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下了一屁股債、蘇紅還病著、他們倆前途未卜--賀遲這成績本來就不上不下的,加上之後一年他又不在身邊,這家夥最後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學,蘇星心裏也沒譜;他自己就更不用提了,誤打誤撞竟然撞出了一條全新的路,這條路前麵到底是懸崖還是原野,他得親自去走走才知道。 蘇星歎了一口氣,突然生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慨。 生活啊,哪是這麽雲淡風輕的四個字就能總結得了的。 蘇星笑著牽住賀遲的手,下巴一抬:“走吧。” 賀遲和他十指交握,問:“去哪兒?” 蘇星晃了晃手掌:“超市買菜去。” - 賀遲上學、蘇紅養病,按理說這兩人都有事兒可忙,但反倒是蘇星成了家裏最閑不下來的那個。 他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做飯,蘇紅少食多餐,早上就喝一小碗粥加一個去黃的水煮蛋;賀遲喝粥喝不飽,按他的話說撒幾泡尿就撒沒了,蘇星就給他變著法地做炒飯炒麵;等賀遲去上午去市場買完菜,一邊給兼職的補習機構錄網課,一邊照著鬧鍾提醒盯著蘇紅按時吃藥;下午看課本自學,整理出知識點,照著考綱列出重點題型;晚上要給賀遲複習功課,還要把這天的支出算清楚。家裏三個人要吃飯,開銷本來就不小,加上蘇紅藥不能斷,每個月還要去醫院複查,他又接了個線上一對一輔導的活兒,計劃走之前先把李醫生那邊欠的錢還上。 一天下來,要是還有多的時間就去熊哥藥店幫他帶帶孩子--小寶寶能吃又能鬧,熊哥是個沒耐心的,一天三通電話喊蘇星過去帶娃。 熊哥最近有點忙,經常和白警官去別地兒開會,這對夫夫心也是真大,人一走就把寶寶丟給蘇星,讓他拎回家帶。 好在家裏有個蘇紅,她現在不能抽煙不能喝酒,每天都無聊得很,小寶寶來了正好給她解悶。 入秋之後,賀遲不知道怎麽回事,飯量越來越大。他胃裏就和長了個黑洞似的,米飯一碗一碗往裏倒都填不滿。每天晚上能吃兩大碗冒尖的米飯,和蘇紅去外麵散完步,回來做好功課還得吃頓夜宵,不然肚子就咕嚕嚕直叫喚。 按理說他都成年了,生長期也過了,身高也該固定了。但有天晚上兩人趁著蘇紅睡了,在廁所裏開著花灑這樣那樣,蘇星被他弄的狠了,顫抖著踮起腳去夠他的嘴唇,暈暈乎乎間感覺這家夥是不是又長高了。以前蘇星就比賀遲矮小半個頭,現在他要是不踮腳,頭頂隻能夠到賀遲下巴的位置。 賀遲也蒙了,怪不得他剛剛做的時候覺得位置不對,要掐著蘇星的腰往上提一點兒才行,這以後親個嘴做個壞事多不方便啊? 第三天,賀遲特地找班裏女生借了根皮尺,一量才發現,果然又高了3厘米。他裝模作樣地搖頭歎氣,說好氣啊,自己又高又帥又有肌肉,過於完美也是種煩惱啊! 蘇星有點兒低血糖,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犯暈,賀遲湊上來賤嗖嗖地問他:“唉,愁死個人,怎麽又高了,要是能分你點兒就好了,最近不低頭都看不到你在哪兒。” 蘇星瞥他一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不屑地表示:“不稀罕,分我也不要。” 賀遲一臉真誠:“對不起,我真的錯了。你這身高在omega裏已經很不錯了,我畢竟是alpha,不能拿你和我比。” 蘇星麵無表情,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回屋了。 晚飯後,賀遲洗完碗回房間,發現蘇星拿著那根皮尺正對著自己量身高。他光著腳,大腳趾踩著一頭,一隻手把皮尺拉起來,另一隻手按著自己頭頂的位置,照著刻度比劃。 賀遲硬是忍著沒笑出聲,他吹了聲口哨,靠在門框上說:“不是不稀罕嗎?是哪個小奶壺躲屋裏偷偷量身高啊?我看看,高沒高啊?” 蘇星聽見他聲音,先是雙手一抖,大腳趾沒壓牢,皮尺滋溜溜地蜷了起來。 他像是偷吃奶黃被抓包的貓咪,絲毫不顯慌亂,冷冷靜靜地看了賀遲一眼,說了一聲“隨便看看”,鎮定地卷好皮尺放到桌上,接著想走到床邊坐下,轉身的時候左腳絆到了右腳,身子突然一歪,多虧右手及時撐住了書桌才沒摔倒。 “哈哈哈哈哈......”賀遲終於憋不出,扒在門框上笑得眼冒淚花。 蘇星也繃不住了,黑著臉罵了一句:“日!” 賀遲邊笑邊說:“親愛的小星同誌,請不要說髒話,我們要創建無煙無酒無髒的三無家庭。” 蘇星單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指向門,惱羞成怒:“滾滾滾。” 蘇紅換好衣服、戴好口罩從自己房間出來,看見賀遲扒在門框上傻樂,不知道這兩孩子又搞什麽幺蛾子,她插著腰喊了一聲:“走了!遛彎去!” “來嘍!”賀遲抹抹笑出來的眼淚,扭頭對蘇星說,“我和姨散步去了,你在家裏慢慢量,別急,回來告訴我高沒高。” 蘇星操起枕頭砸過來,賀遲笑嘻嘻地接住了。 等賀遲和蘇紅遛了四十分鍾彎回來,蘇星坐在沙發上串珠子,聽見開門聲,他抬頭看了一眼倆人,對蘇紅說:“藥在你床頭櫃上,已經數好了。” 蘇紅擦了把臉就回屋了,賀遲嬉皮笑臉地晃到沙發邊:“身高量的......” 蘇星冷著臉,把手裏的圓頭鉗“啪”地甩在茶幾上。 賀遲把沒說完的話生生咽回肚子裏,訕笑著說:“那什麽,我先進去做作業,回見哈。” 回了房間,書桌上扔著那條皮尺,亂糟糟地堆在書包邊。他走前明明看見蘇星把皮尺卷好了啊? 賀遲心裏覺得好笑,自動自發地腦補起來--小奶壺口是心非,趁他不在家,又拿皮尺量了身高,發現自己沒長個子,於是羞憤與嫉妒交加,可憐的皮尺成了泄憤對象,被粗暴地扔在一邊。 他伸了個懶腰,從抽屜裏拿出練習冊,發現封麵上貼著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麵寫著幾行小字,一看字跡就知道是蘇星寫的。 “個子高的男人出軌率更高:科學家發現,高個子alpha結婚普遍早於矮個子alpha,但後者的婚姻穩定性卻比前者高。身高低於170的alpha,與另一半輕感破裂的可能性低了32%。研究人員認為,矮個alpha由於自信心缺乏,因而對伴侶格外忠誠,而高個子aplha則會利用身材優勢招蜂引蝶。” 賀遲又好氣又好笑,提筆在空白處補了一行--哪個傻逼科學家說的?我謹代表高個alpha打斷他的狗腿! 他把便利貼撕下來,貼在蘇星睡覺的小枕頭上,又把枕頭放到床鋪正中間,確保蘇星晚上一眼就能看見。 賀遲寫好作業,又照著蘇星給他定的學習計劃刷了一張力學卷子,做完才發現已經十一點出頭了,他打了個哈欠,在桌上趴了會兒,感覺肚子又餓了。 賀遲拍拍肚子,起身拉開房門,被炒飯的噴香撞了個滿懷。廚房裏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然後是瓷碗放上灶台的清脆響聲,叮當哐啷的,他靠在門邊靜靜聽著,覺得這就是能讓他心甘情願被困住的、真實的溫暖。 恰好蘇星圍著鵝黃色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賀遲倚在門邊,笑了一下:“剛想叫你,吃飯。” “來了來了!”賀遲也笑,挽起袖子搓了搓手掌,衝了過去,“是不是加臘腸了,聞見味兒了!” “洗手!”蘇星踹了他一腳。 - 天氣越冷,賀遲就吃的越多。等到他一頓得吃三碗米飯的時候,新的一年開始了。 蘇紅每月按時去醫院複查,各項指標良好,體征平穩,但一天十多種藥還是不能斷。她臉上紅斑消了,人也沒先前那麽腫了,頭發也漸漸長了。 她那個做耳飾的小網店口碑不錯,還招來了個固定客戶,對方是小商品市場搞批發的,找蘇紅這邊拿貨,每個月給他發固定的量,收入還算可觀。有了固定客源,蘇紅做起手工也更來勁兒,每天都樂樂嗬嗬的,經常一大早就爬起床,一邊唱歌一邊串珠。 賀遲也充滿幹勁興致勃勃,他期中考總分進了全市3500名,第二次月考又衝進了前3000,照這麽下去穩個本一不是問題。他周末還抽時間做代練,發展出了一批忠實客戶,都是人傻錢多的小學生。他遊戲裏的id叫“請叫我爸爸”,那幾個小屁孩叫他“爸爸大哥”,簡稱爸哥,個個都爭著要爸哥這周幫自己先上分。 蘇紅和賀遲非常自覺,賺的錢全上交給蘇星。 蘇星掌握著家裏的財政大權,把賺的錢分成三份,一份用在生活支出,一份等他走了留給賀遲日常開銷,另一份攢起來還錢。 攢了幾個月錢攢起來三千塊,蘇星把這點錢先轉到李醫生卡上,打算把他那邊欠的錢先還上。二月底,李醫生的錢還了一大半,熊哥和他說準備準備該動身了。 蘇星愣了一愣,很快就回過神來,問他:“什麽時候?” “三月七號,”熊哥說,“一會兒把身份證號發我,買票用。” “行。”蘇星應了,心裏盤算著離出發還有一個多星期,趁這幾天得出去找房子。 他走了,賀遲平時又要上學,他不放心蘇紅一個人待在如意區這種地方。 “對了,”熊哥接著說,“我把藥店樓上那層租下來了哈,兩室一廳,你讓你媽和賀遲住過來,平時就下樓幫我看看店。” “啊?”蘇星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什麽啊,”熊哥笑著說,“我這藥店可是我退休後養老用的,你讓賀遲那臭小子把我的店照顧好了,不然等我回來揍不死他!” “好。”蘇星垂下眼睫,沒多說感謝的話,“他要是照顧不好,我和你一起揍他。” 熊哥在手機那頭哈哈大笑。 他掛了電話,蘇紅坐在沙發上聽到了,邊串珠子邊問:“要走了?” “嗯,三月七號走。”蘇星坐到她身邊,拿起圓頭鉗夾鐵絲,“這兩天收拾收拾,早點搬過去。” “行。”蘇紅沒抬頭,熟練地把一顆小墜子穿進細鐵絲。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電視裏放著小品,傳來一陣陣笑聲和掌聲。 沉默了一會兒,蘇星說:“我就去一年,賀遲會好好照顧你的。” 蘇紅笑了,放下手裏的活計,在蘇星後腦上拍了一掌:“你顧好你自己就行,我也會好好照顧我女婿的!”第96章 同歸(正文完) 家裏東西收拾差不多了,蘇紅戴著帽子口罩開開心心地搬去了藥店。 她和熊哥頗有點兒相見恨晚的意思,兩人都是社會裏摸爬滾打過的,蘇紅說她十五歲有次被騙進傳銷,差點沒被打死。那是新陽最大的一個傳銷機構,叫什麽“綠葉陽光”的,聽說後來越做越大,也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熊哥雙手一拍,說他警校畢業後第一個大任務就是臥底“綠葉陽光”,臥了半年多,終於把這賣假藥的一窩端了!他還把幾個管事的暴揍一頓,打的鼻血嘩嘩直流! 蘇紅淚眼汪汪,牽著熊哥手說人民警察為人民,熊哥嗬嗬樂了,說不是不是,哪有那麽高尚,人民警察也要搞業績升職加薪。 熊哥把藥店交代給蘇紅,嘴上說什麽這藥店是他以後養老用的,其實蘇紅心裏哪能不明白,他哪用得著這麽個小破店賺錢養老,無非是為了讓她有個地方待、有個活可幹,好讓蘇星安安心心地去做他該做的事。 蘇紅心裏感激,和熊哥說:“放心,你紅姐是商業奇才,一年保準給你創收一個億!” 熊哥哈哈大笑:“謝謝紅姐咧!” 他們倆都是能侃的,蘇星和賀遲在樓上鋪好床下來,兩人已經說到將來要不要把蘇星也倒騰去傳銷組織臥底,熊哥說這小子細皮嫩肉的,怕吃不消啊!蘇紅說那就把賀遲也一起弄進去,熊哥強烈反對,說賀遲那智商指不定真被洗腦了。 地上還鋪著賀遲那床破草席,小寶寶叼著個奶嘴在上麵爬。 賀遲:“......” 蘇星:“......” 如意區那邊還有些零碎的東西沒拿,他們騎著單車又回了一趟。 陽台上晾著幾件衣服,賀遲收下來一件件疊好,蘇星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拿手機拍了幾張照。 賀遲聽見手機快門聲,笑著問:“舍不得啊?” “不是,”蘇星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想了想又說,“有一點吧。” 他腦袋裏關於如意區的記憶大多是不堪的,人生第一次混亂的發情期是在這裏、和蘇紅互相敵視是在這裏、和上門來找茬的混混打過數不清的架也是在這裏......他從前站在頂樓天台往外看,破敗的貧民區在城市裏隻是滄海一粟,外麵霓虹燈閃爍的天地那麽遼闊,他卻逃不出去。 等離開這天真的來了,蘇星發現這裏也沒有那麽壞。 他的媽媽蘇紅沒有放棄過他,他的戀人賀遲也是在這裏找到了他。 “你那天怎麽會經過這兒?”蘇星問。 “哪天?”賀遲正在裝舊衣服,一時沒反應過來,抬頭問。 “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天,”蘇星說,“就前麵那條小巷,我被人堵了,你開摩托車路過那次。” “那天我和賀磊吵了一架,剛好李浪叫我去看房,”賀遲回答,“我開摩托上大路怕被抓,隻好抄小道,抄來抄去抄迷路了,抄著個打架鬥毆。” 蘇星笑了笑,他和賀遲像是兩張拚圖碎片,彼此都是殘缺不全的,卻鬼使神差地拚到了一起,他的每一處凹陷都被賀遲嚴絲合縫地填滿,從此再也拆不開。 賀遲在客廳把做耳飾用的珠子和絲線分裝進塑料袋,蘇星去蘇紅房間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落下的。 衣櫃已經空了,床頭櫃的抽屜也清幹淨了,隻有一把小鑰匙和幾根沒抽的煙,蘇星把鑰匙放進口袋,把煙全部倒出來,打算帶走扔了。 一支煙咕嚕嚕滾進了床底,蘇星蹲在地上伸手去夠,手掌在床下摸索著碰到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他拉出來一看,是個木頭小盒子。 他拿起盒子晃了晃,沒有聲音,什麽東西?會不會是蘇紅落下的? 盒子上掛著一把鎖,蘇星拿出口袋裏那把小鑰匙,試探著把鑰匙插進鎖孔轉了一下,“哢吱”一聲,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