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鷹帆終於說了,在馭浪侯府,兩個大男人對著一大盅的酒,他已經做好被活活打死的心理準備。


    但卓洛布赫卻笑了,仰天狂笑,笑聲淒愴,與遙遠的海浪聲相呼應,在冷夜裏聽來卻像鬼魅的低泣與歎息,那是身為一個男兒與王者不能輕易示人的痛苦與眼淚。


    我的國家敗了,接著族人引以為傲的聖山被毀,天災橫行,百姓受苦,我該怪罪宿命嗎?或者為何天要亡我?


    不,什麽都不是,我沒有當一個好皇帝,我沒有給他們可以信賴的依靠與力量,我應該在他們最痛苦時待在我該待的位置上,但我沒有……


    他們喝了一夜的酒,他沒有說原不原諒他,說到底已經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了。


    影武衛窮追不舍,單鷹帆決定帶他去找南海某個族的巫女,其實他想的是,讓巫女指示卓洛布赫找個地方躲起來也好,又或者……總之他也無法可想,隻好死馬當活馬醫。


    傳說闇鱗族來自大海,他們的先祖能在水底生活,而現在他們低調地世代隱居於南洋一角,隻有少部分東海人知道闇鱗族的巫女無所不知。


    然而麵對他們心裏真正所想乞求的,巫女也隻是搖頭苦笑。


    「那是你們無法改變的命運,當初選擇舍棄什麽、選擇背負什麽,如今才走到這條道路上,你們必須去承受,我隻能幫你們找出某些關鍵的人事物,也許是那些心結,也許是那些傷疤,更也許是正在等待得到寬恕的夢魘……」


    「那麽,我想找到『那個人』……」卓洛布赫的嗓音,摻雜了痛苦、壓抑,以及那個時候的單鷹帆還不能明白的,某種疼痛卻不願就此割舍的情感。


    他護送他到了巫女所指示的國境邊緣,再過去,除了窮山惡水的險境,也潛伏了毒蛇□獸,甚至是野蠻地等著獵殺旅人的異族人。


    「就到這裏吧,我跟她的恩怨誰也無法插手。」


    該說珍重嗎?他們的關係尷尬得很,說是不共戴天之仇也不為過,但單鷹帆仍是道:「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就到蟒城來吧。我不在乎天下在誰手上,隻是希望別再打仗了……」


    卓洛布赫扯起一個諷刺的笑。單鷹帆不知道他的話,讓他想起那個他恨到想親手殺死,卻沒有一刻忘懷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做不到就算了。如果你願意的話,那些流離失所的炎武人,或者任何被波及的人都好,你能幫多少是多少。」


    能幫多少是多少。他終於如大夢初醒。


    後來……


    【第八章】


    「那個地方在北方,我希望有一天能帶你去,炎武境內的巴音山。武皇跟我說有那個地方,我跑去了,把我全部的家當都變現,在那裏蓋了個村子,收留所有沒地方去的孩子。我跟你說我很窮是真的,這幾年我全部的薪餉,有時也向死要……我師姊借一點……」


    那女人雖然黑心,利息總是隨她的心情亂漲,但她也真的很有錢,需要錢的時候找她借準沒錯,隻是要有被坑一輩子的心理準備,天朝第一奸商真該換人做做看。


    「全部都拿來蓋那座村子,蓋學校,蓋醫所,讓流離失所的炎武人或東海人能有地方去。三年前巴日跟他老婆回巴音山之後有人跟我一起分擔了,不過我欠人那麽多,當然要有自覺點……」說到最後,他卻笑了,沒有嘲諷,沒有苦澀,而是真心想要同心協力地盡己所能,所以靦腆地微笑。


    原海茉趴在他身旁,雙肘撐在地麵上,雙手支頰,看著單鷹帆遙望著天空的神情。


    他說著他的國家,他的族人時,神情多寂寥。


    但說著巴音山,說著那些孤兒與孩子時,卻又充滿溫柔。


    原海茉伸手撫摸著他臉上的坑坑疤疤,有些心疼。她不懂他的那些痛,因為她過去的人生單純如白紙,但他眼裏的痛卻拉扯著她的心。


    她傾身在他唇畔吻了吻,也吻著有些濕潤的眼角,有著深刻皺折的眉心。


    單鷹帆在她的細吻中回過神來,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雖然說跟這丫頭私訂終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此之前她的所作所為更讓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害臊,可說真的,就算到現在,麵對她小女人般溫柔的吻與擁抱,他的臉上還是會一陣陣地燥熱,心跳加速。


    可這丫頭總一臉理所當然,沒有一點羞怯的樣子,搞得好像是他太內向害羞了,讓他都覺得有點好笑。


    「咳……那個……」他清了清喉嚨,身世之謎說了,家世底細也交代了,但有另一件事,他卻到現在都還沒跟她解釋。


    「丫頭,我問你,你覺得……」想到即將說出口的問題,他的臉真的紅了起來,「你覺得……我長得如何?」他娘的想他單鷹帆在帝都迷倒多少貴師奶,招搖撞騙臉皮堪稱無敵厚,問小情人這個可笑的問題時竟然會覺得害臊!


    他的忐忑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丫頭看他的眼神,有時讓他懷疑自己根本沒有易容成醜男——但他明明易了容,醜到連男人都看他不順眼,偏偏就這丫頭沒感覺。


    老實說這讓他有不祥的預感。


    「納穆很好看啊。」小丫頭笑咪咪地,又在他臉上親了親。


    這下,單鷹帆臊紅的臉轉成了青綠色,「那我問你,你覺得韋少衡長得如何?」拿個跟易容過的他極端的對比來問問好了。


    原海茉癡迷微笑的臉瞬間變成晚娘麵孔,「醜八怪。」


    單鷹帆臉都黑了,但轉念一想,丫頭本來就討厭韋少衡,這麽問好像也不太準,「那你覺得像你大哥或笑忘樓主,長得如何?」狐狸男雖然長得像狐狸,但確實也以俊美聞名江湖,而與東海第一美人同個娘生的原家少爺,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沒覺得如何,就醜醜的,普通吧。」


    單鷹帆無力地趴在沙地上,心想他該不會得易容一輩子吧?想他好歹也是一代美男子,在帝都被所有皇親國戚和名流巨富追著跑——這中間一半想跟他討錢,一半想跟他共度春宵——可在這丫頭麵前竟然要落得這樣下場!


    他僵笑地握住原海茉的肩膀,「小茉,我問你,如果我其實長得像他們一樣醜,你不會嫌棄我吧?」他都想咬手帕了!


    原海茉定定地看著他,果然很認真很認真地思考起來,似乎也很認真很認真地想象起來,半晌才道:「那要看有多醜了,不過納穆還是我的納穆。」


    這算是保證嗎?單鷹帆惴惴不安地想,最後隻好壯士斷腕地道:「小茉,其實因為某種我也很不願意的原因,我現在的樣子是易容過的……」他向來隨身帶著防水的牛皮袋,裏頭有幾樣重要工具,他找出可以快速將臉上的假疤抹除的粉,當著原海茉的麵又搓又揉,假人皮一片片剝落……


    把手拿下來時,他真有種新嫁娘終於要掀開蓋頭的羞怯——如果他是女人的話,相信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吧!唉,他的婆媽等級又晉升了!


    四目相對,含羞帶怯……


    原海茉的小臉也慢慢地泛紅,單鷹帆忍不住大喜,「怎麽樣,好看還是難看?」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問出這種八婆似的問題,還問得這麽緊張、這麽激動!


    原海茉故意把眼睛瞥向一旁,可是又忍不住想盯著他瞧,好半響才咬著唇道:「好看啦……」她也不會說耶。


    「真的嗎?」所以丫頭對美醜的分辨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嗯,比之前好看一點點。」原海茉以食指和拇指圈起一個小圓,「但是都很好看。」她紅桃子般的臉,又露出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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