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跳不停,腳底竄上一陣寒意,豎起一片顫栗的汗毛……


    「畏鬼潛逃」的程朵樂雙膝一跪,握牢手中的三炷清香,朝大殿上供奉的媽祖娘娘磕頭一拜,祈求他大展神威,千萬要保佑她平平安安,邪靈難近。


    開玩笑,誰都知道不能與魔鬼作交易,她怎麽可能蠢到和那個阿飄兄達成什麽協定?一把他支開,她就立刻跑去跟老板請假,再從後門溜之大吉,騎著機車直奔最近的廟宇燒香拜佛,藉此淨化身上的不祥之氣,徹底擺脫那些她不想再看到的靈異現象。


    從下午到晚上,她跑遍了附近所有大小宮廟、教堂,甚至還拖著廟祝阿伯陪她一起吃完便當,再三確認四周已經沒有那位阿飄兄出沒的蹤跡,她才放心地回到住處,哼著歌走進小套房,心情宛如重獲新生般輕盈自在,身體還會搭配歌聲轉圈圈。


    「你看起來很開心。」


    「對呀。」


    「為什麽?」


    「因為我再也不會看見你——」她暫時停止呼吸,呆若木雞地看著站在身側的男人,輕快的歌唱頓時變成淒厲的慘叫。「啊~~」


    咚!她跌倒在地板上,尖叫地往後退,無奈空間不足,想跑也沒地方躲,於是立即從脖子前撈出一大把護身符。


    「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媽祖娘娘、玉皇大帝……聖母瑪利亞、奉主耶穌之名……惡靈退散!」她朝那名不斷逼近的阿飄兄亮出一項項保平安的符咒,還把十字架拿在他麵前比劃,作勢要刺進他胸口。


    他隻往後退了一步,在她身前蹲下,定睛打量她手中那串中西合並的驅魔物品。


    「真不簡單呐,你一個下午就跑了那麽多地方。」他摸著下巴,語氣中似平對她的行動力頗為滿意。


    她瞪大眼,背脊一陣涼。


    「你你你……不怕嗎?」她看他悠然自得的樣子,不敢相信自己奔波半天求來的護身符怎麽可能全都「杠龜」,至少他也該怕一下其中一項吧?


    「做人不要太迷信,這些東西應該花了不少錢吧?」他譏笑她的徒勞無功,順道踩中她另一個痛處。


    今天她的確添了不少香油錢,這代表她這個月的褲帶要勒得更緊,更糟的是它們還起不了保護她的作用,真是慘上加慘,慘絕人寰。


    不過她那臉挫敗又喪氣的表情,倒是稍稍降低了霍定權心中的怒火,讓他憋了一個下午的悶氣得以紓解,有種一吐怨氣的快感。


    「噢,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麽你非要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她皺著臉,委屈得想哭,覺得自己真是倒楣透了才會「卡到陰」。


    這世界太不公平了,雖然她平常沒有樂善好施,但也是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從不曾作奸犯科,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因為隻有你看得到、聽得到我,否則我也不想跟著你這種人。」剛降溫的怒火又被扇起,霍定權惱怒地要她弄清楚狀況,現在不是他想跟著她,而是他別無選擇才會找上她幫忙。


    而且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和這個女人之間似乎真的存在某神特殊的連結,像在腦子裏裝了衛星定位一樣,隻要他全神貫注地想著她——姑且不論原因為何,居然就能賃著一股強烈的直覺,神準猜中她離去的方向,再按著那感覺找到她的位置,連地址都不用就能掌握她的行蹤。


    於是他不太費力地跟在她身後跑了好幾間廟宇,從頭到尾都沒錯過她不停又跪又拜的瞎忙行徑,還硬是蹲在廟門前嗑完一個大便當和飲料,最後還能早一步進屋等她,因為這裏有太多屬於她的東西,當她還在停機車的時候,他就已經感應到這個房間有和她一樣的……頻率。


    他實在不想用「味道」來形容心中那神強烈的感覺,不然好像他是狗一樣。


    「隻有我看得到你?」她恍然大悟,心想這原來就是他纏著她不放的原因。


    對喔,這麽說來……


    「沒錯,所以你就快點幫我解決這件事,之後不用你說我也會離你遠遠的。」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折痕,與生俱來的傲氣使他連請人幫忙都像在發號施令一般高高在上,倍顯尊貴。


    她仰望著他風姿瀟灑的挺撥身影,神智竟有片刻恍神,忍不住被他實在太過出色的外表所迷惑,心兒撲通撲通跳。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摸不到也碰不著,他看起來還真和活人沒兩樣,身上還帶有一種冰山美男的冷酷感覺,格外讓人有股想用熱情融化他的衝動——可惜,她深知人鬼殊途的道理,所以即使他帥到可以去當明星,他們倆還是劃清界線比較好。


    於是她暫時收起對「鬼魂」的畏懼和差點流出嘴角的口水,撿起散落一地的護身符,接著起身倒杯水,打開電視看偶像劇。


    「程朵樂?」他盯著她莫名其妙的舉動,奇怪她幹麽不回答他?還看起電視來了?


    她喝口水,照看不誤,理都沒理他一句,也沒多看他一眼。


    他叫了幾聲她都沒反應,索性走到她麵前,擋住整個螢幕。


    她關上電視,改開音樂,拿好換洗衣物,準備早點洗澡、睡覺,繼續對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喂,程朵樂。」他怫然不悅地睨著她,突然從她怪異的舉動中窺見一點端倪,心想這女人該不是天真的以為隻要裝作看不到、聽不到他,他就會自動離開這裏吧?


    哼,蠢!他怎麽可能輕易放棄這個也許能助他「恢複正常」的大好機會。


    但程朵樂卻是認真地這麽想,還打算貫徹到底。幸好他雖然是鬼,卻沒有長得青麵獠牙,血盆大口,所以在去除掉一開始「看到鬼」的震撼,以及前後被他狠嚇過兩次之後,現在她的「受驚」細胞已經麻痹了大半,麵對他的心情也鎮定多了,要假裝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並不困難。


    「你這樣做是沒用的。」他跟在她旁邊要她早點放棄這個蠢主意,也省得浪費他的時間。


    她聽若未聞地走進浴室,關上門。


    他忿然眯眼,這一個月來已經受夠了被人當成空氣的感覺,何況這女人還是存心加故意要漠視他,不把他當一回事,這口氣教向來習慣受到重視也當慣領袖人物的他怎能忍受!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裝瘋賣傻到什麽時候。」他跨進浴室,決定和她周旋到底。


    幹麽呀!


    她衣服脫到一半,愕然停下動作,看著穿門而入的男人,不懂他現在意欲何為,難道他看不出來她現在正要洗澡嗎?


    霍定權雙手交迭在胸前,唇邊銜著一抹淺笑,一派輕鬆地等著她繼續往下脫,冷色眸中閃爍著些許戲謔,彷佛準備看好戲一般。


    她若無其事地換個角度,他跟著往旁邊走。她再往另一頭轉,他也隨之移動,顯然一點回避的意思都沒有,還打定主意與她麵對麵。


    她很快就察覺他的意圖,曉得他是想用這種方式逼她「正視」他的存在……


    喝,誰怕誰啊!


    她眼一閉,心一橫——脫了。反正他是鬼不是人,就算把她看光光也不會四處去宣傳或偷拍她裸照,無損於她在人間的名聲,而且他長那麽帥,想來也不算太吃虧。


    程朵樂豁達混搭大刺刺的個性在這種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心裏固然免不了害差,但比起日後跟他糾纏不清的危機,她寧願在此獻上生平第一場脫衣秀,便宜他大飽眼福也無所謂。


    霍定權怔然一愣,沒想到她真會在他麵前脫光衣服,更沒料到在那身寬鬆的衣服底下,竟掩藏著這樣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當她旁若無人地卸下最後一件貼身衣物,他的目光幾乎無法從那曼妙的嬌軀上移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一身膚若白玉的肌膚,它們比她的臉和手上那些因為外送日曬而變深的膚色來得瑩白透亮、饒富光澤,豐滿的酥胸連著柳枝般的細腰,以及一雙勻稱筆直的玉腿,渾圓雪白的胸前還點綴著兩朵粉嫩紅梅,含苞待放似地微微顫動,隨著她的動作誘惑蕩漾,令他眸色漸深……


    她強作鎮定地把自己扒光,不慌不忙地綰起長發,摘下隱形眼鏡,卸妝洗臉,全程都低著頭作業,因為她敢讓他看,卻不敢抬頭看他一眼,畢竟對她來說,眼前站的可是一個大男人,而她現在可是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全身光溜溜。


    正因如此,她沒發現他眼中閃爍著的奇異光芒。而他竟然離譜的慶幸起自己的「有形無體」,否則他相信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應該會出現令人尷尬的反應。


    該死!為什麽這個姿色中等的女人會有這種魔鬼等級的好身材?上帝造人的標準是不是該再嚴苛一點,避免創造出這種令人難以適應的落差?


    他別開臉,暗自咒罵她那身過分誘人的性感曲線,壓抑下自己不該產生的情緒波動。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臉,走到蓮蓬頭下淋浴,此時又突然含恨起這小浴室裏沒有幹濕分離的設計,所以她也沒有浴簾或拉門可擋,隻能轉過身去背對他,麵對牆壁努力搓揉沐浴棉,消極地指望這些泡泡能多少遮掩一點她的赤裸。


    「這種身材也怕人家看呐。」他輕嗤一聲,口是心非地刺激她,其中對自己嘔氣的成分居多,尤其在驚覺到連她窈窕的背影都足以讓他心浮氣躁的時候,更加惱火起這個女人居然寧願在他麵前脫得一絲不掛,也不想承認自己看得到他,這對高傲的他簡直是種差辱。


    程朵樂殺氣騰騰地回頭一瞪,開口就想質問他是不是瞎了鬼眼,居然那麽不識貨,不懂得欣賞她這婀娜多姿,二度參加泳裝比賽都得過獎的好身材。


    不過一對上他那張擺明等著她開口的冷臉,她又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回頭繼續洗她的「戰鬥澡」,不跟那些沒眼光的阿飄計較,大概陰間的審美觀和人間不同吧。


    然而她愈是裝聾作啞,就愈激起他的怒火。


    「也對,你千萬不要轉過來,不然我真怕會傷到眼睛,惡夢連連。」他加強火力,故意用一種刻薄又挑釁的語氣對她作人身攻擊,就不信她還能忍多久。


    「那你就別看啊,我有叫你一直站在這裏嗎?色鬼!」她果然受不了刺激,在水花中轉身大吼。


    引以為傲的身材被他說得活像恐怖片,她不噴火才怪。


    這家夥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識貨!


    「你終於看得到我了。」激將法奏效,他得意地揚唇,那俊美的笑容使人頭暈,也讓她火冒三丈——


    「是,我看得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呀~~」她才拽下浴巾裹住身體,腳下就突然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下。


    他心一驚,敏捷地伸出手,不過她的屁股還是以零阻力的速度直撲地板,發出令人扼腕的碰撞聲。


    「啊……噢……唔……」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著疼痛發麻的臀部和大腿,心想這下子它們肯定要黑青好幾天了。


    「你還好吧?有沒有撞到頭?」他彎腰詢問,看她這跤摔得很紮實,聽聲音就知道有多痛。


    「現在才問這個還不如剛剛就接住我!」她責怪他見摔不救,沒注意到他一瞬間的快動作,壓根兒也忘了他根本無法碰觸到她。


    「我也希望我能接住你。」他神情一黯,握緊隻有自己能感覺到的雙手,比誰都渴望重新獲得失去的力量,偏偏任憑他再怎麽衝撞、呐喊,還是跳脫不了這種離奇的處境,明明身處在這個世界卻又與世隔絕。


    他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好像自已是個沒用的廢物,什麽都做不了,現在連要打死一隻蚊子對他而言都難如登天。


    程朵樂看著他穿牆而去的落寞身影,心口莫名地揪緊,對他那臉沮喪的神情感到良心不安,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是啊,要一個沒有軀體的鬼魂接住她確實是強人所難,她怎麽會說出那麽沒大腦的話,自己不小心跌倒還把氣發到他身上……


    想到他那麽排斥變成鬼的事實,又說她是唯一能察覺到他存在的人,程朵樂心裏更是充斥著一股罪惡感,好像欺負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弱勢份子一樣。


    她起身按幹身體,套上寬鬆的長t,揉著發疼的臀部走出浴室。


    霍定權一臉鬱悶地坐在床前的椅墊上,抑鬱寡歡的模樣讓她的內疚感源源而來,不得不捧著良心去向他道歉。


    唉,被人看光光還覺得良心不安,她大概是天下第一人吧。


    「欸,剛剛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啦。」


    他默不吭聲,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沒跟鬼魂賠不是的經驗,對這樣安靜的場麵又是沒輒,隻好另辟話題——


    「霍定權,你是怎麽變成鬼的?」


    「我還沒死!」他勃然大怒,像一枚被踩中的地雷。


    程朵樂被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得跌坐在地,剛摔傷的屁股又更疼了。


    「好,你沒死、沒死……不過你總要告訴我你的來曆,和你生前——以前發生了什麽事,我才能幫你的忙嘛。」她急急安撫他暴衝的情緒。


    阿娘喂,他的反應也差太多了吧,一下子是悶葫蘆,一下子又大沸騰。


    「你願意幫我了?」他的語氣轉為意外。


    她點頭如搗蒜。


    「這次是真的?」他不得不懷疑,可不想連上兩次當。


    「真的啦。」她拉高三個音保證這次一定會說到做到。她想通了,既然躲不掉就勇於麵對,反正他看來又不像會傷人的惡鬼,倒是有幾分使人同情的感覺,所以她就決定幫他這個忙,不然好像顯得她這個人很無情又殘忍似的。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幫鬼一個忙應該也能多少積點陰德吧,嘿嘿……


    哎呀!施恩不望報,她不可以有這麽功利的想法。


    「快說吧。」她側趴到床上,揉著屁股,突然有種要聽床邊故事的興奮感,在放下戒心後,自然而然把霍定權當朋友看,也沒意識到他還是個男人。


    「你坐好行不行?」霍定權轉頭瞥見她春光外泄的領口,心頭又是一陣上火的煩躁,氣惱這女人怎麽這麽少根筋,沒穿內衣還敢在他麵前趴下,露出半邊光潔肩頭和豐盈的胸線。


    從她清澈如水的眼中看得出來她無意誘惑,而且以他現在這種情況,再煽情的挑逗也不具有任何實質意義,唯一的作用,就是令他分神,無法好好說話,導致心情連帶變差。


    「可是我屁股很痛耶,反正這樣也能聽啊。」她口氣無辜,誤以為他是在嫌她的動作太隨興。不過為了她的屁股著想,她還是不打算起身,繼續按摩。


    為了不讓氣血逆流,霍定權隻好自個兒別過頭,順順氣,再重新向她做一次自我介紹,把自己記得的事情全告訴她,包括這段時間裏做過什麽,以及之前也曾嚐試去找女友幫忙,卻無功而返的經過。


    雖然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會不會再出爾反爾,多耍他一次,但現在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其他方法可想。


    「你說你是「霍氏科技」的執行長,然後不知怎麽的好像出了車禍,又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這樣,最後不知怎麽樣恢複原狀,所以要我去幫你查清楚你到底是怎麽了?」她整理一遍他說的話,表情像剛聽完一個台灣民間故事似的嘖嘖稱奇,怎麽也無法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男人居然會是那家「霍氏科技」的執行長。


    立刻上網去搜尋一下,證明他所言不假,關於那家公司的報導裏果真有寫到霍定權的名字,還有幾張拍得很遠,但依然認得出是他的照片,其中幾則報導還大膽預測他應該就是日後繼承整個家族事業的不二人選。


    嘖嘖嘖,怪不得他會站在那棟辦公大樓下徘徊不去。她曾去過那家公司送便當,它的總部在黃金地段的聯合商辦裏占了十幾層樓,感覺規模不小呢!


    「大致是這樣。」她說的全是事實,但不知怎麽聽起來就是有點欠揍的感覺,好像把他當成一個很沒大腦的糊塗鬼,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咦?不對!他沒死,他是人。


    「幹麽這樣看我?」他發現她正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原來你是一個來頭不小的有錢人。」她若有所思地說,一副對他另眼相著的表情。


    「所以呢?」他問得有絲輕蔑,已經察覺這女人的意圖,敢情是因為發現他身價不低,所以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


    「我居然會認識像你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感覺很奇妙。」她笑咪咪地指著電腦,彷佛見到虛擬人物從螢幕裏走出來的新奇口吻。


    雖然之前就覺得這個相貌堂堂、氣度非凡的男人應該是個精英份子,但沒料到他的真實身分會比自己原先猜想的還高出一大截,是個「億」表人才的大老板。而她竟然能跟這樣感覺遙不可及的人產生交集,心情簡直像在路邊巧遇大明星一樣既驚且喜,而且好敬佩他的賺錢能力。


    若不是現在應該拍不到他的樣子,她真想跟他來張合照放在錢包裏,說不定能因此沾沾他的「財」氣,討個吉利,達到招財進寶的效果。


    「隻有這樣?」這出乎意料的答案實在單純得教人懷疑,他還以為她接下來就要獅子大開口的跟他談條件了。


    「不然呢?」她困惑地眨眼,澄澈如鏡的雙瞳像在反諷他太過小人的揣測。


    「沒什麽。」他心虛地結束話題,並且說服自己不需要為此感到歉意,畢竟「貪心」也是一種人之常情,是這個女人自己不正常,不懂得把握機會。


    她徑自關上電腦,沒有深究他的用意。


    「喔對了,關於你這種情況,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說清楚點。」他表情嚴肅,急欲知道她有何見解。


    「你不是死了,就是死一半。」


    他愈聽愈模糊。「什麽?」


    她把筆電丟到一旁,雙腿貼著床鋪朝他挪近,嬌嫩秀淨的臉蛋上散發著興致勃勃的光彩,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自己的聰明發現。


    「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是真的死掉變成鬼,那就是因為車禍——砰!靈魂出竅,呈現一種魂不附體的離魂狀態,而身體因為受創嚴重,還倒在某個地方沒被人發現,這種情形我在書上有看過。」


    「你到底都看些什麽書啊?」他唇角抽搐,無法理解這個好像和他來自不同星球的女人,不過想想她的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剛好可以解釋他找不到自己身體,而身邊的人卻一副沒發生什麽事情的樣子,因為根本沒人知道他出了意外。


    總之在親身經曆這麽離奇的事情後,他也不得不開始相信這世上的確有超乎科學實證的範疇,有些事真是鐵齒不得的。


    不過,她的衣擺都卷到大腿上了知不知道!


    他沉著臉,懷疑這女人到底是上天派來幫他的還是毀滅他的?就算是無心,這種袒胸露腿的撩人姿態,對男人來說依然帶有不可輕忽的「殺傷力」。


    僅隻一眼,他又再次把頭撇開,憋憋焦焦地想著自己現在如果是「實體」,脖子八成都要扭傷了。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而且電影也有演……啊,我知道了!」她拍手大喊,絲毫沒察覺自己帶給他的困擾。


    「你又知道什麽了!」他不耐煩地轉頭,盡量把視線擺在她頸部以上。


    「就像「第六感生死戀」那樣,我可以去找你女朋友,把這些情形全部告訴她,然後叫她去幫你查清楚現在是生是死,找出你的身體下落何方。」她自鳴得意地笑著,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居然能在幾秒間就想到這麽厲害的解決方法。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甩掉我就對了。」他眯眼冷笑,覺得這女人似乎很有惹毛他的天分,那種無時無刻想甩開他的態度,不管看幾次都讓他磨牙,而且有些奇怪她既然已經知道他的身分與來曆,為何對待他的態度沒多大改變。


    一般人在知道他是「霍氏」的執行長後不是急於巴結,少說也會奉承幾句,尤其女人們更常把他當或黃金單身漢來狩獵,但她卻隻是發表幾據認識他的心得就草草收尾,還一副想將他「除之而後快」的樣子。


    即便他現在的「狀態」非比尋常,但這女人表現出那副不太感興趣的態度,還是有夠挫他的傲氣,使他麵子有點掛不住。況且依她的經濟情況看來,到底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向他索取一些報酬,狠敲他一筆呢?


    唉,沒被人勒索還覺得不太對勁,他大概真的快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給逼瘋了。


    「噯,方法有用最重要,明天我就幫你搞定它。」她搖搖手,要他別這麽愛計較,臉上仍舊不帶半點崇拜或算計,打哈欠的模樣還有些傻氣。


    「睡覺睡覺……」她鑽進被子裏,一談完正事,意識馬上進入大放鬆的渙散狀態,放心地關燈就寢。今天跑了那麽多地方磕頭跪拜,真的挺消耗體力的。


    霍定權微微一愣,不可思議地盯著在床上躺平的女人,覺得這結論未免也做得太匆促!他非常不習慣由別人替他拿定主意,尤其是這期間他根本沒什麽機會發表意見,感覺不太受尊重。


    他不滿地擰眉,想起自己過去總是威風凜凜、受人敬畏的那般氣勢……


    床上的女人突然坐起身,反過來嚇他一跳。


    「對了,在我幫你的這段時間,你也要答應我一直保持這個樣子,不能有任何改變喔。」她臨睡之前想到這件事,一定要先跟他說好才睡得著。


    「這個樣子?」他有聽沒懂。


    「就是你的外表,不能突然七孔流血、五官消失、扭曲變形之類的。」她不想因為目擊任何恐怖惡心的畫麵而去收驚,又要多花一筆冤枉錢。


    誰會那樣啊!


    「沒問題。」他沒好氣地抿直唇,酷酷地應允。雖然他根本也不曉得要如何改變自己的外表去嚇人,但他可不想讓她知道這點,不然顯得他好像是個很弱的靈體,這對好強又愛麵子的他而言絕對是件不能被「誤會」的事。


    況且這女人心裏對他有所忌憚,辦起事情來應該也會比較積極一點。


    「那就一言為定,givemefive。」她揚手想和他擊掌,預祝兩人的「異界」結盟大成功。


    霍定權冷睨著她高舉的手,動也不動,表情像被人倒了一千萬。


    「呃,sorry,一時忘記你的特殊體質。」她收回熱情過頭的小手,歹勢地笑了笑。「那晚安嘍,請自便。」


    她要他自個兒找地方窩,拉上被子倒頭就睡。因為他沒有軀體,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屋子裏多個大男人會有什麽危險,倒是因為和他說好和平共處而感到非常安心,少了「鬼影追追追」的心理壓力,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覺和吃飯應該是你的強項吧。」他聽到細微的鼾聲,也對這女人能迅速入眠的功夫感到嘖嘖稱奇,想起她在廟門前捧著便當大口扒飯的模樣,還真佩服她不怕丟臉的本事。


    不過看著她睡到張嘴打鼾的粗魯睡相,他心裏居然沒有半點嫌惡,反而跟著她平穩的呼吸,情緒漸漸放鬆,蘊含一股淡淡的愉悅,唇邊甚至漾起一抹淺顯的微笑。


    因為在這個女人麵前,他是能被感覺到的存在,而不是無聲無息的影子。


    他父母過世得早,讀大學以前都和叔叔一家人同住,長輩們雖然待他不壞,但住在別人家裏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加上與年紀相仿的堂兄間始終存在著互相較量的競爭意識,使他無形間變得更加早熟獨立、倔傲淡漠。


    他經常獨來獨往、自主慣了,一直以為自己不怕寂寞,但在徹底當了一個月的透明人之後,他才發覺有人能察覺他的情緒、聽他說話,甚至跟他一來一往的頂嘴、惹他生氣都是件開心的事,不被感覺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在這個能吃又會睡的女人麵前,他有「活生生」的存在感。光憑這點,她打呼的模樣竟也顯得憨甜可愛,顛覆他以往高水準的審美觀,神奇地產生取悅他的魔力。


    一縷淡薄的月光下,霍定權凝望著她毫無戒心的睡客,彷佛訝異著這地球上居然也有像她這樣不太在乎自己的形象和儀態、似乎隻憑感覺而活的女人,剛剛分明還怕他怕得要命,現在又完全不設防地在他麵前呼呼大睡,真奇怪……


    這種女人,他過去不曾遇見過,就算遇到了也不會多瞧一眼。不過現在,他卻正因她而笑,目光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像得到滿足似地移開,抬頭環視這間大概隻有五、六坪大的小套房。


    四周幾乎堆滿了令他皺眉的物品,雜亂無章的擺設一點美感也沒有,看來看去也就隻有床邊這一小塊位置比較能待,於是他繼續坐在原地閉目養神,來個眼不見為淨。


    相信再過不久,他就會脫離這個詭異的情境,讓一切回歸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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