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原來他們所謂的正邪之爭竟是這般的血腥殘忍。


    早藏身在暗處,淚眼看盡一切的雲若雪,駐足在一地死屍之間,雙眼有些迷惘的掃過四處,放眼所及,是遍地腥臭的血紅,宛如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長久,表情木然怔仲的她,才踏著蹣跚的步伐緩慢前進,一襲拖地的白紗裙擺掠過地上的血水,染上刺眼的紅。


    直至刀戒天麵前她才止步,抬眼緊瞅著褪去狠戾神色、雙目楞瞪著她的男人,她眼裏猶凝著未幹的淚,久久靜默不語。


    良久,她終於輕啟檀口,打破沉默,“告訴我為什麽?這些人究竟哪裏錯了?”


    聲音問得極輕,語氣幽幽,“告訴我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分正派、邪派?為什麽一定要分出個你死我活?為什麽一定要……趕盡殺絕?”


    夠了,真的夠了!


    如果和他相守是要踩過這麽多條人命,那她不要了,這樣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她不想再看見這種殘暴殺戮的景象,尤其是見他雙手沾滿血腥。


    “若雪。”刀戒天伸出手,想同往常一般撫上她的臉,卻遭她出聲喝止。


    “別碰我!”揮去他的掌,她表情忿恨的怒喊:“告訴我為什麽?你說呀!”


    刀戒天緊抿雙唇,蹦緊下顎,睇視著怒氣勃發的她,心口仿佛因她憤怒的指控而刨空一塊,開始淌血。


    “我無話可說。”正邪敵對的仇殺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他不想解釋太多。


    “你可知道,看到你這麽殺人不眨眼,我的心好難過、好痛,我多想製止卻無能為力。這些都是人命呐!刀大哥,你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


    “放過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哈——”刀戒天聞言放聲狂笑,諷刺的反問:“那你說,誰來放過我?誰又給我一條生路?”


    刀口舔血的日子他都過了十多年,現在要他放下屠刀,怎能說放就放?


    “怨怨相報何時了,我相信隻要一方肯停,時日一久,局勢必定會有所改觀的。”


    “不用再說了!如果今日你是來當雲家說客的話,就到此為止!”他厲聲製止,發現口氣似乎太衝,倏地轉緩,“若雪,我不想跟你吵,別在這件事上和我爭吵。走!跟我一起回刀門山莊。”說著便牽起她的手。


    “不,你這麽說,是不是表示連雲家人也不會放過?”奮力掙開他的手,她目光灼灼的瞪著他,“回答我!”


    刀戒天微惱地瞪著脾氣執拗的天真女人,見她非得要到答案才肯罷休的固執神態,終於不再堅持給了她答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他們再周旋纏鬥到底,我無法保證。”


    所以意思是不會了,究竟是她太天真了嗎?她以為刀大哥會為了她放棄。


    雲若雪覺悟地合上眼,痛徹心扉,隨後拿出隨身帶在身上的刀門令,一雙哀傷的水眸,瞬也不瞬地瞅著他。


    “刀大哥可還記得這快刀門令?你說過我可以拿這令牌要求你一件事。”


    “記得。”瞪著她掌心的令牌,他不動聲色。


    “好,那我要你自此放過我姐姐,放過所有雲家人!”語氣略頓,接著她又忿恨地喊道:“聽見了嗎?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這是劑重帖猛藥,唯有這麽做才能徹底斷絕兩方關係,現在刀戒天雖不殺雲碧瑤、不滅雲家,可日後她無法求雲碧瑤和雲家同樣不殺刀戒天。


    她知道碧瑤姐姐好強的個性,也知道刀大哥不是輕言罷休之人,如此纏鬥下去,這情景恐怕會不斷上演,而自己也會淪為被利用的對象,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倘若是這樣,她會更難辭其咎,所以情願現在就犧牲兩人情意,讓碧瑤姐沒有機會再利用她,另方麵亦可成全對娘親的諾言——保雲家周全!


    “你說什麽!?”刀戒天語調激昂,一臉無法置信。


    何以連她也和世人一樣這般看待他?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的話自她口中說出,有如千刀萬剮般狠狠淩遲他的心。


    “告訴我,是我聽錯了?還是雲家人讓你這麽做?”他的若雪不會這樣待他的,一定是雲家人又做了什麽,才迫使她這麽反常。


    “沒有,你沒有聽錯。”雲若雪抬起下顎,雙眸晶燦,語氣堅定決絕,“你是大魔頭!殺人不眨眼、雙手染血的大魔頭!我恨你!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麽要認識你!”


    最後,她索性閉上眼,牙一咬心一橫,決絕話語衝口而出,“我恨不得自此跟你永遠不再牽扯,恩斷義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想這麽做的,不管是雲家或他,她都不願任何一方受到傷害,可是已經賠上這麽多條人命,她不能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自私的隻顧著自己的幸福。


    然則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推得遠遠的,從她的生命裏消失。


    “你真是這麽希望?”恩斷義絕?這樣的決絕他無法接受!


    乍聞決裂的言詞,刀戒天猛得抓緊她的肩,銳利的眼神像要將她穿透般的狠狠瞪視著她。他情願相信,方才不過是她一時的衝動之言。


    “對!”再度掙開他的雙臂,她舉起手中那塊青銅令牌,“還有,這塊東西還給你,這種邪教魔物我雲若雪不屑要!”


    說完,她便將令牌往他身上丟擲而去,在他尚不及伸手抓住時,便匡當一聲落地。


    低頭瞪著被她棄如敞屣的刀門令,片刻後,他才神色木然地彎身撿起,如同撿起被她踐踏的真心。


    收緊手中的令牌,他恍若失了魂似的輕聲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這真是你想要的?不會後悔?”


    哈,好一個不屑要!哀莫大於心死也不過爾爾,枉他一片赤忱癡心,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傻啊!


    一股熱氣衝上眼眶,雲若雪眨了眨眼,壓抑下幾要奪眶的濕氣。


    “不後悔!”語氣偽裝得十分果決,現在絕不能功虧一簣,就讓他恨她吧!


    “再說一次!”刀戒天大聲叱喝,眼眸染上憤怒的赤色,那塊緊握在手裏的令派幾要被他捏碎。


    他好氣,氣她的心狠和言不由衷,氣她用這種方式逼他就範。


    “不後悔不後悔不後悔,就算要我再說幾次都一樣,我雲若雪永遠都不會後悔!”


    “好,就如你所願!”話聲方止,他奮力將令牌朝天際擲出,接著彎刀一落,淩厲刀鋒劃過,令牌一分為二。


    鏗鏘落地的兩截令牌,一半已粉碎,而另一半則形不成形,字不成字。


    刀戒天居高臨下的冷睇那塊殘破令牌,薄唇緊抿許久,任由沉默蔓延,仿佛正哀悼跟著支離破碎的心,這塊令牌再也沒有意義了,隻是一截斷碎的破銅,不會再有意義。


    爾後,他眸色轉為森冷淡漠,將所有心傷埋葬心底,再抬眼望著眼前令他心碎的絕情女子,終於掀啟薄唇,落下兩人正式的決裂。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回憶像開了口的閘,任憑翻湧的思緒傾瀉而出。


    雲若雪做了好長一個夢,又夢到兩年前和刀戒天的過往,夢到那日教她痛徹心扉的決裂分離。


    天翻魚肚白,窗外幾隻麻雀吱喳啼叫,擾斷清夢。


    她睜開眼,美目楞然地瞪著上方梁柱和茅草屋頂,然後困惑的轉過屋內簡樸陳舊的擺設,有片刻記不得自己是身在夢境還是現實,直到靠窗的桌案邊,那個雙手環胸、坐在椅上閉眼歇息的男人落入視線裏,她才憶起。


    原來她真的在紫竹林的茅屋裏,這不是夢。


    她記不得昨晚是何時入睡的,隻記得刀戒天在講出求她當他的妻時,她一逕的顧著哭泣,哭得迷迷糊糊的,抑或是她是哭到睡著的?


    看來,他是將床鋪讓給她,自己則挨著窗,屈身坐在椅上睡了一夜。


    怕驚擾了閉目而眠的男人,她放鬆手腳小心翼翼的坐起身,翦水雙瞳借著灑入窗內的晨光,趁著他未醒時貪婪的注視著他,神色複雜地逐一掃過男人難得放鬆的五官——他有一對霸氣飛揚的劍眉、直挺的鼻梁、唇形好看卻總是緊抿的薄唇、形狀方正的下巴,還有此刻閉著的那墨如星石的淩厲鷹眸。


    他並非時下所推崇那種白皙俊美的男人,且長年習武風吹日曬的關係,讓他的皮膚黝黑而粗獷。


    然則太過立體且剛硬的五官線條,加上他嚴肅拘謹的個性,總把一張還算好看的俊朗麵皮繃得更肅穆嚴厲,教人生怕顫栗,可就是這般強烈的氣質,讓他更顯一方門主的霸氣和威嚴。


    隻是和當年相比,他眼尾已添上些許細紋,左邊眉角甚至多了道小疤,看來兩年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滄桑,但亦更添沉穩內斂的成熟魅力。


    不知望了刀戒天多長時間,雲若雪才不舍的斂回目光。


    她下意識地探手入袖,想拿出隨身珍藏的半截令牌,而袖內空無一物讓她猛然一僵,才想起令牌是藏在紅嫁衣的暗層,而非穿在身上的這件水藍素衫內。


    難道是在掙紮時掉了?還是在嫁衣的暗袋裏?不行,她得找出那件紅衣。


    打定主意,她輕聲下榻,套好繡鞋,放輕足音走向門口,手才碰上房門,閉眼假寐的男人就開口了。


    “想去哪裏?”


    雲若雪聞聲一頓,卻沒轉過身,她唇瓣掀了掀,猶豫半晌才開口道:“沒,隻是想出去走走。”說著又跨出一步。


    “慢著。”刀戒天起身來到雲若雪身後,手中已握著彎刀,“若要出去可以,但必須我陪你同行。”


    “為什麽?難道我連一個人靜一靜的權利都沒有?”雲若雪略偏螓首,眼角餘光睨了深厚護衛意味濃厚的男人一眼。


    “不是沒有,隻是現在不行,而且我不放心。”他解釋。其實他是怕她離開,又或者做什麽傻事,加上現在形勢未明,他擔不起再有人傷害她的風險。


    “你!”雲若雪氣惱,而後賭氣說道:“隨便你!”


    她繃緊俏臉,又偏頭瞪了男人一眼,才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這之間,她從未轉身正視身後的男人。


    他深情凝視的眼神她豈會不知,隻是她現在無法平心靜氣、若無其事的麵對,怕隻要望進他專注的深邃目光裏,就會無法克製的沉淪。


    刀戒天追出門外,望著那憤怒離去的紅顏身影,不禁暗自苦笑。


    愛上這個性子外柔內剛的固執小女人,他是認栽了,再給她多一點時間適應吧,總有一天,她會習慣他對她的好。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


    現在……抬頭望一眼烏雲掩日的晦暗天色,嘴邊苦笑不由加深——他還是趕在落雨前找回那兀自生悶氣的小女人吧!


    刀戒天沒跟上來。


    氣憤走上好些時候的雲若雪,察覺到沒人跟著,不自覺地放慢步伐,豎耳聆聽身後的動靜,可惜除卻紫竹林裏竹葉搖曳摩擦的沙沙聲響,聽聞不到其他人聲。


    終於,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熟悉的身影,揚聲輕喚:“刀大哥?”


    他說他會跟來的……說不來堵在心口的悶氣是失望還是難過,明明無法麵對,心底深處卻忍不住渴望見他,每當想起自己差點遭惡匪輪暴,而自己又是在那不堪的情景下委身於他,即便知道是情勢所逼,她仍舊無法麵對。


    兩年前,她是那般狠絕的離棄他;兩年後,他卻以這種方式又闖入她的生命。


    這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倏地,灰蒙的天際開始灑下雨點,一滴、兩滴三滴——直至傾盆落下。


    她伸出掌心,木然的接住落下的點滴雨水,身子卻不為所動的繼續杵著,任憑急猛的雷雨打了一身濕。


    “下雨了。”或許這場雨,能夠洗淨她汙穢的身子,洗滌她不潔的靈魂。


    仰起臉,讓眼角沁出的淚和著雨水一同滑落,她合上眼,無聲的哽咽著。


    不知讓雨水淋了多久,又哭了多久,直至身旁又出現令她安定的氣息。


    男人熟悉的身影,伴隨一把打橫出現的油紙傘,替她遮去落下的雨水,雲若雪忙睜開眼,愣然的瞪著紙傘上的油桐花紋,滿腔的心酸哀愁,徒化作更多的淚。


    是他……雲若雪心裏頭莫名鬆了口氣。這男人的關心總是這般霸道,卻也刻骨銘心。


    刀戒天猛然轉過雲若雪淋濕的單薄身子,對著濕淋淋的臉蛋暴吼出聲:“你這是在做什麽!真這麽想死嗎?”


    他不過去找把傘,然後在林邊小徑順手救了隻“小家夥”,怎料一回頭,她就是這副淚水和雨水往肚裏吞、哭得梨花帶淚的淒楚模樣,這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釋,否則我不會再顧及你的意願,現在就綁你上山!”威脅恫嚇的口氣,是掩不住的關心,“拿著!”


    把紙傘給了她,他飛快扒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又順手替她兜緊襟口,確定裹得紮實妥當,才接回紙傘替她撐著。


    “刀、刀大哥……不要再對若雪這麽好了……我、我不值得……”雲若雪顫著聲,身子因濕冷發寒而瑟縮抖著。他待她愈好,她的虧欠隻會愈深。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現在你沒資格說話。”盛怒未消,他氣極她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鷹眸掃過前方簡略搭製給過客休憩的矮籬棚,他拉過她的纖臂,“過來。”矮籬棚不寬,但已夠替她運氣逼寒,否則以她荏弱的身子,回到茅屋時可能已受寒。


    方寸不到的籬棚,險不夠兩人容身,尤其刀戒天的體型碩長高大,於是他安置她盤坐棚內,自己則麵朝著她同樣盤坐,不過大半個身子已暴露在外讓雨淋著。


    兩人雙臂平舉,以掌貼掌,不消片刻,自他掌心傳導而至的熱流,讓她不再畏寒,甚至感覺原先濕貼在身上的衣衫都漸漸幹爽。


    身子舒緩也熱暖了,雲若雪睜開眼,靜凝著閉眼運功的男人。


    “你讓雨淋著了……”他的背都讓雨水打濕了,萬一換他著涼了怎麽辦?


    “不礙事。”眼皮未掀,刀戒天依舊專注調息,“運氣時別出聲,容易傷著。”


    感受到雲若雪雙眼正瞅著他,深怕睜眼看她,屆時氣血翻騰易自損心脈,刀戒天繼續闔眼,故作不知情,也免得她尷尬。


    一句話被打死,雲若雪悻悻然緘口,又是一片沉默,徒有雨勢未歇滴答落在竹葉上的拍擊聲。


    睇視刀戒天的眼神依舊專注,隻有這時候她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望著他,貪婪而依戀的望著他。陡然,他胸口一團竄動的東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麽?


    那“東西”被裹在他的內衫裏,像有生命似的不甚安分的一直蠢動。


    叩——某塊沉甸甸的物品被那“東西”給推了出來,落在刀戒天的腿邊,正是她以為丟失的青銅令牌。


    瞪著那半塊刀門令,雲若雪小嘴微張,差點就輕呼出聲,好在最後一刻忙咬住唇噤了聲。原來令牌不是丟了,是被他撿去了。


    心口一陣發熱發燙,她抬眸覷著麵不改色的男人,可惜男人黝黑麵色上一層可疑的暗赭,還是露出端倪。


    不知是身子暖了還是怎的,兩人貼合的掌心更加熱燙,雲若雪微垂染上霞彩的麗顏,又睇回刀戒天懷裏那躁動的“東西”。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白絨絨的一截動物後腿,纏著一條白絹滑了出來,尷尬的掛在男人微開的襟口晃蕩,還妄想掙脫的蹭著踢著。


    蹬著蹬著,沒兩下功夫,哆——罪魁禍首終於成功脫逃,掉出男人的胸襟,落在他腿根的位置,是隻右腿有傷,被人用黑布條包紮著的白兔。


    可惜白兔這廂才自男人的胸懷裏脫逃,那廂卻又被一同扯出來的白絹給纏繞。


    隻見白兔蹭啊蹭啊,愈蹭愈往死胡同裏鑽,掙也掙不開,倒是那條手絹讓它給撐開了一麵繡紋圖彩。


    雲若雪愕然瞪著那條纏著白兔的手絹,眼眶已不自覺地染上薄薄水霧,卻忍著沒讓它凝成淚水落下,那條手絹是她的,手絹上的牡丹富貴圖和絹角的“雪”字,都是她一針一線繡上去,不會錯的,那是她兩年前紮在他左臂傷口上的白絹,上頭還沾著已褪成暗褐色的血漬。


    他竟然還留著!是什麽樣的心意,讓他這麽珍藏這方手絹?


    約莫半柱香過去,刀戒天終於收住氣勢,穩住體內有些紊亂的氣流,他緩緩睜開眼,對上那雙幾要看透他的盈淚水眸,臉上的暗紅更明顯,有些不自在。


    這隻不識好歹的家夥,咬傷他的指腹就罷,現在還多事的替他翻出難以啟齒的“陳年舊賬”,看他晚點怎麽懲治它!


    雲若雪僅是不發一語,水眸瞅著刀戒天,好半天都未出聲,而刀戒天同樣不語的回望著,一顆心卻懸得老高,惴惴難安。


    當下這氣氛,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是,隻能兩相無語對望著,任由那隻狡兔繼續賴在他大腿根上和白絹纏鬥。


    好一會兒,雲若雪輕歎口氣。心裏終因想通了什麽而釋懷,她伸手撫上刀戒天的臉,甚至還能感受到他身子錯愕地僵直。


    爾後,她笑中帶淚地問道:“刀大哥,你跟我說過的話,都還算數嗎?”


    心跳陡然失速,刀戒天掩飾緊張的悄握雙拳,表麵仍故作鎮定。


    “算數……”他對她說過太多承諾,每一個都絕對算數,可……真是他想的那樣?


    雲若雪聲音微哽,緩緩訴出:“好,那帶我走,帶我回刀門山莊。”


    這是他承諾的第一條。


    “好。”一手覆上撫在他左臉上的柔荑,刀戒天眼眶已經泛熱。


    “還有,我要做你的妻子……”這是第二。


    “好。”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我、我還要做你孩兒的娘……”這是第三。她話聲一哽,終是落下淚。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也是深愛著她的男人呀,此情此意她豈能再漠視踐踏,若真會遭天譴下地獄,她亦同他一起,兩人生死與共,上窮碧落下黃泉。


    “好……”刀戒天聲音感動得更啞,心裏萬分澎湃激昂。


    他仿照著伸出右手撫上她帶淚的頰,兩人默默相望,勝過萬語千言。


    他激動的摟過她,緊緊抱著,仿佛要將她納為自己的骨血的一部分。


    一對眷侶蜜意濃情的忘情相擁,爾後男人溫柔的吻上女人軟嫩的唇瓣,愛憐的細細品嚐。可憐那隻情非得已的白兔,被擠在中間當了盞礙事的“燈籠”。


    它蹭蹭蹭,又踢踢踢踢,再踹踹踹踹踹——終於,男人被白兔擾得煩了,微退開令他眷戀的紅唇,一手將不安分的兔兒給揪了出來放落一旁,還它得來不易的自由,接著再覆上女子巧笑倩兮的麗顏,銜住那抹帶笑的芳唇。


    這下,他總算可以專心了。


    雨勢漸漸趨緩,幾縷天光穿透雲層灑下,打在紛飛的毛毛細雨上,折出炫目的七彩虹橋,矮籬棚內緊擁纏綿的男女,如同放晴的天候,撥雲見日。


    雲家莊碧霞合依湖心騰空而建的精致閣樓,四麵垂墜湖綠色的輕紗羅幔,微風吹拂,紗幔輕擺,襯得這座湖心小樓如夢似幻。


    而建物的四角則高懸四盞雕花走馬燈,傍晚花燈一點,隨風向轉動的花色光彩更是炫目奪人。此閣僅有簡單的二廳二房,卻處處可見雕工精巧、匠心獨具。


    雲家莊的人無不知曉,此樓乃雲家大小姐另辟來獨自休憩的小閣,以映著碧綠湖色和染上傍晚紅霞為美,故名為“碧霞”。


    時至日落,廳內,掩在珠玉簾後的軟椅榻上,一身翠碧衫群的女子倚窗欄而坐,纖手撐在欄木上托著香腮,支著窈窕身姿,眺看窗外黃昏霞彩下的湖光山色。


    而簾外,則佇立著一名刺客裝束的黑衣男子,拱手低頭,恭敬的靜候主子發落。


    氣氛,緊繃而過分安靜,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是突兀。


    立在簾外的男子好半晌沒得到女子回應,他微微抬眸,覷了眼女子依舊倚窗望景的姿勢,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顯的角度,雙眼再次斂下,掩去一番心思。


    刑無命在雲家大小姐身邊跟了十年,是雲碧瑤“養”在暗處的死士護衛,專門替雲家處理一些台麵上解決不了的障礙。


    而對於雲碧瑤陰狠善變的個性,他早習以為常,卻還是對所謂“辦事不力”要麵對的懲罰感到緊張,抑或該說是——興奮?


    他還挺期待這惡毒的女人,又會出什麽陰招來玩他。


    進入雲家那年,雲碧瑤不過是個十歲大的丫頭,可誰又能料到那樣年紀的女娃,已可殺人不眨眼,將性命視如無物的玩弄。


    隨著年歲的增長,十年光景過去,當年稚嫩的丫頭,蛻變為眼前身段婀娜妖嬈的蛇蠍美人,非但更變本加厲的草菅人命,甚至已習得一身陰狠武藝。


    許久,波瀾不興的嬌嫩女嗓揚起,喚回刑無命心不在焉的思緒。


    “你說找不到?”雲碧瑤坐正了身,偏頭眯了眼簾外身形瘦長的男人,爾後款步下榻,揭簾走向刑無命,“真是教人失望,我以為你不隻有這點本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刻意欺近,朝著刑無命斂眼閃避的俊顏,吐氣如蘭。


    刑無命是她十歲那年主動找上雲家的,那年他也不過十八,隻身帶把長劍就說要投效雲家,爹親見他武藝超群便將他納為門上。她原先以為他是個細作,因為他整個人就像團謎,看不清也猜不透,倒是十年下來,他的忠心耿耿無可挑剔便是。


    她向來欣賞他的俊逸長相和利落身手,隻可惜,還是差了那男人一點。


    “恕屬下無能未能找到,請大小姐降罪!”無視女人的撩撥,刑無命語氣不卑不亢。


    “說降罪可不敢當,您說這話豈不是要折煞碧瑤了,是不是呀——師父?”


    雲碧瑤語氣嬌媚,隱含輕嘲地喚出聲。一聲“師父”,道盡兩人隱晦的師徒關係。


    “屬下豈敢,大小姐還是喚屬下無命就好。”刑無命四兩撥千斤。


    兩年前,雲碧瑤就拜入別人門下,而他這個啟蒙之師也淹沒在後繼而來的各門各派眾多“師父”中,顯得微不足道。在她眼裏,他不過是顆用完就丟的棋子。


    “得了。”被潑了一臉冷水,雲碧瑤惱火地退開身,麵色一整,冷聲問道:“發現什麽了?”


    “依屬下愚見,大小姐安排的人馬雖有出手,但事情沒做全。”見她挑眉不語,兩人多年的默契,讓他繼續開口:“按照傷勢判斷,轎夫和皇剛家的家仆確實是死於那些人之手。”


    他口中的“那些人”,即是指雲碧瑤此番派去要劫殺雲若雪的人馬。


    雲若雪被雲碧瑤如此出賣的確是可憐,隻不過她們姐妹間的是非恩怨,他沒興趣知道,純粹將這樁事件歸作為一名“忠心的刑護衛”該做的事看待。


    “繼續說。”雲碧瑤又踱回椅榻上坐著。


    “可惜出師未捷,三人非但讓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殺了,更讓那人劫走了雲若雪。”言簡意賅,大致交代完他研判的事件始末。


    “哦?”慵懶的欣賞起塗染蔻丹的纖指,雲碧瑤一雙明媚貓眼懶懶的眯了刑無命一眼,口氣闌珊地問著:“那你可看出是用什麽兵器?哪路道上的?”


    她知道刑無命一直有這等能耐,對天下各門各派的門路招式了若指掌,遑論是使用的暗器,甚至是任何刀傷劍痕都難逃他的眼。


    哼!這點雲碧瑤倒是挺信任他的,刑無命斂下眼皮,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他謹遵主仆之分,拱手說道:“刀戒天。”


    刀戒天!?


    再聽到這名字,雲碧瑤動作微顫,後又故作若無其事的繼續玩賞著細指,可那稍眾即逝的失常,卻沒躲過有心人窺探的犀利眼光。


    刑無命略挑眉,猜測雲碧瑤失常的原因。何以提到刀戒天她會有這等反應?


    狀似欣賞夠了,雲碧瑤一手撐靠上窗欄,指間無間的輕敲欄木,口氣近乎喃喃,“是嗎?所以那小賤人是命大被刀戒天給救了?”


    她發誓過不會讓雲若雪那小賤人太好多的。


    先前會讓雲若雪活著,是讓她無聊時拿來尋開心折磨用的,但如今這局勢,在那賤人被和三皇子對頭的二皇子看上欲納為妾時,就沒利用價值了。


    和個人的喜惡相比,她更不能冒著讓雲若雪攀上二皇子得勢翻身的風險,與其如此,情願現在就親手毀了雲若雪,加上又牽扯上那男人,她就更沒活著的必要!


    “所以大小姐的意思是?”


    倏地,敲擊聲停止,雲碧瑤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笑意卻不達眼睛,接著她斂下笑,偏頭又忘了窗外遠景一眼,才冷聲開口。


    “她的命我會親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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