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秋水的體質根本不適合待在醫院,除了墳地、重大傷亡事故現場外,醫院裏的死人最多,相對的,她接觸到的滯留亡魂也多不可數。


    若是平常她還能應付,視若無睹便可,但是現在氣弱體虛的身子哪有餘力驅趕不斷湧進病房的幽魂,環伺四周的陰氣讓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那一夜,杜家長子呱呱墜地了,可是母體卻因為血崩而大出血,鮮血的液體濡濕了一層又一層的床墊,滴落病床,紅豔一片,緊急輸了兩千五百西西的血才挽回一命。


    隻是,這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假象,那時的她已邪氣入身,為了瘦弱的兒子硬拖了一年,到頭來還是咽了氣,魂歸西天。


    「杜院長,請節哀順變。」一位穿著黑西裝的男人上前致哀。


    「是呀!別太難過了,孩子還小,需要你的照顧,你要打起精神振作起來。」拭著淚的家族長輩輕聲安慰,不忍他中年喪妻。


    「秋水是個好女人,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可惜她時間到了,要回天上做神仙,你要放她走,不要讓她走得不安心……」


    一夜白了頭發的杜春雄仍然無法接受愛妻已死的事實,他兩眼空洞的盯著棺木中的妻子,表情木然,旁人說了什麽他全然聽不見。


    來來去去的人在靈堂走動,三柱清香不滅,他們傷心亡者的早逝,也心疼生者的哀痛。


    行醫濟世的杜家人廣結善緣,院長夫人生前也待人和善,因此從早到晚都有鄉親至交來上香,還有人不收分文,主動幫忙處理喪事。


    金爐中的冥紙燒得通紅,嫋嫋香煙在翻動的白幡中隨風飄向天際,大家都忙著將喪事辦得盛重,讓院長夫人走完最後一程。


    可是大夥隻瞧見落寞的身影獨自掉著淚,哀戚的守著屍身僵硬的妻子,卻沒人注意到默默走開的小人兒,蒼白的臉上連一滴淚也不流。


    「哭出來吧!不要逞強,我會陪著你。」


    一堵寬厚的胸膛將嬌小的身軀輕擁入懷,結實的臂膀如同堅厚的城牆,守護著光彩驟失的珍珠。


    「我不哭,我為什麽要哭?她答應要陪我長大,聽我說小女人心事,我們要在半山腰蓋幢小木屋,門前種滿海芋……」杜千桃哽咽了,強迫自己不落淚。


    「夫人來不及為大小姐做到的事,我一定會幫她完成。」隻要是大小姐想要的,他會一一送到她麵前。


    他想寵她,讓她一直無憂無慮的永遠開懷得像個天真的小女孩。


    秦萬裏心疼著不肯釋放情緒的人兒,她越是拗著性子,他的心口越疼,忍不住替她紅了眼眶。


    「大人為什麽總是說話不算話,你們每一個都一樣,出爾反爾,我才不要為失信於我的人哭。」她不哭,絕對不哭。


    臉色透著倔強的杜千桃忍著悲傷,不讓嗚咽的哭聲從唇畔滑出。


    「不是為夫人的死而哭,而是為你自己,你失去了愛你的母親。」那是無法取代的傷痛,任誰也承受不了。


    「不,她不愛我,她拋棄了我,她要是愛我又怎麽會舍得離開我?她……不愛我,不愛……不愛我……」再也不會對她笑,對她說:我最心愛的寶貝女兒。


    淚水在眼中打轉,就是不流下來。


    「她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你,盡一個母親的心力愛著你。」沒人可以質疑母愛的偉大,她擁有最完整的愛。


    「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怎麽知道被母親拋下的感覺。」過多的痛讓她的胸口快要爆開,找不到發泄出口的她握起拳頭,拚命槌打著他。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沒有母親的聲音,沒有母親的笑語,沒有母親的懷抱,她渾身冰冷了,不再睜開帶笑的眼眸。


    誰來告訴她,為何她的世界一下子變黑暗了?除了擾人的誦經聲外,她看不見在屋裏穿梭的那個人。


    「親眼目睹親人活活被燒死在車裏,那種痛你又能想象嗎?」烈焰衝天,紅得像要燒毀天際。


    秦萬裏一動也不動地任由柔晳小手槌打,不避不閃的讓她宣泄心中的痛楚,那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一個十六歲女孩所能承受的……成長。


    他一直在看著她,看她由稚嫩的小女孩漸漸長成無瑕的花樣少女,那被烈火焚燒身心的歲月,她全然純真的笑靨是他唯一支撐下去的動力。


    很久,很久了,他認識她的時間超過她所知,早在他生死徘徊之際。


    「你……你是什麽意思?」她的手變得無力,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不是隻有你有過喪親之痛,每個人都必須經曆生離死別的過程,你這雙特別清澈的眼難道還看不透?」他的痛比任何人都深刻。


    當年才十歲的他快快樂樂地和家人出遊,弟弟在車上打著電動,小妹窩在母親懷中吸吮拇指,開車的父親則轉著廣播。


    意外發生的瞬間,他正低著頭看漫畫,突然一陣撞擊力從左後方麵來,他還沒來得及感到疼痛,身子便騰空而起。


    一陣天翻地覆的黑暗後,全身的抽痛喚醒他的神智,可是老天終究是無情的,當他拖著扭傷的腳想要救出困在車裏的家人時,轟然而起的爆炸將他推向更遠的稻田,背部立刻傳來劇烈疼痛,沒多久他便失去意識。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隻知再一次睜開眼時,在他床邊的是位麵容偏白的美婦,而她懷裏抱著睜著圓滾滾大眼的小女娃。


    後來在爺爺老淚縱橫的解說下,他才知道自己足足昏迷了兩年,在爺爺的一再懇求下,院長夫人才動用她不為人知的能力救回他,讓秦家最後一根獨苗得以幸存。


    聽到他的話,杜千桃悲傷的神情更為黯然,她的能力在杜家一直就是公開的秘密,但她卻從未和他談論過此事。


    因為她不喜歡與眾不同,也極力隱藏雙眼所見的兩個世界,一直以來,她牢記母親殷切的叮囑,不看、不聽、不介入,不因同情而動用能力。


    可是要做到無動於衷真的很難,看到好朋友被惡鬼纏身,甚至身後跟著一堆前世冤債,她總會忍不住暗施援手。


    雖然次數少之又少,她還是擔心有人發現她的異樣,繼而追問她的舉動,甚至發現她的秘密。


    她接著想起以前母親告訴她的事,他的家人都命喪於一場車禍,他也曾經經曆過失去至親的痛。


    「至少你還有管家爺爺……」她眼神一黯,雙肩微微顫動。


    「你也還有老爺和小少爺!爺爺一直很放心不下你,要我好好照顧你,一如他在杜家的時候。」爺爺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心思細膩的她,怕她不懂得保護自己。


    「管家爺爺他……他很疼我……」除了爸媽外,他是對她最好的人。


    「我明白。」他的大小姐雖然好勝,卻不失良善。


    「我想他。」如果管家爺爺在的話,她就能毫無顧忌的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也一樣想你。」畢竟爺爺的一生幾乎耗在杜家,杜家的一草一木對他意義重大,何況是人。


    「……我是因為想管家爺爺才哭的,不是我媽……」她低垂著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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