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心裏不痛快,他必須趕緊想法子挽救。


    什麽少說多做?什麽也不說等於什麽都白做!


    在心裏又把岑懋罵了百遍,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同她把話說開。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硬著頭皮開口:「那個……」


    他嘴張到一半,被韶樂搶話:「從前畫試,他們一般……都畫什麽……」


    她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垂著小腦袋嚅囁,聲音細如蚊呐。


    明明連正眼也沒給一個,顧泊如卻莫名有種福至心靈的愉悅。


    第六句話!


    他想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訴她,滿肚子話一股腦兒衝到嘴邊,不知怎麽就成了:「你喜歡什麽,就畫什麽,管別人做甚?」


    聲音很冷,他聽了都想抽自己一嘴巴。他明明不是這麽想的呀!


    「哦。」韶樂的回答也很冷,癟癟嘴,真就不管他了。


    ――小氣鬼,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告訴她,是不是裴蓉不在,他不高興了?


    顧泊如高不高興,沒人知道,但韶樂是真不高興了。


    黃昏時分,她丟了畫筆鑽進廚房,還是沒跟他說話。等飯做好,她說了第七句話:「吃飯。」


    沒了。


    顧泊如有些氣短,鐵青著臉出來。不想,叫他更氣短的事還在後頭。


    韶樂把飯菜分成兩份、兩桌,把他的那份孤零零擱到牆角旮旯,自己則坐到竹蔭下頭,捧著碗吃得不亦樂乎。


    幾隻寒鴉從他頂上飛過,抖落幾片黑羽,呱呱叫得淒涼。


    顧泊如很想發作,這丫頭簡直豈有此理!撞見她不冷不熱的表情,又慫下來。自認倒黴,拂袖朝牆角走去。


    小丫頭心裏還是惦記他的,至少……糖醋排骨的分量沒減,肉肥甜汁厚,他吃得……蠻開心的,在心裏又踢了岑懋一腳。


    一個不主動解釋,一個不主動搭理,別別扭扭僵持幾天,畫試近在眼前。


    大家夥陸續交了畫,韶樂也在最後時限內畫完,打發小喜鵲去坐忘齋交差。


    ――既已畫完,她就再也沒理由上門打攪他,左右人家想見的人也不是她,那就這樣吧。


    明日延熙帝就會親臨書院鑒畫,是以這晚,郭院首特地命顧泊如先把所有畫作都翻閱一遍,免得在禦前出紕漏。


    尤其是裴家那對雙生子,必須仔細檢查上十遍,邊邊角角都不能放過,務必確保他們沒在畫紙上使貓膩。


    油燈下,顧泊如手指連動,刷刷翻過幾張,興致寥寥。不是花鳥就是山水,即使不看署名,光看運筆,他也知道這些都出自何人之手。


    鵝黃光暈圈在他眉睫上,襯出他幾分疲憊。連日的冷戰他實在有些吃不消,又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同她解釋,就這麽一天天拖下去。


    每每要開口,心底殘存的一絲絲傲氣又把他拽回來。說到底,他還是拉不下臉。


    就沒有一個萬全的法子,既不需要開口,也能讓她明白,他跟裴蓉真的沒什麽?


    手上動作不停,心思早已飄出去老遠。他翻到某幅畫時,手指突然一顫。眉宇間團上疑雲,取出那幅畫,對著燈光看了又看,突然撲哧笑出聲。


    火苗往紙上偷覷了眼,搖擺身子,晃得比他還厲害。


    是韶樂的畫,畫的是一盤……紅燒獅子頭。


    歪歪扭扭的線條先在底下勾出一個大圓,似乎怕人認不出那是個盤子,還在特意在邊上描了幾朵花做區別。至於上頭的幾個幾顆赭石色小圓和青色斑點,應當就是肉丸子和蔥花了。


    至於他為什麽能看出是紅燒獅子頭,很簡單,因為這丫頭打小就好這口,怎麽吃也吃不膩。


    顧泊如揉著眉心,好一會才壓下笑意。


    他幾乎可以想象出,小丫頭是如何鄭重其事地把一盤獅子頭擺在書桌正中央,擰著小眉毛上下左右仔細觀察,又一本正經地趴在桌上,對著它一筆一畫細細描摩。


    長睫在眼下挑出淡淡的弧影,指腹緩而慢地順著線條摩挲,他臉上也終顯出難得的溫柔和沉靜。


    說讓她畫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就畫了這個?怎麽也不想想,這畫怎好拿到禦前,給皇上鑒賞?


    還真是個,單純的笨蛋。


    顧泊如淺淺一笑,抬頭溜了眼銅漏壺,隨手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鋪紙濡墨,將此刻心中所念之事通過筆尖栩栩表現出來。


    他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之前教韶樂作畫時也曾留意過她運筆的習慣,是以模仿起來並不難。


    皇上沒看過她畫的畫,應當認不出來,可竇先生那老頑固就有點不好辦了,他得好好盤算盤算……


    皓月徐徐爬上山尖,夜風疏淡,流轉在兩間緊緊相依偎的小院間。


    一個已沉沉入夢,一個還挑燈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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