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柳鳴風再堅強,聽到這句話後仍不免癱坐在地,惡寒迅速竄遍全身。她拚了命地想著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可是家人離世的打擊實在太大,她完全無法思考,腦袋裏全是嗡嗡嗡的雜音。


    關釋爵僅隻淡然地看了柳鳴風一眼,情緒未有明顯起伏,隨即向段千馳吩咐。


    「迅速找人驗屍。柳盟主武藝高強,江湖上能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我懷疑他生前遭人下毒。」關釋爵取出長盒交付與他。


    「這是我在廚房收集到的飲水、飯菜,你派人送到鳳台請顧師伯確認其中是否摻有毒性,又是何種毒藥。」


    「百花穀」以醫術毒理揚名天下,更有「穀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之美譽,其中以大弟子顧冬晴最為出眾,當年他娘親曾拜入「百花穀」門下學習簡單醫理,以免北上後,草原民族散居,生病時不好找大夫醫治,因此他跟千馳雖然虛長了顧冬晴幾歲,卻得喚她一句師伯。


    「好。柳盟主尚未蓋布,還請當家移步確認。」段千馳收下長盒,離去前再次囑咐。「敵暗我明,當家千萬小心。」


    關釋爵僅以頷首回應,隨即看向癱坐地上,神色已逐漸回複的柳鳴風,心中漾起不忍,但同情幫不了此時此刻的她。


    「你若承受得起,就隨我一並前往主樓探勘,隻是我醜話在前,外頭的情景怕是比這裏嚴重百倍。」此次大難,他要求隨行的馬場夥計先找出幸存者,再將罹難遺體救出,除了減火外,其餘事物他一概不許下屬變更分毫,以免陸續趕來救援的各派人馬,以為他們乘亂取走山莊的物品。


    當然,信者悟信,不信者做再多都沒用,他隻能盡本分所能處置。


    然而千馳適才明言除了她一人之外無人幸免,外頭是怎生場景,連他都不敢想象。


    踏出廚房的那一刹那,柳鳴風覺得她的世界全毀了。


    漫天大火隻剩零星火花,悶燒在樓房倒塌而下的木梁裏,嗶爆裂的聲響時有所聞,使勁掩鼻,仍然蓋不了空氣中濃重的焦臭味。


    家毀樹倒花殘,人死禽亡獸散。她住了十年的盟主山莊儼然變了個模樣,宛如人間煉獄。二十來名綁手束腿的勁裝男女由倒塌的房舍中小心翼翼運出的大體,每具都焦黑到難以辨認,她咬牙不哭,淚珠卻禁不住重量,雙雙滾落。


    愈接近主樓,柳鳴風的腳步愈慢、愈拖行。


    原本五樓高的輝煌建築此刻僅存泰半,屋瓦散落,祥獸盡毀,門扇焦黑。


    關釋爵陪她踩過遍地餘灰殘梁,細細地注視著她每踩一步就褪一分血色的秀容,痛楚在她臉上劃下一道糾結的不知是否受到她的牽引,以及周遭沉痛的氛圍影響,在他的心中,似乎也劃下了一道疤,正微微地痛著。


    「當家。」領人清理主樓的段千馳立馬而來,礙於柳鳴風的存在,猶豫許久才開口道:「當家猜得不錯,驗屍結果已出來,柳盟主一家生前確實遭人下毒,但毒性不至於致命,隻是要人手腳發軟。除了身中數刀斃命的柳盟主,恐怕柳夫人、柳小姐及柳少爺全是遭人活活燒死,無力抵抗逃生。至於是什麽毒,還得等顧師伯查清。」


    遭人……活活燒死?!柳鳴風腦門一陣暈眩轟脹,步履不穩地往近乎全毀的主樓奔去!


    果不其然,在臨時清出的庭院空地上,四具以木板平放停靈的大體赫然衝入她緊縮的瞳眸中,全身焦黑難辨,僅能由身形識其身分。


    不……躺在那裏的不是爹娘,不是弟弟,不是水仙!馬場的人一定沒有仔細找過,爹娘他們一定是躲在什麽地方不敢出來而己!


    柳鳴風死活不認地上那四具屍首是她日夜相處的親人,不顧主樓仍有塌陷的危險,直往前奔去。她要親自找過一回,馬場的人不熟主樓隔間,一定有哪裏遺漏了!


    他們沒有死,他們沒有死!


    「你做什麽!」關釋爵旋身將她攔下,牢握住她細瘦卻精實的手臂。他才回頭跟千馳吩咐山下能運多少棺材就先運多少上來,眼角就瞄到她傻頭傻腦地想往主樓裏衝。


    火勢才剛控製住,裏麵餘溫依舊炙人,把雞埋進去就能活活燜熟,沒有其它人幫忙,她想找死是不是?


    「放開我,我要進去救人!老爺和夫人一定還在裏麵,他們沒有死,他們不可能會死!」柳鳴風死命掙紮,卻像鐵煉纏身一樣,被死死地鎖在原地,無法踏出一步。「你放開我,遲些他們就沒救了!」


    「他們早就沒救了!」關釋爵押著她,逼她直視地上四具焦黑屍首。就算麵貌難以辨認,但衣著上隱約可見的部分圖騰,除了現任的柳盟主外,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穿在身上?「你看清楚,這才是你要麵對的現實。」


    柳鳴風顫著,頹然跪下,像被什麽重物緊緊壓覆著,痛,說不出口,全部擠在她快要爆炸的胸口,醞釀著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鳴鳴,爹已經當上武林盟主,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當著婢女,連吃食飲水都要自己發落?爹看得好心疼啊!」


    「對呀,姊,我們搬進盟主山莊好幾年了,你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過,再這樣下去,爹不僅不能以嫁女兒的名義送你上花轎,現在還要擔心找不到好婆家。」


    「好了好了,瞧你們父子倆一搭一唱的。我還巴望著鳴鳴嫁給尋常人家,別像我跟了個武癡,丈夫有跟沒有一樣,還是平凡恬淡點的好……」


    爹、娘、弟弟……


    如果不是滅神賦,爹娘不會遇害;如果不是滅神賦,弟弟也不會這麽早走。


    滅神賦連累了她全家,諷刺的是,她身邊僅剩的就是此生最恨的滅神賦!


    「啊——」柳鳴風驟忍不住,哭喊出聲。她究竟做錯了什麽事,老天爺要這樣責罰她?


    關釋爵淡然地看著雙膝跪地,如杜鵑泣血悲鳴的她。原本冷靜與他對峙的小姑娘,現下看起來是如此瘦弱,肩頭一顫一顫的,無比可憐,實在教人不忍。


    他接下段千馳遞來的白布,在她身畔蹲下,蹙眉道:「替他們蓋上吧。」


    柳鳴風連道謝的力氣也沒有,接過白布就這樣傻愣愣地跪在原地,雙眼空洞地看著親人的屍首,無法動彈。


    關釋爵本想替她抖開白布,卻有人早一步喚住了他。


    「關大當家?哎呀,還真是你啊!你不是回北方了嗎?」


    「薛道長。」關釋爵起身,向來人拱手致敬。


    薛道長乃是赤城派退位掌門,身分已位列師祖,江湖地位崇高,平生三好,好貪杯、好山水、好管閑事,更別說他與柳盟主乃八拜之交的兄弟,情誼非凡,此次盟主山莊出了大事,幾乎全毀,他本該出現,更該主持大局。


    薛道長一歎,感慨萬千。「昨天才與關當家把酒話別,本想數月後才能再見,不想今天卻是在這種場景上聚首,真教老朽傷懷。唉,柳盟主一生光明磊落,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世事無常,現今能做的,就是盡快安頓盟主後事。」關釋爵正想向薛道長大致說明現在搜救的進度為何,卻見一抹黑影急奔而來,跪到柳盟主一家遺體跟前,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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