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就是畫試,時間不多,我雖不讚成在學會鑒賞前就直接作畫,可現在也隻能如此。」


    邊說邊起身行到書桌前,卷起袖子,提筆在紙上示範起手法。韶樂不敢靠太近,站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探頭聽講。


    顧泊如從最簡單的例子入手,示範了運筆的手法後,便將筆遞過去:「你來試試。」


    韶樂臉色僵住,硬著頭皮接過,在紙上畫起來。顧先生就站在邊上看,害她慌得不行,連筆都拿不穩,跟別說畫了。


    歪歪扭扭的線條在紙上縮成一團,粗細還不均勻。顧泊如實在看不過去,上前握住她的手,穩住筆慢慢畫起來。


    寬大的手掌裹來時,韶樂下意識抖了抖,像被燙著似的。熟悉的青荇味蓋過墨香,沒來由地攪亂了她的心跳。抬眸窺視,正好撞上他偏來的視線。狹長深邃的鳳眼,雲遮霧繞,叫人辨不清裏頭的情緒,偏偏叫人挪不開眼。


    「作畫要專心。」


    韶樂隻覺耳根又熱了些,怕被發現,趕緊低頭盯著畫筆,任由他握著她的手作畫。


    顧泊如也不比她好過,左手藏在背後,緊緊攥成拳,隻有這樣,他才能穩住發顫的右手。她的發髻時不時擦過他的臉,帶著淡淡乳香,又甜又軟,總在挑戰他忍耐的極限。


    匆匆畫完後,他便繞到書桌另一邊坐下:「剛剛講的那些,先練著,練熟了再學別的。」從桌角翻出一本書,手肘支在桌麵上,撐頭看起來。


    韶樂趁他不注意,偷偷將手心的汗蹭在裙上,努力回憶剛剛學的東西,在紙上認真描起來。


    窗外蟬鳴聲聲似催眠,日光又濃了些,濺落在竹葉上,碎開七彩流光。


    韶樂畫得手酸,停筆歇了會。抬頭看見顧泊如已枕著右手睡著了。豆(豆)網,許是做了什麽好夢,嘴角還勾著。睫毛輕顫,呼吸很輕,乖巧得完全不像他。


    她饒有興趣地看了會,忽然想起剛見麵的時候,她第一眼瞧見的,也是這張側臉。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除了眼神冷了些,完全挑不出毛病。


    不知哪來的膽,她提筆停在半空,順著他的臉廓,從下頜到唇線,一點一點慢慢描摹下去。心裏咕嘟咕嘟冒出清甜的泡泡,嘴角也不由自主揚起,想剛吃完冰桑葚一樣開心。


    他,真好。真的,特別特別的好。


    當筆轉到他臉頰前時,那雙鳳眼突然睜開了。


    韶樂渾身激靈,手一抖,豆大的墨水啪唧在他臉上開了花。


    頃刻寂靜,似乎有幾隻烏鴉從天上呱呱飛過。顧泊如臉色一沉,韶樂心裏咯噔。


    完蛋了。


    淨室裏,顧泊如換了三四盆水,用胰子搓了七八回,臉上的墨痕仍去不幹淨。


    對著鏡子長歎口氣,思忖明日要不要幹脆告假在家,等墨跡徹底沒了再去上課。


    鏡子一偏,瞧見一雙白胖小爪子正扒在門框上,探出半顆小腦袋,眼神惴惴。視線對上後,又立馬縮回去。


    顧泊如輕哂,她還知道害怕?收拾好表情,故意冷著臉出來,看她反應。


    不料,韶樂一看清他的正臉,竟撲哧笑出聲,捂著嘴巴打顫。


    的確,比玉還白的臉上突然冒出幾朵墨點,配上他嚴肅的表情,怎麽看怎麽滑稽。


    顧泊如原隻是故作冷態,被她一笑,臉就真冷下了。


    她還敢笑?!


    步至桌前,提筆蘸足墨水,朝她勾勾手指。


    韶樂再笑不出來,咽了咽口水,扭捏著上前。羊毫喝飽墨水,蓬開肚腩,欲吐不吐,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她怕得向後縮,偏又被顧泊如捏住下巴,動彈不得。


    話本子上常說,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畫成花貓就畫成花貓,大不了明天蒙麵出門。


    心一橫,閉上眼睛,揚起脖子任他處置,五官緊張得快要擠到一塊。


    可預想的冰涼水意卻遲遲沒有落下。如果她肯睜眼,大概就能看到,顧泊如此刻憋笑憋到五官抽搐的模樣。


    唉,還真是個笨蛋。無論過多少年,總也長不大,永遠這麽笨。


    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毫無征兆地被什麽輕輕撞了一下。他默默擱筆,換了根新的,改蘸朱砂墨,仔細端詳完她的臉,在她眉心落筆。


    他的手指微熱,動作輕柔,像三月清風拂麵而來,溫暖宜人。韶樂不敢睜眼,濃睫輕顫,心跳隨著他下筆的動作撲通撲通。


    「好了。」片刻後,顧泊如對著她的額頭輕輕一吹。


    韶樂茫然睜眼,見他笑意淺淺,好似剛才的冷漠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想摸眉心,手才抬起來,又被他瞪回去。小嘴兒高高撅起,敢怒不敢言。


    顧泊如挑高眉毛:小丫頭做錯事,還敢不服氣?


    「三日不準洗掉,否則……」他加重力道,捏了捏她的下巴,雙眼微眯威脅道,「就畫滿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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