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遠的手機這時候卻響了起來,極其可愛的小女孩兒的聲音,“爸爸接電話,快接電話,不接電話……”    手機的大屏幕上閃著一個女孩子的頭像。    李修遠尷尬地咳了兩聲,“不好意思,這鈴聲我女兒定的,有點吵,但不準我換。”    沈麗華的臉色霎時蒼白。    李修遠已經接起了電話,“格格,什麽事情?趙明瑄一大早就飛回長洲去了。你問爸爸,爸爸怎麽知道?好好好好,爸爸知道了,但是這件事情,人家已經拒絕了……好好好,行行,等今晚回去爸爸再跟你談一談。爸爸現在有事情,晚上再說好不好?乖~好的,再見。”    李修遠與女兒電話時的表情與語氣是掩藏不了的疼愛,疼入骨髓。    放下電話,李修遠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女兒被我慣壞了,有點任性。”    嘴上這麽說,臉上依舊是一片慈愛。    見沈麗華臉色不太好,李修遠關心地問道:“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麽有點蒼白,是空調太冷了麽?還是……”    李修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麗華打斷,她看著李修遠手機屏保的照片,問道“你女兒?多大了?”    “22,都大學畢業了,調皮地很,還跟個小姑娘似的。你呢?應該也有孩子了吧,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啊?多大了?”    還有什麽比長達二十多年的隱秘譴責和痛苦更讓人無法忍受的?    而麵前的這個男人將女兒的照片設成手機桌麵,一臉驕傲疼惜地說著自己的女兒。    然後問自己的孩子怎麽樣了。    沈麗華被巨大的痛苦,不安,還有無法忍受的夜夜思慮,無聲的良心審批瞬間擊倒。    她甚至無法控製自己拿起咖啡的手。    一路背負了二十多年的債,李修遠就是那根稻草,今天加在了上麵,眼看著就要壓垮她。    憑什麽?    付出代價的是自己,曆盡千辛萬苦,受盡天大譴責的也是自己。    他的女兒,寶貝如珠,捧在手心裏長大……    而自己的……    沈麗華反而笑了起來,“你真是什麽都不知道。你知道我當年的境況麽?你妻子來找我,甚至動一下手指頭,就讓我以作風不檢點為由退了學。我臨近畢業了,卻什麽都沒了。”    李修遠臉色一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走後,沈麗華發生了這麽多事,“當年,我妻子答應了我不為難你的,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是,是說了,可我不懂得知難而退,還執意要見你。退了我的學,通知了我家裏人。無學可上,有家回不得。也是拜你所賜了。”    沈麗華慢慢開始回憶。    李修遠內心意外又愧疚不已,“當時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家裏人逼得又緊,我,我也沒辦法抽開身。”    沈麗華不以為意地一笑,打斷了李修遠的話,“我記得你那個時候,三十出頭了,還沒孩子,非常喜歡小孩子。有一次我們在海邊散步,有個小孩子不小心被浪打過了頭,還是你想都沒想地下水救人。”    李修遠顯然對於沈麗華突然轉變話題有點不適應,隻附和著道:“是啊,我挺喜歡小孩子的。不過,後來回了北京,我妻子也申請調回來,不久之後就有了舒格,哦,也就是我女兒。”    沈麗華換了個姿勢,將身子靠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很是無意地說道,“挺漂亮的女孩子,真是幸福,蜜罐裏泡大的吧。”    沈麗華又停了停,看著李修遠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也有孩子,男孩,比你女兒還大上兩歲呢。”    李修遠一臉震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麗華,你……”    沈麗華再也克製不住內心壓抑已久的激動與諷刺,“我離開你的時候,剛剛懷孕一個月。你在長洲的時候,就有孩子了。”    巨大的衝擊使他反而鎮靜下來,皺著眉,壓著聲音問道:“麗華,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沈麗華冷笑一聲,“我有什麽好開玩笑的,活生生的孩子生下來我還能造假麽。你沒見過那孩子,眼睛長得跟你簡直一模一樣。”    李修遠抖著嘴唇,喃喃著“這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隨即恍然大悟般起身抓住沈麗華的手:“我們的兒子,他現在在哪裏?跟著你回國了麽?”    沈麗華笑著地抽出手,看著李修遠這個樣子,她仿佛停不下來了。    不隻是他,她自己也是可笑至極。    李修遠收回手,不解地看著瘋魔般的沈麗華,“怎麽了?孩子……”    沈麗華這才止住了笑,卻又是淚終於落了下來,“哪有什麽孩子?你真以為我會一傻再傻地再幫你養兒子麽?”    李修遠這下真是一頭霧水了,心裏又震驚又疑惑。    “兒子,你兒子,五歲的時候,被我丟掉了!”沈麗華眼角閃著淚光,卻表情殘酷地說道。    李修遠驀地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又笑又哭的女人,“沈麗華!你什麽意思!”    李修遠最後的嗓音已經帶上了顫抖。    “字麵上的意思!你知不知道,我當時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生活有多困難。我懷他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好好養胎,他生下來就又瘦又小,跟隻貓一樣!我當時就想丟了他!生下來之後,還經常生病,我根本沒有錢給他看病!我丈夫能給我正常的生活,我為什麽不能去追求,隻要我答應不帶著你兒子,我可以過上好日子。不用起早摸黑地跟一群婦女在工廠裏幹活,我學的英語根本用不了;不用怎麽計算著怎麽省錢吃飯又要帶兒子去看病;不用窩在貧民區裏連個單獨洗澡的衛生間都沒有!”    沈麗華終於將埋藏多年的心事一股腦地傾吐出來。    說了出來,她反而平靜下來,“這麽多年的道德債,怎麽就我一個人來背?我不能否認我有錯,但是你呢,李修遠,你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你當初就不該招惹我,你招惹了我,你就要好好善後。”    “你怎麽這麽傻,當時還把孩子生下來!你有了孩子,怎麽不想辦法來找我啊!”    李修遠頹然地坐下來。    “我當時可不是傻麽,你說喜歡孩子,我一直記得。不過我也不甘心,你老婆她什麽都有,可是就是沒有孩子,我有。找你,哼,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拿什麽去追去找你!”    李修遠雙手掩麵,小聲地問:“你既然生了他,就該好好待他。你怎麽可以……”    “李修遠!我們兩個人做的孽,為什麽就隻有我要來償還!你已經毀了我的生活,難道還要讓你的兒子繼續毀掉我以後的生活麽?”    沈麗華驚慌地極力為自己辯解道。    “我原本打算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一輩子,可後來想想,憑什麽要我一個人背負著這個良心債。現在看到你的樣子,我滿意極了。你什麽都有,但是你永遠都沒法見到你兒子了。痛苦的,不是我一個人。”    “你把孩子丟哪裏了?”李修遠也無力再去責問什麽。    今天的事情,對他實在是衝擊太大了。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原來一直沒有結束,原來一直有自己不知道的生命在提醒和延續多年。    他才剛剛知道自己還有個兒子,然後兒子的母親就告訴他,孩子已經被丟掉二十多年了。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帶他去了動物園玩,後來在大門口門口,就丟那兒了。原本想丟到孤兒院的,可是孩子懂事,怕他哭鬧,就……”    報複性地說出口後,沈麗華再也壓抑不住心頭深深的內疚。    這個內疚,她一直不願觸碰。    李修遠隻覺得像是誰給了他重重一擊,心髒有承受不住的悶痛,沉重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無法指責沈麗華什麽,兩個人半斤八兩,而且,當時的情況,實在是無法苛求沈麗華什麽。從一個前途無量的大學生淪落到被家人趕出去,未婚生子,沈麗華經曆了什麽,自己根本無法體會其中艱辛的一二。    “這麽多年,你就沒想過找他麽?”李修遠手撐著額頭,他實在無法麵對沈麗華。    “想過,怎麽沒想過,越想越害怕,越怕越不敢去找。失眠到去看心理醫生,我這輩子,都沒辦法饒恕自己了。”    “麗華,我知道,我根本沒資格說你什麽,可是,你真的太衝動了。你要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你也要好好安頓他再走啊。你就把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丟公園裏,他可能被人拐賣了,也可能上街乞討,還有可能……”    李修遠覺得自己沒辦法想象那個孩子,當時隻有五歲大的孩子,被母親遺棄後,他要怎麽活下去。    沈麗華已經的臉已經毫無血色可言,李修遠說過的種種設想,她怎麽沒想過。    就是這些設想,讓她長久以來無法安眠。    “我已經得到報應了,這麽多年了,除了他,我一個孩子也沒有。”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過去這麽多年,孩子能不能找到,就是我也沒底。先試試吧。有照片之類的麽?”李修遠問道。    “沒有,什麽都沒有。他連出生證都沒有,還是在私人小診所生的。我這次回來,一是為了投資,二是,我也想試著去找找。我真的再也無法忍受了。”    他們之間所有的愛恨糾纏都被時間磨滅了,沈麗華唯一感覺與麵前的這個男人有聯係的,隻是他們之間有過的那個孩子。    “隻能先從長洲找起了,孩子,他,什麽樣子?”李修遠問道、“孩子叫沈言,言言,很漂亮的男孩子。”沈麗華開始一點一點開啟塵封的回憶,“安安靜靜的,很乖,每天我去上班,怕他亂跑,就鎖在租的房子。留了飯,自己吃,然後就趴在窗口等我回來。”    “眼睛大大的,臉尖尖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我也沒辦法,當時根本沒有更多的錢把他養好……”    “他從來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吃過麥當勞,去過動物園,那天帶他出去,很高興。玩得滿頭是汗……”    沈麗華想起自己被丟掉的兒子,一點一滴,從他生出來到五歲。即使日子過得艱難,可是,一手養到五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沒有感情,更何況,那是她親生的兒子。    控製不住地淚流滿麵,是傷心,是害怕,是內疚,誰知道呢?    李修遠抽了張紙巾給她,“也許,我們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你說的不對,我們倆做的孽,但是償還的是我們兒子。”    手裏突然來了條短信,亮了起來,作背景的李舒格在李修遠的手機裏燦爛地笑著。    李修遠此刻卻突然怕看到這樣的李舒格。    比起那個不知道下落的兒子,她過得實在是太幸福了。    李修遠的心滿滿都是刺痛,荊棘糾纏。        第53章 你有我,就足夠了        趙明瑄一下飛機就直接回了辦公室,李修遠這條路走不通,他自然要另謀出路,一棵樹上吊死,可不是趙明瑄的作風。    趙明瑄將西裝外套甩到了沙發上,一張白色的紙片從口袋裏飛出來。    趙明瑄倒了一杯水,邊喝邊將地上的紙片撿起來,這個名片,自己居然還沒丟掉?    又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趙明瑄突然覺得有什麽從腦海裏閃過。    “喂,小張,麻煩你下去,去我車裏,拿一份材料,和紙巾抽什麽的放在一起的那個隔層。對,是立夏的資料,很早以前叫你找過的。”    趙明瑄手裏拿著資料停留在某一行    “其母沈麗華,長洲市第三紡織廠女工,父不詳。於92年將其丟棄於長洲市市立動物園門口。而後進入長洲市西城區兒童福利院”    難怪覺得這個名字熟悉。    這個資料自己瞄過一眼就放在車裏了,沒想到今天還能用到。    趙明瑄想起那頭晚上與沈麗華一起喝咖啡的片段。    “是啊,出國也二十多年了,鄉音依舊帶了一點,我是長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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