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可怖的莫過於,這種感覺,書上未曾記載,即使他博覽群書、過目不忘,也無從考證。


    韶樂倒比他輕鬆,哭起來就不管不顧,捏著他的衣襟不肯放,將回宮以來的一應委屈都傾注到淚水中發泄出來。


    胸前濕了一片,顧泊如的心徹底軟化,放由下巴貼上她的發髻:「哭吧,我陪你。」風再疾,雨再大,都一直陪你。


    山雨加驟,呼啦砸在傘上,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幾朵白色小花初綻,就被雨水澆得抬不起頭,幸得大樹撐開蔭蔽,才能安然吐芳。


    雨水漸歇,韶樂也終於哭夠,蜷縮著打哭嗝。感覺頭頂落下一片溫熱濕意,隻道是雨水,抬頭看去,剛好對上他的眼。臉上雖無表情,眼裏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須臾呆滯後,她不安地錯開目光,瞧見他衣衫上淩亂的褶皺,一下紅了耳根,從他懷裏抽離,訕訕地摸著脖子。


    「你沒錯。」


    韶樂茫然地看他。


    「你沒錯。」顧泊如難得有耐心重複一遍,「是我意氣用事了。那幾板子……對不住。」


    顧先生在跟她道歉!連父皇的麵子都敢不給的顧先生,竟然在跟她道歉?!


    韶樂震成泥塑木雕,嘴巴嚅囁了半天,跟抽筋一樣,什麽也沒抽出來。


    他眼睛太亮,把天上的星星都比下去了。韶樂不敢再看,低頭絞起手指,心裏卻是開心的。


    他其實,是個好人。


    顧泊如看著粉色從她臉上蔓延到雪頸上,杏眼重新染上光華,略略鬆氣。


    應該是……哄好了吧。


    那他現在帶她回去,她應該……不會生氣吧。


    抻了抻僵麻的四肢,低頭掃眼衣衫。胸前還揉著她的爪印,肩頭雨水未幹,褲腿和鞋襪都沾滿泥濘。


    與他的狼狽相對,韶樂卻因一直被他仔細護著,除了發梢微濕,身上仍舊幹淨如初。


    他不覺失笑,可不敢有下回,再來一遭,就不是毀一件衣裳那麽簡單咯。其他人罰了也就罰了,這丫頭……得軟著來。


    「走吧,回家。」說完還回味了一下,是平時自己用慣的語氣,很平和,沒露餡。


    習慣性地向後伸手,四指虛攏,隻伸直小指。


    做完這動作,他自己先嚇一跳。不禁自嘲,果然是氣氛所致,他竟有些情不自已。


    剛想收手,下一刻小指就被身後遞來的小爪子牢牢抓住。


    韶樂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去抓。看到他這動作,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自發地先動了。


    像是一種早就烙進她身體裏的習慣,自然到跟每天清晨起床就該穿衣一樣。甚至連這手上的薄繭,她都倍感親切。


    可是,為什麽呢?她想不通。


    她居然真牽上來了!


    顧泊如發著愣,心頭萬千情緒湧起,又說不清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隻慶幸現在天色已黑,周圍也沒有旁人,他可以破例允準嘴角上揚幾分。


    牽上就牽上吧,牽著走,至少不會走丟。


    夜空叫雨水洗得纖塵不染,星子稀疏,一眨一眨,躲在薄雲間偷笑。


    兩人回到小院,小喜鵲還沒回來。屋裏沒掌燈,漆黑一團。


    韶樂摸著桌沿想去點燈,不小心打翻燈盞,碰到左手,疼得她直抽涼氣。


    顧泊如才醞釀出的笑意一下凍住,擰著眉頭把她拎在杌子上坐好,自己去點燈。四下轉了半天也沒找到藥,沒好氣地剜她一眼,甩甩袖子走了。


    ……莫名其妙的人。


    韶樂歪歪嘴,不知道膏藥在哪,隻能輕輕吹著左手止疼,等小喜鵲回來。一隻鞋半趿著,跟著腳一蕩一蕩,一截雪白的纖足在紗裙間若隱若現。


    大門外,顧泊如提著藥箱站了會,視線從那抹雪色上匆匆移開,清咳一聲。


    韶樂沒料到他會折回來,慌慌張張地穿好鞋,跳下杌子垂首站好,耳廓上泛起極淡的粉色,像個放了錯等待責罰的孩童。


    顧泊如心裏暗笑,臉上不顯,進屋坐定,眼神催她過來。因沒能及時上藥,她的左手熱腫得緊,顧泊如先拿冰帕子幫她敷手,再挑了膏子細細塗勻,輕輕吹氣。


    韶樂有些受寵若驚,手臂繃得筆直,一動也不敢動。自上向下偷瞄,覺得他有時清冷得像天上的雲,可望不可及;有時又溫柔得像山間的風,吹麵不寒,叫人捉摸不透。


    想起林間兩人親密的模樣,臉上一紅。


    小時候受委屈有師□□撫,回宮後有皇祖母給她撐腰,所以顧先生剛剛所做之事,應當就同師太和皇祖母一樣,就是簡單地表達長輩對晚輩的關切,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樣一想,心便安定許多。


    「你不是想回白雲庵嗎?」顧泊如幫她裹藥布巾子,淡淡開口,「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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