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泊如搖搖頭,輕聲歎口氣。


    四皇子到底是四皇子,不愛看人眼色行事。明知對方是皇上的心頭肉,還敢這麽橫衝直撞,也難怪不招皇上待見。


    不過,這也是他難能可貴之處。


    屋裏斷斷續續傳來抽噎聲,氣若遊絲:「皇上,臣妾當真冤枉啊!


    「當初母後曾教導過臣妾,我朝素來尊儒禮賢,臣妾哪裏敢忘。正因存了愛才之心,才叫那姓孟的小人蠱惑,以為他真是個才華橫溢之人,這才幫忙引薦。


    「怪隻怪臣妾隻是一介深宮婦人,眼皮子淺,分辨不出惡人嘴臉,險些鑄成大錯,臣妾甘願受罰,望皇上明鑒!」


    「還敢狡辯!」


    蕭讓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凜冽,話才說到一半,就叫榮貴妃打斷了去:「臣妾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竟讓四皇子記恨至斯,非要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冠到臣妾頭上。臣妾甘願受罰,但求問心無愧!」


    顧泊如冷笑出聲,好一招移花接木,以退為進。


    故意扭轉話題,將矛頭引向她與四皇子之間的私怨,皇上心思沉重,若真叫他疑心是四皇子有意潑髒水,這敗局就徹底定下了。


    屋裏,龍涎香雲雲繞繞糾纏不休,楠木坐榻上,延熙帝眼裏更是雲遮霧繞,叫人辨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可崔臨知道,這沉默是在耗四皇子的時間,就在剛剛,皇上的心已然偏向貴妃娘娘。


    延熙帝正欲做決斷,卻聽外頭通報:「顧先生求見。」


    殿裏靜悄悄,銅漏壺偶爾響起幾聲滴答,夾雜榮貴妃的低啜。蕭讓站在她對側,呼吸粗重,拳頭捏得嘎嘎響。


    顧泊如穿過斑駁光影,停在氈毯邊緣,向上行禮:「草民叩見皇上。」


    「免禮。」榻上,延熙帝揉著額角,語氣無情無緒,「顧先生急著找朕,所謂何事?」


    「回皇上,聽聞書院學子孟良平覬覦公主,草民身為其師長,有管教不當之責,特來請罪。」


    哼,又來一個。


    延熙帝心裏一哂,擺擺手:「與顧先生無關,朕已將那賊人收押天牢,以儆效尤,這事就到此為止罷。」


    「父皇!」蕭讓還欲再言。


    「回皇上,草民其實,還有一事要報。」顧泊如抬高音量,將他的聲音蓋住。


    榮貴妃止聲,側眸睨他,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有一事?」延熙帝坐直身,蹙眉疑道,「何事?」


    顧泊如捧出一遝信件,不緊不慢道:「回皇上,草民進宮前,曾命人搜查過孟良平居所,恐其夾帶私物謀害他人,不想竟搜出他與工部曹大人通信的密函。」


    ——其實是他早前截獲的,一直沒拿出來罷了。好東西總要用在刀刃上。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曹禺?


    延熙帝臉色瞬間冷下,這幾日他一直頭疼的那件貪瀆案,其導火線正是此人。原隻是一起私吞修河公款之罪,誰料想竟牽扯出一票官員,且不乏好些二品以上的大員。


    這個孟良平究竟是何人?怎麽會和他牽扯到一塊?


    崔臨接過密函,正哈腰遞上。顧泊如又幽幽補道:「那密函上,還蓋有貴妃娘娘的私印。」


    像是一片枯葉從枝頭鬆落,飄下時本無動靜,一觸即火星,就滋的一聲迸射出火花。


    延熙帝一記眼刀迅速剜向身邊的麗人,烏沉沉的紫檀麵在他臉上氤氳出晦暗之色。心思白轉千回,很快就想通為何她當初非要讓蕭謙主審此案不可,隻怕她英國公府也不幹淨!


    榮貴妃肩頭顫了一顫,旋即定下心思,哀哀戚戚道:「臣妾惶恐。」


    她又轉向顧泊如:「本宮從前在言語上的確衝撞過顧先生,可這一碼事歸一碼事,你怎好借題發揮,非要將一不相幹的外男與本宮牽扯到一塊去?」


    又想混淆視聽?稱他也是因私怨而有意栽髒她?


    顧泊如麵上波瀾不興:「草民就是在一碼事、一碼事地同皇上稟告,眼下說的是孟良平同曹大人暗通款曲一事,貴妃娘娘為何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您同那賊人之間,真有什麽幹係?」


    頓了片刻,他又似笑非笑:「難不成,那賊人就是貴妃娘娘有意安插到書院裏頭的?」


    「你!」榮貴妃語塞,攥緊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延熙帝啪的一聲將密函拍在案上,眼神陰晴不定。


    榮貴妃連忙跪下,心裏一下沒了底。她大概是叫蕭讓攪和得有些輕敵,竟被那顧泊如繞了進去。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反轉的餘地。


    她下狠力,朝延熙帝叩首,瑩白如玉的額上很快染上青紫,眼眶裏蓄滿淚花:「臣妾不知,原來顧先生到頭來還是在懷疑,是臣妾挑唆那賊人去加害韶樂。臣妾待韶樂一向視如己出,可憐天下父母心,臣妾的八皇子若能活到今日,應當與韶樂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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