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想失去她,他還可笑、可悲、可憐地抱著與她團圓的夢!


    他好自私……


    再一次進入她的夢境,荒蕪是唯一景色。


    然而這一回,他走了好久好久,卻找不到原海茉。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仍不死心,不停地在虛無的荒漠中走著,走著……


    在這片夢境裏,他沒有蓋世武功,也沒有天大能耐,就隻是個凡人,一個追著海市蜃樓的自私凡人。


    絕望與期待,反複地鞭策著他,讓他不要命了似地走著,尋找著,他甚至不知道他已在一個沒有盡頭、沒有知覺的夢境之中找了三天三夜,他的身體開始感覺到虛弱與疲憊。


    「小茉……」


    他輕輕地喊,過去總會換來她雀躍的、甜得令他的心融化的熱切回應。如今他卻隻能在她空白的夢境裏,用空得發疼卻再也無法被理解的心,呢喃。


    他終於像虛弱至極的旅人,倒在一片荒蕪沙漠之中。


    單鳳樓說過,若當她的夢境完全崩毀,他卻迷失其中,她和他將會永世沉眠,靈魂再也回不來。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吧?他笑了。


    小茉……知道為什麽我不想放開你嗎?我……我想我是下地獄的命,要在地獄裏服個幾千幾萬年的刑,在刑期結束前,我沒辦法去找你,或者我永遠也找不到你,這才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所以這輩子,你陪我到底,好嗎?


    他總在夢境外,對她這麽說。


    現在,至少他知道,夢境外他是抱著她,就算永世沉眠,他們也會永遠在一起。


    他倒在沙漠中,想起她的發,他手中也真的握住她的發,那是當年在湖畔她給他的信物,夢裏隻要想到它,它就會出現在他手上。


    你的身邊才是我家,記住了嗎?


    納穆也不可以忘記回家的路,知道嗎?


    他終究期待了不該期待的,奢望著不該奢望的,落得淒涼孤寂與疼痛難熬的境地,卻還是舍不得,也做不到放手。


    他累得隻能閉上眼,手中卻仍死死地握緊她的發,直到狂風沙將他完全掩沒……


    依然是以幻象現身的單鳳樓,看著冰床上相擁的兩人。


    「我這人,不喜歡聽天由命……應該說在有一絲可能性之前,輕易認輸不是我的個性……」她玉扇抵唇,念出法咒。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是成是敗,就看你運氣了,小子……


    她很想睡,很想很想。


    但她一直聽到小孩子吵鬧的聲音。


    她睜開眼,心緒依然平靜如止水,隻想一探這吵她安眠的元凶。


    「納穆納穆納穆納穆……」


    「穆納穆納穆納穆納……」


    「欸拜托別吵,去旁邊玩,好嗎?」單鷹帆驅趕著身邊打擾他工作的小鬼頭們,「去找巴日,去找孟蝶,別來吵我,不然你們今年夏天就在大太陽底下念書吧!」他繼續拿起鎯頭敲敲打打。


    「納穆,給你我做的饃饃當午餐。」小女孩臉蛋紅撲撲地拿出她做了好久的泥巴饃饃。


    單鷹帆明顯一臉無語,但抬眼看小女孩受傷似地,已經扁起小嘴,一臉委屈的模樣,他隻好幹笑著,還真的咬了一口……


    小女孩破涕為笑。


    「好吃嗎?」


    單鷹帆笑得很勉強,「好——吃……」惡……


    小女孩很害羞地上前擁抱他,並在他頰上親了親,單鷹帆因此差點把嘴裏的泥巴給吞下肚。


    其實他真的吞了半口,然後在目送著小女孩開心地離去後,用力地吐了起來。


    她忍不住想笑。但她沒笑出聲,卻有人笑了。


    「納穆好笨哦。」少婦模樣的女人走來,溫柔地輕拭他嘴角,吃了一嘴泥的單鷹帆,卻笑得一臉幸福……


    她胸口一慟,來不及看清女人的模樣,身子卻開始飄遠。


    那是誰?她焦急地想往前方遊去,四周的影像卻快速地轉換,春天很快來到夏天,夏天很快來到秋天,然後冬天,接著又是明年春天。


    一個小男孩騎在單鷹帆肩上,而他一手牽著個同樣年紀的小女孩,另一手則牽著大肚子的女人。


    「小心小心……噯!阿斯爾,你自己下來用走的。」


    「你答應當我一天的馬。」


    「你這小鬼這麽沒大沒小,當心我跟你爹告狀,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定自己的路,我要背我老婆。」


    「茉茉肚子那麽大,你怎麽背?」有著一對琥珀色眼睛的小男孩取笑。


    對哦。


    「穆納笨笨,用抱的啊。」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指點迷津。


    「對哦!還是敏敏聰明。」單鷹帆彎下身,抱起身旁的大肚婆。


    「是納穆!納穆!敏敏你這笨蛋!」小男孩惡作劇地拉扯妹妹的頭發。


    「不要吵架啊……死小鬼!」


    然後,她終於看清了那女人的長相……


    那是她。


    是納穆夢想擁有的一切,這麽美好,卻終究隻是個夢。


    無法擁有的夢。


    美好得讓人心痛的夢境,隨著她的意識,漸漸地開始崩毀,她看見單鷹帆失去妻子,失去所有人,直到發鬢霜白,孤單落寞。


    他一無所有,卻依然握著她的那束發。


    他原本就一無所有,失去國家,失去身份,連族人都遺忘了他的出生入死是為了什麽,他沒有家,也沒有珍惜他、等待他的家人,隻好在天地間飄泊,哪一天死了也不可惜。


    你的身邊才是我家,記住了嗎?


    再為我忍耐這一回……


    這輩子,你陪我到底,好嗎?


    因為他一無所有,隻能卑微地,緊緊抓住此生唯一的幸福,到頭來卻發現那仍是一場奢望。


    她再次嚐到遺忘已久的,心痛的滋味。


    淚霧彌漫的刹那,夢境完全破碎……


    「納穆!」


    她來到虛無沙漠,多麽熟悉的景色,隻是這回,腳下趴著握緊她的發,陷入昏迷的單鷹帆。


    「納穆!」


    她記得嗎?隻要她開口呼喚,她的納穆就一定在她身邊。


    十年來,她的夢境從不孤單,他卻孤獨地守在她夢境之外,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像他倆初識時那般,細心溫柔地嗬護沉睡的她。


    單鷹帆終究還是在意識飄遠之前睜開了眼,看見了她……


    「嘿!小茉茉……跟你……說個故事好嗎……」


    她微笑,心痛的感覺那麽真實,淚珠終於滾落。


    單鷹帆再次自夢境中清醒,這一回,竟有點分不清眼前是夢幻是真實。


    他作了夢中夢,夢裏他因絕望而倒在沙漠中,然後又作了一個夢,美好得讓他心碎的夢,他從來不敢奢想,不敢去溫習那夢裏任何一個美好的元素,就怕轉醒成空後惆悵更濃,失落更痛。


    這次卻如此殘忍,如此甜蜜,如此完整地,讓他在夢裏嚐到那滋味,那麽甜,甜到他驚覺自己隻能一輩子挨餓,挨著孤寂的餓。


    他起身,懷裏瘦弱的原海茉身子一滑,骨瘦如柴的手臂上,鮮豔而刺眼的同命鎖滑落地……


    他震驚得胸口一窒,眼前幾乎要陷入黑暗。


    但那隻瘦弱的手,卻輕輕地,勾住那紅色絲繩。


    「納……穆……」


    他幾乎以為自己因為絕望而產生了幻覺。


    神啊!


    單鷹帆激動地握緊她的手,與同命鎖一起,低頭看見守護了十年終於睜開眼的原海茉。


    她的笑那麽美好,那麽甜,雖然也那麽虛幻,彷佛不緊緊抓住,就要隨夢境消逝……


    「你白頭發的樣子……也滿好看的……」這是原海茉蘇醒後的第一句話。


    而他早已痛哭得忘記了聲音。


    兩個都不要忘記回家的路啊,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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