業,幾乎全都隻由尹少竹統一管理。


    隻因尹大少爺乃是一介解元,壓根無心接管事業,他擅畫丹青墨寶,其畫作在眾紳商、甚至王公貴族眼中,可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所以即使不接家業也照樣能靠畫維生。


    至於尹於棠,日前雖已接手漕運,如今再搭上船廠,本該減少一些尹少竹的負擔,卻因為他常常夜不歸巢,有時還根本不知道他晃哪去,反而使尹少竹的工作不減反增。


    開始懷疑自己被壓榨得快要發瘋,恐怕哪天就心一橫把所有產業都灑出去,尹家二少於是——


    「我不管,這些帳本你必須要幫我多盯著,還有漕運和船廠的事,你撥點心神去替我從頭看過一遍。」


    隨著年紀增長,尹少竹的麵貌也愈發凶惡,許多小丫鬟與他擦身而過,總會嚇得軟腿跪哭求饒,然而,丹禾早已經看慣了他這副嘴臉,壓根沒將他的要脅放在眼裏。


    她慢移纖白柔荑,將擺在石桌上的數家酒樓、花樓帳本推回去。


    「二爺,奴婢無權插手。」


    「你無權?」仰天哈了一聲,尹少竹眯起陰冷的大眼。「要不是老爹走得太早,尹府一半的帳本至少得歸你管!」


    「二爺,老爺從未囑托。」她淺淺一笑,美目生光,菱唇帶喜,顯露出曖曖內含光的麗韻。


    「那我開口總行了吧?!」


    「奴婢並非是二爺的貼身丫鬟,這事應該是讓宓兒替二爺分憂解勞。」她應對得當,把事推得一幹二淨。


    「別說她,一說到她,老子就很想把她掐死!」說時,他那咬牙切齒的神情,讓遠處不小心目擊的小丫鬟當場嚇得昏厥過去。


    「宓兒不是傻,隻要二爺有心,必定教得成。」


    「是嗎?你說得有模有樣,怎麽就沒瞧你將你的三爺給打理好?」


    「奴婢已非三爺的貼身丫鬟。」她臉上笑意不變,瞧看起來像戴了張麵具。「日前夫人才將三爺的婚事交托奴婢辦理,奴婢實在是分身乏術,還請二爺多勞神。」


    「是啊是啊,你現在簡直是尹府的當家主母,所有瑣碎小事全都打理得妥貼,真希望你也能分點心神去管管於棠!」


    丹禾的能力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一個府邸裏的瑣碎雜事多如牛毛,好比春秋兩季,家中要換擺設,替府裏人們裁製新衣,各式衣料都得經她的手挑選;遇見了往來商家婚喪之事,回禮也由她發落,所有下人的工作範圍,年年換發的下人都由她圈點,至於買賣契約更是由她包辦。


    這些事聽起來不怎麽樣,但尹府是應天府首富,又是紳商之家,往來的商行不勝枚舉,上門拜訪的官員更是快要踩爛府上門檻,每年每月要處理的事簡直多到讓人想要撞牆死一死,忘卻所有煩事,但她做起事來就是有條有理,再加上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商場上絕對會是得力助手,隻不過她寧可待在府裏伴著尹夫人。


    這一點,讓尹少竹很不爽。


    沒道理大家都涼涼度日,隻有他天天累得像條狗,天可憐見,他日日皆有望不見底的田地賦稅要算,還有許多水船人家的月收計算,更別提錢莊以及那些雜七雜八的商行要打理,沒人幫他已經很沒天理了,身邊還有個可惡的貼身奴專扯他的後腿——


    天,他真的好怨,好怨!


    「三爺又闖禍了?」


    「他沒闖禍,但這幾天讓我找不到人!你到底是怎麽看管他的?身為和他一道長大的貼身奴婢,你不覺得很羞愧?」尹少竹很清楚,他現在純粹隻是想發泄,找個人吼一吼,舒坦了,他才有辦法繼續工作。


    丹禾卻聽得心頭一刺,氣惱自己總是無法讓三爺專心在工作上,倏地起身往他跟前一跪。「二爺說的是,沒將三爺看管好,是奴婢的錯,還請二爺海涵。」這幾日,就連她想找尹於棠也沒頭緒,難怪他要發火。


    尹少竹一愣,哭笑不得之際,心頭一把火也跟著灰飛煙滅。


    「你給我起來,別把我當祠堂跪。」他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拉起。「這些年,府裏的事讓你多擔待了,但娘近來也精神不少,你該分點心神看住於棠。」他同樣拿她當妹子疼愛,隻是不像弟弟做的那麽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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