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岐正枕著白綾軟枕躺在窗前炕上,得知周胤進來,輕輕道:「先生,請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李越在炕邊放了張圈椅,請周胤坐下。


    周胤在圈椅上坐下後,就著窗紙透過來的雪光,打量著林岐,見他臉色蒼白,神情疲憊,瘦得下巴都尖俏起來,是一個生病的大孩子模樣,心裏不免有些心疼難過,溫聲安慰道:「我聽小女說,喬夙已經製出了解毒之藥,我派韓勇拿了吏部的公文去黔州迎喬夙了,殿下身上的餘毒,一定會清除的……」


    他是洪武帝的寵臣,自然了解林岐中毒的內情。


    想到宮闈中那些肮髒陰暗之事,周胤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他雖是洪武帝的寵臣,卻也不太讚同洪武帝處理家事國事時那種模棱兩可優柔寡斷的態度。


    林岐輕輕道:「多謝先生探問。」


    又道:「先生打算何時出發去安息,我提前安排精兵護送。」


    周胤道:「若是通天河結冰的話,我今日就打算出發。」


    他是吏部尚書,不可能長久離開京城,必須盡快完成使命回京覆命。


    林岐嘴角翹了翹,是想要笑的模樣,可是聲音卻有氣無力:「先生,通天河已經結冰了,冰麵很厚,能走人能過馬。」


    他雖然病倒,卻也未曾放鬆對軍隊駐地周邊環境的探查。


    周胤點頭道:「如此甚好,我用罷午飯就出發。」


    林岐沉吟了一下,道:「先生,外麵還下著雪,雪大道路難行;此去安息,還要穿過西夏的地界,險阻重重——」


    見林岐都病成這樣了,還要長篇大論試圖勸說自己留下似錦,周胤哪裏忍心,微笑著打斷了林岐:「微臣正有件事要拜托殿下。」


    林岐眼睛一亮,滿是期待看向周胤。


    周胤心中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緩緩道:「此去安息,道路難行,險阻重重,微臣想把小女托付給殿下照顧一段時日。」


    林岐眼睛裏似有星光閃爍:「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似錦的。」


    見林岐固執地非要稱呼似錦的閨名,周胤卻無論如何生不起氣來——眼前的林岐,明明該是躍馬揚鞭神采飛揚的清俊少年,卻因為宮闈的陰毒,被迫躺在這裏,用悲傷溫柔的眼神哀求自己,留下他喜歡的姑娘……


    這樣的林岐,周胤如此忍心拒絕?


    今日是大年初一,雖然地處邊陲,可漢人愛過年的天性是不會改變的,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


    周胤側耳聽了一會兒,看向林岐,聲音溫和:「殿下今日就不要起來了,好好養病,我離開時殿下也不必去送,你我雖是君臣,卻也是師生,不必講究那些繁文縟節。」


    林岐不再堅持,輕輕道:「好。」


    得知周胤今日就要出發,似錦呆住了:「爹爹,這也太早了吧?」


    她一直以為爹爹到初六以後才出發的。


    周胤正在喝茶,聞言笑了起來:「似錦,爹爹此去安息,最快也得三個月才能回來,朝中公務積累許多,不趕時間可是不行。」


    大周朝廷派係雲集,他和趙貢韓朝雖然結成了聯盟,但是韓朝的夫人卻與蘇太後蘇貴妃一樣,出自蘇氏一脈,並不像他和趙貢那樣堅定地站在了皇太子這一邊,隻要誘惑足夠,韓朝隨時都可能倒向慶王一方。


    因此周胤不能離開朝廷太久。


    似錦明白周胤話中之意,低聲道:「爹爹,韓大人一向講究實用,把國家利益看得比對個人的忠心更重,如果慶王那邊能提出類似讓韓大人的內閣權力越過皇權這樣的條件,說不定韓大人就投向慶王那邊了。」


    她想了想韓貞提到過的一些隻言片語,繼續道:「爹爹,我覺得蘇氏一族,對蘇夫人並沒有那麽重要,您可以讓人驗證一下。」


    「據說安息王的後宮,王後和寵妃一直鬥得你死我活,有一個流言,說安息王的寵妃是西夏王的初戀情人,您到安息後可以命人探查一下,說不定這個消息對咱們有用……」


    父女分離在即,似錦絮絮說著自己的想法。


    她前世就對這些很有興趣,雖然沒有人專門和她談這些,可是她總是能從朝廷的動向和貴婦間交談中透露出的隻言片語中總結歸納出有用的信息,提前做出正確的判斷。


    而且似錦的記憶力很強,即使重生了,她也依舊記得不少與政治有關的消息。


    周胤從來都知道似錦聰明,更有靈敏的政治嗅覺,聽似錦分析講述著,心中頗有觸動,也不禁感歎:似錦若是男兒,那該多好!


    電光火石間,周胤意識到一個問題:似錦其實很適合嫁給林岐!


    他看向正分析安息與西夏矛盾的似錦,在心裏計議起來。


    原先周胤一直以為林岐喜歡似錦,是把似錦當做小女人寵愛的,如今他才清楚地意識到,林岐對似錦,應該不止是寵愛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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