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雨水和著血水淹出令人觸目驚心的血湖,逃過一劫的幾名目擊者被眼前的景況嚇壞,吐了又吐,隨著風雨飄來一陣陣腐臭與血腥味,連任奇雄也被熏得惡心。


    不過,畢竟不是第一次遇上車禍場麵,他靠意誌力忍住,聽完李叔的說明,確認要將大體送往何處,立刻現場指揮調度帶來的人員分頭行事。


    「姊姊、姊夫——」


    附近驟然傳來一聲淒厲哭喊,一名穿著天藍洋裝、白色針織罩衫,看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忽然衝破警方臨時圍出的封鎖線,筆直奔向車體嚴重凹陷、仍在用油壓剪等器具努力掰開空隙,好將車內確定死亡的屍體拖出的白色轎車。


    「小姐,你不能過去!」


    當女子跑過任奇雄身旁,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她。


    那輛車的駕駛頭部整個被擠壓變形,死狀淒慘,從事殯葬業的他看多了不會害怕,可是普通人瞧見,隻怕會嚇得三天三夜不敢入睡。


    況且近距離一瞧,女子身形瘦弱、臉色蒼白,看來風一吹就倒,恐怕她看一眼就昏了。


    「我是家屬。」


    周海蝶一開口,眼淚立刻潸潸落下。


    姊姊和姊夫今天特地帶著剛滿月的小外甥來看她,還帶了一堆他們在山上租地種的新鮮嫩筍和有機蔬菜,開開心心陪她吃完火鍋才回家。


    她推測著姊姊一家人抵達家門的時間,打電話過去確認,姊姊正抱怨高速公路大塞車,困了一個多小時才剛下交流道,還不忘再三叮囑她睡前記得巡門窗和瓦斯開關。


    才說著,突然手機便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斷訊,無論她重撥幾次,再也聽不見姊姊的聲音。


    她知道姊姊出事了。


    父母相繼過世後,她和姊姊相依為命近十年,姊妹之間的心電感應讓她瞬間心痛如絞,什麽也無法多想,立刻打電話叫出租車,一路追來。


    她在車上聽廣播路況提到的連環大車禍,不斷祈禱姊姊一家人不在其中,偏偏,天不從人願……


    「那輛是我姊夫的車……請問他們一家三口救出來了嗎?」


    周海蝶看著眼前人高馬大的男人,見他目光炯然、五官方正剛毅,攔阻她時渾身散發一股讓人不得不順從的懾人氣勢,以為他是便衣警察,焦急地指著那輛車體扭曲隻有車牌仍清晰可見的白色轎車詢問。


    「一家三口?」任奇雄微愣。「車裏隻有一對男女,你確定沒認錯車?」


    周海蝶用力點頭。「不會錯,還有他們剛滿月的小兒子。後座的兒童安全座椅壞了,應該是我姊抱著——」


    「你站在這裏,不要動!」


    任奇雄將手中的黑傘交給她,將近一百九的大個子,在雨中一路飛奔到已成廢鐵的白色轎車旁。


    「李叔,車內可能還有一個嬰兒,應該是媽媽抱著。」


    他緊急通報負責指揮現場的李叔,感傷地看了眼那彎著身子、軀體早已被擠壓變形的女子。


    「難怪她的姿勢——」他難過一頓。「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先叫大家集中過來——」


    「姊!」


    痛徹心肺的哭喊從任奇雄身後傳來,他一轉身,驚覺周海蝶已不顧勸阻地跟來。


    不過一眼,她的世界灰飛煙滅。


    黑傘由她手中掉落,眼淚如湧泉不斷,她伸出手想觸摸早已魂歸九霄的親人,身體卻不聽使喚,明明近在咫尺,怎麽也無法向前邁開一步。


    周海蝶心中的希望之火瞬間熄滅,視線觸目可及,隻剩一片無止盡的黑暗……


    因為臨時發生的重大車禍不斷送來傷者,急診室裏所有醫生、護士總動員,一下趕著支持開刀房,一下得應付得知消息趕來、哭天搶地尋人的焦急家屬,忙得不可開交。


    任奇雄看著,哀憐地輕歎一口氣才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


    「嗬~~」發覺前方掃來的警告眼光,楊盡忠硬把沒打完的嗬欠吞下肚。


    「你現在跑來幹麽?看熱鬧?」任奇雄一掌重重往他肩膀拍下,沒在客氣的。


    「雄哥,我知道錯了……」楊盡忠痛得皺眉,老大雙掌可是能劈磚的啊。「真的是阿真那女人關了我手機,不是我不接電話,我發誓!」


    「我又不是你女人,發誓給我聽幹麽?」


    「雄哥~~」


    「半夜叫什麽魂?」任奇雄白了他一眼,好氣又好笑。「算了,反正你每次熱戀就會凸槌,我已經很習慣,或許我該考慮幫你調個涼缺。」


    瞧老大皮笑肉不笑,楊盡忠心一怞,有不好的預感,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調什麽涼缺?」他決定主動開口問,早死早超生。


    「遺體化妝師。」任奇雄咧嘴露出白牙。「你不是很怕熱?讓你每天都和‘客戶’一起享受超強冷氣,保證你透心涼!」


    「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人就怕鬼!我死都不要——」


    楊盡忠嚇得大手緊緊扣住任奇雄的右臂求饒。


    「阿賢說他上次幫一個阿婆化完妝,晚上阿婆就來跟他說‘感恩’,換成我一定當場嚇死!我不想英年早逝,還沒走進結婚禮堂就先被人抬上靈堂,公司生意夠好,不缺我這一個吧?」


    「胡說什麽!」任奇雄一掌往他頭殼巴下去。「講什麽觸黴頭的話?天一亮就去給我找間大廟磕頭拜拜去穢氣!」


    「是。」楊盡忠柔柔頭。「那調職……」


    「調一個從小到大美術成績沒及格過的當化妝師?我瘋了想砸自己招牌嗎?」


    看好友明顯鬆了口氣,任奇雄肅顏提醒他。「聽說你早上到公司晃一下,接下來整天都不見人影?皮繃緊一點,主管要以身作則,不要一天到晚鬼混,下麵的人有樣學樣——」


    楊盡忠趕緊轉移話題。「雄哥,你幫她要病房休息的那個小姐是誰?我好像沒見過。」


    他要離開女友家時才發現手機被關機,開機一看到留言,立刻趕到車禍現場,剛好看見雄哥抱著一個女人上車。他一路跟來醫院,一開口就被使喚去拿幹淨衣物讓雄哥替換,還來不及問那個有膽躺在雄哥懷裏的女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你當然沒見過,她是今晚車禍亡者的家屬,我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蛤?」楊盡忠大失所望。「搞什麽,她醒過來哭鬧,你在一旁耐心安撫,醫生打完鎮靜劑,你又幫她安排病房安靜休息,看你對她那麽關心,我還以為終於有大嫂能叫了哩!」


    「你會不會想太多?」任奇雄耳根微泛紅熱。「還有,你跟我進電梯上來幹麽?」


    他被問得一愣。「不用跟?那我要做什麽?可以回家睡覺了?」


    「你覺得呢?」相處多年,任奇雄還是偶爾會被這個天兵打敗。「阿賢在太平間入口等你,你過去,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太平間?!」楊盡忠雞皮疙瘩掉一地。「那個……可不可以等天亮?聽說醫院太平間有鬼——」


    「你再盧,我就找間鬼屋讓你住,治好你怕鬼的毛病之前,不準你踏出屋子一步!」


    「我馬上去找阿賢。」


    開玩笑,雄哥敢說敢做,到時自己不被鬼玩死,也會被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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