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睜開眼睛並不代表恢複力量。楚淩拖著這麽個破爛身體,說奄奄一息一點也不過分。他睜開眼睛向著那個破門的方向看了看,隨後對謝雲虛弱的笑了一下,帶著些感激,帶著些釋然,帶著些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頹然。楚淩輕輕的張口,聲音幹澀微弱:“我不行了……就是僥幸挪到地道裏,拖著這個破爛身體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看他睜開眼睛的謝雲剛鬆了口氣兒接著就聽見他這像交代遺言一樣的泄氣話,眉頭一皺,回頭看了眼門的方向,性子裏越挫越勇的牛脾氣衝到腦頂,謝雲把心一橫,也沒管自己肩膀的傷能不能吃的消,更沒問楚淩能不能站起來,而是雙手用力一把把楚淩從地上拽了起來!他動作粗暴的抓住楚淩的領口,幾乎是用提的把他拉近自己,在彼此的鼻子幾乎可以碰在一起的時候停了下來,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楚淩,不大的聲音因為距離的關係鑽進楚淩耳朵裏的時候,好像直接砸在了他的腦袋裏一樣,“你可以的!謝氏訓練出來的精英,怎麽會因為這點事就倒了?你不是一直很自負的麽?這時候怎麽就自暴自棄了?!”聞言,楚淩一雙渾濁的眼慢慢的調準焦距複雜的看著謝雲,兩個人這麽對視了一會,最終,楚淩費力的勾了下嘴角,點了點頭……這一切說起來慢得像蝸牛,其實做起來,也不過那麽七八分鍾的事兒。在那之後退回密道的過程中,由於呂英的人還沒有搜到這裏,所以相當的順利。當兩個傷員退回到密道裏改好石板靠牆坐下喘息的時候,外麵呂英氣急敗壞的聲音還夾雜著零星的槍聲傳過來——“都給我仔細的搜!別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們肯定跑不遠!今天殺不了謝雲,我們回去後就都要死在謝家的報複之下了!殺了他,今後的北京城就是我們說了算!”謝雲頭抵著低矮的牆壁喘息著,聽到呂英已經變尖的聲音之後睜開眼睛輕輕笑了起來:“你覺得他們會發現這裏麽?”“不知道,”楚淩用跟謝雲一樣的姿勢靠坐在地上,剛才謝雲對他又拖有拽,此刻他的頭腦更是混沌不清,但好歹能明白謝雲的好意,於是楚淩勉強提著自己的意識跟謝雲對話:“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謝雲轉頭看著楚淩的方向,挑了挑眉,“別那麽灰心喪氣。放心吧,你的那個電話對我父親而言是起不到任何效用的。”楚淩勉強抬手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敲了兩下,有些疑惑,“什麽意思?”“對我父親而言,其他的都好說,但是但凡會威脅到我的事情,他是絕對會防患未然的。”謝雲用鼻子哼笑一聲,帶著點顯而易見的嘲諷,“你以為僅憑一個電話他就會相信你麽?我最了解他了,他多疑的毛病永遠都改不了。所以你放心,他一定會來救我的。畢竟——”謝雲嗤笑,“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是謝家現任的家主。我死了,謝家會遭重創,在我父親的生命裏,沒什麽比謝家重要。”謝雲好像想到了什麽一樣頓了頓,然後慢慢的繼續說:“這也是為什麽我不讓錦回來救你的原因之一——如果我走了錦留在這裏,就不會有人來救你們。或者可以說,即便是我讓人回來救,也是在擺平我父親之後。”“就算是活著又能怎麽樣呢?回去之後,我這個設計謀殺家主的家奴——”楚淩向謝雲的方向轉頭,在黑暗中看著男人隱約的輪廓似笑非笑,“就算你是家主,你也保不了我。”謝雲沉默了一下,看著楚淩一個字一個字意味深長的反問:“除了我和錦,還有誰知道你設計謀害家主?錦是不會說的,而我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把你救出來,自然也不會把你反手就把你送到自家人的槍口下。至於你自己——不會傻傻的去找死吧?!”楚淩混沌的腦子模模糊糊的分辨著謝雲所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所要表達的意思,空白一片的腦子不知道為什麽讓他又很想去問那個至今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為什麽,為什麽回來舍命救自己這個原本打算殺他的人……”但楚淩也知道,他就算再問一次,也仍舊問不出來答案。所以他打消了準備接話的念頭,頭靠在牆上,微微閉著眼,恍惚缺氧的感覺讓他的意識逐漸的開始沉沉浮浮……謝雲不露痕跡的伸手按住了自己一陣疼過一陣的肩頭上的槍傷,詢問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很遠,“如果我們都死在這兒了,你的怨氣會不會就少了點?如果我們都活著回去,你對我的恨意,會不會也少了點?”“什麽?”楚淩閉著眼神誌不清的勉強應聲,但此刻的他已經分辨不出謝雲說的是什麽了……“我是說……你對我的怨氣……”謝雲緩慢的重複著,這句話剛起了個頭還沒等說完,忽然覺得旁邊人的氣息一輕,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摟楚淩的肩膀,沒想到正好接住了他向自己這邊倒過來的身體……這個倔強而堅強的男人,終於再也沒有力氣對抗身體已經瀕臨極限的損傷和痛苦,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第42章 謝凜楚淩重新恢複意識的時候是在一間加護病房裏,腿上的傷已經被處理妥當了,手上正在輸液。在他身上沒有鐐銬,身邊也沒有人看守,總的來說,就是一點都不像剛剛謀殺完家主之後的待遇。錦一身黑衣無聲無息的背對著楚淩臨窗而立,長久的習慣積累下來,竟是連呼吸都讓人聽不清楚。楚淩看到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想從床上坐起來,但身上的傷又讓他躺了回去。楚淩也不介意,就躺在床上歪頭淡淡的看著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的錦。“醒了?”“我睡了多久了?”楚淩點點頭,想說話的時候才發現,嗓子還是幹的撕裂般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昏昏沉沉的頭,聲音幹裂嘶啞,“我和他是怎麽回來的?”“昏迷了三天半。”錦倒了杯水扶著楚淩起來喝了兩口,等他喝完才簡略的回答:“我帶人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撤了。既然找不到你們,呂英就完全沒有要跟我們硬碰硬的必要。”錦無論是說話還是他對待楚淩的態度,都跟平常一模一樣,平平淡淡的聲音,依稀透露著關心的動作,就如同他從來沒有出賣過楚淩一般。而楚淩也沒有發難,沒事兒人一般安然的就著錦的手喝了半杯水,“這樣啊……”楚淩沉吟著抬眼觀察了一下這件加護病房,牆麵被漆成淺淺的綠色,各種生活配套設置一應俱全。而後他對錦挑了挑眉,疑問的聲音微帶嘲諷:“為什麽我謀殺家主被帶回來之後還能有這麽好的待遇?我以為——假如我還能醒過來,迎接我的最起碼也應該是本家裏的地牢才對~”“你意圖謀害家主了麽?”錦重新直起身來背對著楚淩看著窗外夕陽漸漸把大地染紅,慢慢扯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我隻知道,我們三人一起去拿名冊不料卻遭遇呂英埋伏,你為護家主周全而身受重傷,是大功。別的,我不知道。”楚淩眉頭一皺,轉頭雙眼看著眼前那個隱在夕陽的陰影下,變得模糊不清的背影,低啞的嗓音因為懷疑和探究而微微發冷,“這麽簡單?”“起碼目前為止,確實這麽簡單。”錦說話這句話就轉過身來,給楚淩的杯子重新填滿了水,在他平淡的眼睛裏楚淩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東西。“老爺回來了,就在出事當晚。”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像想到了什麽讓他也有些顧忌的事情,他抬腳向門外走,冷淡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如果這次能這麽簡單的蒙混過關當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到了門邊的時候,手已經抓住扶手的錦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躺在床上漠然得沒有一絲反應的楚淩,微微停頓了一下之後聲音微沉,繼續說道:“如果不能,包庇你,少爺作為家主也一樣逃避不了責任。總之,你先趁現在安心養傷吧。”————————————謝凜一直以來都是個理智得可怕的男人。自他二十歲上位以來,這位前代的謝家家主在世人眼裏就一直是這樣的。當謝雲推開主宅書房門,看到那張昔日裏除了他沒人敢坐上去的老板椅上此刻坐著的那個看不清長相的中年男人的時候,即便是早在意料之中,眼前的情景還是讓他不露痕跡的皺了下眉。室內沒有開燈,夕陽已經快要消耗殆盡的光輝勉勉強強能把這件大大的書房照亮,那晦暗不清的微弱光線讓人感覺到壓抑。桌子後麵的男人穿了件鐵灰色的真絲襯衫,沒打領帶,雙手交叉隨意的撐在桌上抵著下巴,被黯淡的光線所模糊的臉上,唯獨一副金絲眼睛散發著冷然的、沒有感情的白光。他就那麽悠閑而隨意的坐在老板椅上,一雙同謝雲如出一轍的漆黑而淩厲的眼睛在鏡片後麵看著他的兒子走進來,沉默無聲。謝雲挑了下眉,掃了謝凜一眼,無所謂的走到了一旁的沙發上隨意坐了下來。隨手從後麵的架子上拿下一個清代的古董小花瓶在手中把玩,看都不看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侍者敲門送了兩杯咖啡進來,然後很快又悄無聲息的退出去,這個過程中好像知道坐在老板椅上的那男人的習慣一樣,甚至連招呼都沒打。謝凜這個時候才開口,他成熟穩重的聲音聽起來不疾不徐,每一個音節都過渡得極為流暢,不知不覺間就可以安撫人心,“阿雲,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他對自己的兒子說話,威嚴而慈愛,叫“阿雲”的時候甚至語調微微愉快的上揚,讓這個實際上開始就已經驚濤暗湧的問句變得就如同父親教訓在牆上亂塗亂畫的兒子一樣,無論是寵溺無奈還是責怪,都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謝雲沒有應聲,放下那個花瓶,端起咖啡動作隨意優雅的喝了一口又放下,上好的陶瓷輕擊桌麵的聲音在房間裏顯得格外空洞。末了,他斜著眼睛瞟了主位上的謝凜一眼,勾了一下嘴角,一臉的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