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霍定權朝另一頭的櫃子喊。


    程朵樂馬上推門,縮著脖子爬出來。


    幸好這豪華病房的櫃子夠大,不然臨時間她還真沒地方躲藏。


    這兩天她用一顆赤誠的心加上死纏爛打的哀兵攻勢,終於說服看護阿姨在不告知雇主的情況下,讓她自由進出病房,還特地費工變裝,買了頂俗氣逼人的假鬈發來戴,在白淨的臉上塗上厚厚的妝,改變原來的膚色及眉、唇形。


    豈料剛起步就遇到那對奸夫淫婦來鬧場,若不是霍定權早一步通知,她和看護阿姨的反應又快,剛才就穿幫了。


    「吼,這兩個人真的有夠寡廉鮮恥!@#$%……」她怒氣衝衝對著門板又指又罵,一口氣背光她所能想到的每個辱罵人的字眼,剛剛躲在櫃子裏聽到那些話都快氣炸了。


    「呿,居然會在醫院遇到那種髒東西,待會兒我們一定要去廟裏拜拜完再回家。」她回頭塞起削到一半的蘋果,牙癢癢地咬了一口,不平地咀嚼。


    怪不得那個女人當初怎麽都不肯幫忙聯絡霍定權,還找人把她轟出店門,原來是她根本就知道他的狀況,卻作賊心虛地隱瞞真相!


    愈想愈生氣,她本來還想再把剛才的話rey一遍,卻發現霍定權正坐在病床的另一邊著她,從頭到尾不發一語。


    她噤聲,心想自己罵別人的親戚和女友是不是罵得太過火了,畢竟那對奸——不,那兩個人跟他都有「密切」的關係,而且他堂哥也沒有壞到謀財害命的地步,隻是謀權篡位,這……往好的方麵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就太惡毒了。


    「我話又太多了。」她抱歉地說,用蘋果塞住自己的嘴。


    他忽而一笑。「不會,剛剛好而已,你罵得很溜。」


    他誇獎她罵人不跳針的功力,看她感同身受地替自己抱不平,他的心情竟沒那麽糟糕了。他知道,無論如何,至少有她站在他這邊,真心地待他好。


    雖然是個自私的想法,不過他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得到她的眷戀。


    「我那樣罵你女朋友,你不生氣?」或許他本來就和堂哥不對盤,但是他女朋友……


    「是女朋友的話或許會,但你並沒有罵錯,而且她現在也跟我沒關係了。」在得知楊芝懿背著他和別的男人搞在一塊兒,他就自動把她從心裏除名了。


    「沒關係……了嗎?」她微愣,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一個很勁爆的消息,心髒撲通撲通跳。


    「覺得我很無情?」他整理感情之明快,就跟工作一樣有效率,不會拖泥帶水,該斷則斷。


    「不會,愛情本來就要一對一,如果其中一方沒了感覺就該跟對方說清楚,不應該瞞著另一半偷偷劈腿。」她不是因為喜歡他才這麽說的,而是本身的愛情觀就是以忠誠為出發點,忠於自己的心,誠實地對待對方,偷吃這種事無論男或女,都是不可以的。


    「我也這麽想。」他淡淡一笑,同樣認為不誠實比移情別戀更令他感冒。


    對於女友的背叛,他奇怪的並不感覺受傷,也不像別人發現女友劈腿一樣心痛,隻是單純的憤怒,氣自己嚴重看走眼。


    至於霍世保的背叛,他更不意外,不過是證明了那家夥除了能力不足,品格也大有問題。知子莫若父,難怪叔叔沒敢把公司交給他管理。


    冷靜下來,那兩個人都不值得他勞心傷神,連動怒都嫌多餘。他們倆把羞恥擺一邊,心機算盡的行徑,隻是凸顯程朵樂性情率直的可貴,也讓他學習到要珍惜一個人的用心。


    之前程朵樂問他喜歡女友什麽地方,他實在想不出什麽明確的理由。而今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心裏卻明白的知道她的每個優點、缺點,被她吸引的地方數都數不清,覺得她連罵人的樣子都充滿活力。


    「隻不過,如果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那……我可不可以也不要隻是當你的朋友而已?」她掙紮一下,猶豫兩秒,還是不吐不快,臉兒紅紅地想爭取更親近的位置。如果能在現有的朋友關係前再加一個「女」字,那就太棒嘍!


    「程朵樂,你真的很遲鈍耶。」他眉心輕蹙,覺得她真是有勇無腦。


    「什麽!我哪裏遲鈍了?」她鼓起臉抗議。


    「非要我親口說,你才看得出來我也喜歡你嗎?」


    「那當然——真的嗎?!」她愕然瞪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啥。


    心髒、心髒,她的心髒……


    「假的。」他突然放冷箭,射穿她的愛心。


    「吼!你剛剛明明說了,哪有人告白還說話不算話的。」豈有此理!


    「誰跟你告白?」


    「你呀。」


    「所以,你不是都聽到了?」他壞心地勾唇,欣賞她臉上三溫暖的逗趣表情。


    她眨眼、眨眼,嘴角由下往上,喜不自勝地笑出來。


    「那……人家是想聽清楚一點嘛。」她捧著臉,嬌羞答答,整顆心都要飛上天了。


    「我喜歡你。」他加贈完整的一句,清清楚楚地讓她聽見他的心。


    她捂著嘴,忍住太興奮的尖叫,原地轉了一圈,心花怒放伸出三根手指——


    「濃縮成三個字怎麽樣?」


    「別得寸進尺。」他倏然收起笑容。


    她賊賊地誘哄道:「才差一個字而已。」


    「等我醒的時候或許會說。」他不鬆口,因為對她的感情,也包含著等比例的罪惡感。等到他有「實力」給她更多的時候,他才能坦然的表達心中的情感。


    到那時候才是純然的愛,沒有摻雜其他負擔。


    「那你最好快點練習,因為我很快就會把你吵醒了。」她笑嘻嘻地說,還頑皮地戳戳他的臉,對旁人不看好的病情,她仍充滿能喚醒他的信心。


    他笑望著她自信的容顏,心裏和她有著同樣的盼望,強烈地渴望自己能被她吵醒,而不是一直躺在那兒不動。


    他想睜開眼睛,想感覺到她的氣息,想將她緊緊擁抱在懷裏……


    深深的渴望,甚至隱約擰疼了他的心。


    他多麽希望上天能賜予他一個奇跡,他需要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才能彌補這份自私的感情,回報她無悔的真心。


    往後的半個月,程朵樂每天都往醫院跑,上班日就在醫院裏待一整晚,休假日就在醫院裏待一整天。她盡量避開所有護理人員的注意,在霍定權和看護阿姨的雙重掩護下出入病房,而且在醫院裏戴起口罩也不會引人懷疑。


    正如她所預料,護士小姐們並沒有太刁難她的存在。因為認為她和病人本身沒什麽直接關連,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進房協助照料病人,沒把這事通知給病人家屬。


    隻是偶爾會有人發現她對陷入昏迷的病人實在太照顧了,三不五時還會對著沒意識的病人自言自語,聊天聊得很起勁,簡直像病人的家屬一樣。


    「有看護在,你幹麽每天來做這些事?」看著她又在幫自己整理儀容、按摩身體,霍定權感動之餘,心裏有更多不舍,氣自己為何隻能這樣躺著讓她伺候,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不過看護阿姨應該很開心能多出許多空閑時間去納涼,錢照領。


    「因為我喜歡。」她總是用俏皮的表情回答這類問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這樣擦擦臉,刮過胡子,看起來清爽多了。」


    她摸摸他愈來愈有血色的臉,兩頰似乎也不像半個月前那樣削瘦了。這點連看護阿姨也有同感,她們都覺得他的狀況有在進步。


    「就算你做再多,躺在床上的人也沒感覺。」他依然是最會潑自己冷水的那個人,因為除了胸口偶爾會傳出陣陣悶疼,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會的,會有感覺的……」她細細凝視他濃密的眉、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指尖在他始終緊抿的唇上徘徊,低頭輕輕一吻。


    「你幹麽?!」他驚呼她突兀的舉動。


    「我想象「睡美人」一樣吻醒你。」她氣定神閑地微笑,表示自己隻是突發奇想。


    「那怎麽可能!」他嗤之以鼻,表情很不滿,目光還睥睨著床上那雙被吻過的唇。


    程朵樂從他不悅的神情中嗅出一絲異常,覺得他盯著「自己」的視線實在太不友善,口氣也差得不像隻是在抱怨她的異想天開,使她忍不住猜想——


    「你該不會是在跟自己吃醋吧?」


    「誰會無聊到吃自己的醋,我隻是……你要吻我也要經過本人同意啊,把我當什麽了!」他急於撇清,躁進的口吻反倒有欲蓋彌彰之嫌。


    正如她所言,每天站在旁邊看著自己心儀的女人親手照順躺在床上的另一個自己,甚至「動口」親吻他,真的就像看到自己的女人在吻另一個男人一樣,使他莫名火大,也更恨自己的「不知不覺」。


    「喔……」她受教地點點頭。「那請問,我可以吻你嗎?霍本人?」


    「不行。」雖然他和他是同一人,但本尊和分身的感覺就是差很大,他不準她當著他的麵吻……他。


    瞧他那急忙回拒的別扭模樣,她更是確定這男人分明就在吃自己的醋,而且還不止喝幾口而已。


    她好玩地竊笑,故意半趴到他床邊,纖纖玉手與他十指緊扣,貼在胸前,秋波微轉,千嬌百媚對他說:「睡美男,快點醒過來吧,如果你醒了,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唷。」


    霍定權一聽,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


    「放開他!你是女人,不要那麽隨便。」


    她回眸,眨著無辜的眼睛。「噗——」


    聽到沒?他說「他」,那口氣就像抓奸在床一樣。


    「笑什麽,你快給我下來,手還不放開?」他指著她吼叫,還沒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有多像個急著扞衛主權的妒夫,但她握的明明就是他的手,拋媚眼的物件也是他。


    「呿,小心我脫你褲子喔。」她嘟著嘴,跳下床,威脅他最好別對她太凶。


    幫他按澡更衣,是他堅決反對她動手的事情。顧慮他的尊嚴,這件事她不和他爭,所以還是交由看護阿姨來做。


    「程朵樂!」這女人愈來愈大膽了!


    「啊啊,你是不是在害羞呀,帥哥?」她不怕,還笑得很樂,因為他又驚又窘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


    他窘上加窘,要是身體有感應,大概整張臉都紅了。


    沒想到,他活到這麽大,還有被女人調戲到不知所措的一天。要不是他此時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剩一張嘴,他一定會讓這女人嚐嚐亂說話的代價……


    到時候他會脫得她一件不留!


    「是吧是吧,你在害羞對吧?」見他不搭腔,她更是樂在其中地調侃他,一整個人湊到他麵前。


    他別開臉,往後退,再退……幹脆退到門外去。


    「霍本人,不要走嘛!」她的聲音追著他跑,格格格地抱著肚子笑。


    她家這個冰山美男,臉皮真的好薄唷。


    轉過身,她走回床邊,看著病床上的男人……


    「你又在自言自語了。」看護阿姨提著餐盒回到病房。


    「阿姨,你快過來看。」她拉著阿姨的手,指著他的臉。


    「哎唷,怎麽那麽紅呀!好像在害臊一樣。」阿姨看著他紅潤的兩頰,像上了腮紅一樣。


    「對吧?不是我眼花了吧?」她走到床邊,摸著他依然沉睡的俊容,確定他不是在發燒,而是害羞的臉紅。


    天啊!他在臉紅。


    她就知道,他不是沒有感覺的躺在這裏,他一直在進步,正在逐漸好轉中。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睜開眼睛,總有一天……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回到住處,程朵樂洗完澡,側躺在床上,盯著坐靠在床邊的男人看。


    她告訴他在病房裏發生的事,他好像不太相信。


    不過她依然充滿希望。


    她伸出手,蔥白的指尖在月光下描繪著他好看的輪廓,沿著他的額頭畫向他的鼻、唇、喉結,她清楚的知道每個部位的觸感,仍舊留戀他的一切。


    「要不要上來睡?」每天看他坐靠在床邊,她早就想問他了。


    雖然他說睡不睡都沒差,但看他坐在床下的地板上,她心裏就是不舒服。這點在愛上他之後更為明顯。


    「不要。」他拒絕,頭都沒回。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反正你又不能對我怎麽樣。」她天真地猜測他的想法,殊不知——就是因為不能對她怎樣,他才不想太靠近她!


    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愛上一個人又不能碰到對方的感覺有多磨人,光是天天看著她出浴的模樣都夠「活血」了,躺在她身邊的話還得了。


    「上來嘛!」她軟軟的聲音,撩動他心頭一陣輕顫。


    「不要。」他拒絕得更加堅定,將臉轉向另一邊。


    「可是人家不想一個人睡,我想你陪著我……靠我近一點……讓人家看著你的臉入睡。」她聲調愈來愈柔,猶如一曲纏綿誘人的小調,誘使他回頭。


    她枕著肘,挪出一半床位等他,柔情綽態地衝著他笑。


    披散在枕上的長發,標致嫣然的臉蛋,嬌慵無力的曼妙身段,薄被橫落在隆起的胸下……無一不是考驗。


    「來嘛!」她拍拍身前的空位,天真無邪地想和他拉近距離。


    他恨她的美麗,連穿著保守睡衣看來都像個誘惑人的女妖,清純的眼神根本是謀殺他的「凶器」。


    但,他飛蛾撲火,爬上了床。


    他碰不到,她卻下意識地將被子拉開一些,等他躺好。


    「好害羞喔。」她摸摸微熱的臉頰,沒想到床上床下的感覺差那麽多。


    「你有嗎?」他壓低音調,假裝沒被她嬌媚動人的模樣影響。


    「嘻。」情人眼裏出潘安,她已經對他冷言冷語免疫嘍。


    她細看他俊俏的五官,眼波流動潺潺情意,憶及相識之初跑給他追的情景,忍不住揚唇淺笑,玩味這奇妙的命運。


    現在她卻是如此喜歡貼近他的感覺,隻希望能更靠他近一點,兩顆心再貼近一些……


    「真高興能遇見你。」她有感而發,感謝這玄奇的命運,將他們牽引在一起。


    「少廢話,快把眼睛閉上。」他沒心情跟她詩情畫意,現在可是用戰戰兢兢的心情躺在她身邊。


    「多看幾眼不行嗎?」她討價還價。


    「我是東西嗎?快睡。」他命令她閉上眼,免得他上火。


    她聽話前還留給他一個甜美的笑容,把頭往前挪進一點,貼近他的臉,才「含笑」入睡。


    淡薄的月色下,她像沐浴在柔光中的仙子,美得不可思議。


    他凝神注視她嬌美盈柔的臉龐,指梢隨著月光撫過她的眉、睫、鼻、唇,在他可望而不可得的美好上留連徘徊,假裝自己碰得到她……


    接連幾夜,他們皆是如此同床共枕,他總是在她沉睡後玩著這種自得其樂的遊戲,然後在最心痛的時候離開枕邊,回到床邊獨坐,熬到天明。


    夜複一夜,他近乎癡迷的望著她,看著心愛的女人近在眼前,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無法碰觸,隻能自欺欺人,一遍遍在虛幻中描繪她美麗的模樣……


    這,才該叫做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或許因為她至少碰得到他的身體,所以不覺得麵對他時有多麽難受,但對於無法感覺到她的霍定權而言,愛之深切,猶如切膚之痛。


    日複一日,他都必須承受這樣的椎心折磨,愈愛,愈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渴望碰到她的關係,一天夜裏,這股痛苦突然加劇,毫無預警地擠壓他胸口。


    他無法呼吸,靈魂都能感覺到一般窒息的壓迫。


    他伏在床邊,伸長手,想喊她,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突襲的痛,幾乎撕裂他的心肺!


    痛苦之中,他的意識漸感模糊,心口蔓爬起一陣幽暗的恐懼,忽然害怕自己連這樣看著她的權利都要失去。


    又一下衝擊心肺的劇痛!


    他還來不及告訴她……還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沒對她說……


    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她美麗的容顏,依然在靜謐的夜中沉睡。


    翌日,程朵樂按撞床頭的鬧鍾,坐在床鋪上舒服地伸懶腰,習慣性地轉頭微笑——


    「早。」


    咦?人咧?


    「定權?」沒在固定的位置看到熟悉的人,她覺得不太習慣。


    下了床,她往浴室一探……還是不見人影。


    「霍定權,你在哪裏?」她問,沒人答。


    等她洗完臉,化完妝,換完衣服,他還是沒出現。


    「霍定權。」她不死心,連衣櫥都拉開找了一遍,突然覺得自己的動作很誇張,依他的格調才不會躲在這種地方。


    何況要在這間五、六坪大的小套房裏玩捉迷藏也不太容易。


    那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過去他不會這樣,就算暫時不見人影,叫幾聲也會出現呐。


    「我要先去上班嘍。」想不通,找不到,眼著時間愈來愈緊迫,她隻好先出門上班。


    反正他知道她人在公司,過一會兒應該會自己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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