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一片漆黑,還是一片漆黑!電梯門一關上,全身赤裸的黎晨遠能感覺到的就是一片漆黑,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報複?!


    因為過度緊張和震驚,電梯門合攏的一刻,除了心髒雷嗚般跳動的聲音,他竟然什麽都感覺不到。


    電梯下降的過程中,意外輕微地搖晃了一下,黎晨遠驚悸地回過神來,封閉的空間,絲絨地毯和雕紫藤的古銅牆壁,朦朦朧朧地映照出他一絲不掛,仿佛希臘神話中,受愛神眷戀的,美男子阿多尼斯的身體。


    但阿多尼斯是躍動的獵人,現在這位先生,卻是臉孔扭曲得不能再扭曲,四肢僵硬得好像一敲即碎的化石,他滲出冷汗的背脊緊貼著電梯最裏的一側,一眨也不眨的眼睛瞪著耀眼閃爍的紅色阿拉伯數字,嘴唇微張。


    七樓……六樓……五樓……


    隻用十幾秒就能到底,倒數的樓層就像定時炸彈的指標,該怎麽辦?!幾乎已經能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目瞪口呆的抽氣聲,那些私人保鏢們會齊刷刷地舉槍對著他吧?管家會在反應過來的第一秒報警?


    黎晨遠的嘴角抽搐著,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僵直的身體還是不能動,就這樣任那隻缺德的、惡毒的、卑鄙的豪豬宰殺?


    不,黎晨遠翻了個白眼。


    電梯在三層突然停了,黎晨遠咽了口口水,突然感覺眼眶濕濕的,門開了,一個挽著金色發髻,穿低胸紫色紗裙的少婦,正彎腰整理著裙角的蕾絲,聽到電梯門開的聲音,她抬起頭——


    也許不敢相信這種一高級寓所裏會出現裸奔者,女人瞪著眼睛,嘴巴一張一闔,驚駭的表情就像見到了凶猛怪獸。


    「不,我不是……請冷靜」黎晨遠煞白著臉,強烈的羞恥感湧上心頭,心跳的速度激增為兩倍,他手足無措,幾乎以嗚咽的聲音解釋,「隻是……誤會。」


    「呀——————!」女人大聲尖叫起來,那震痛耳膜的高分貝,宛如無數把利劍,從四麵八方,每一個角落刺進黎晨遠的身體,他霎時腦袋一片空白,眼淚徑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都怪杜邦雲啦……就算刨個洞鑽到地球彼端都掩不去這種恥辱,應女主人叫聲而衝出來的傭人,亦尖銳高亢的喊叫起來,黎晨遠一時不知道該捂住耳朵,還是遮住身體好。


    他慌張地想去關電梯門,可按鈕怎麽也沒反應?


    黎晨遠「啊」地忽然想起,電梯裏是有監視器的,保安人員可能想在樓下截住他,但卻沒料到三層正好有人等電梯,他們現在停了電梯,一定會從公寓後側的防火梯跑過來。


    一想到會有更多人來,黎晨遠就窘得恨不得變身為蟑螂溜爬出去,可人類是不會變成蟑螂的,他很清楚這點,也很清楚他的下場,明天他將上八卦新聞的頭條!


    想看他的裸體貼上叉叉後被眾人傳閱,笑話嗎?想看他以後上街像老鼠般鋒芒在背嗎?杜邦雲,你王八蛋!!


    黎晨遠閉上滾著熱淚的眼睛,也許因為心跳太快,他有種幾近窒息的緊迫感,手指抖得厲害!


    驀地睜開眼睛,黎晨遠狂猛地按著七層的通話按鈕,同時割出去似的大聲吼叫,「杜邦雲,你有種!好!我就讓別人看,管它女人,男人,老頭,變態,我現在衝到街上去,誰要看就讓他看個夠!你滿意了嗎?!」


    衝出電梯的一瞬,他又收回腳步,暴風似的對著通訊器呼嘯,「警察抓人,我就說,因為你杜氏大總裁是個性變態,虐待狂,所以我才會被剝得光光地丟出來,要我倒黴你也一樣!沒理由隻有我出醜吧?!」


    忿忿地「哼!」地一聲,黎晨遠邁出電梯,正遇上迅捷又謹慎地從防火梯上來的保安,他們已經穿過廚房,走到客廳這邊了。


    「這位先生,」皺著濃黑的眉毛,明顯壓抑著厭惡感的彪形大漢,手持防暴電棍,以不容黎晨遠挪動一步的凶悍氣墊,像巨型的雨雲般逼將過來,「請跟我們……」


    「跟你個頭!」


    黎晨遠很不客氣地揮開他探過來的電棍,被那麽多雙眼睛鄙夷又好奇地注視著,雖然心底的羞憤,已經達到了不管有沒有地洞,都想一頭紮進去的地步,他還是誑語著,「滴溜溜轉什麽豬眼,要看就看,我什麽也不怕!」


    專業級別的保安就是不一樣,黎晨遠隻看見巨型的鳥雲在眼前晃動了一下,就好像鳥兒急速掠過身前,等他反應過來時,手臂已經被扭到背後,疼得使不上一點力氣!


    「好、好痛!」黎晨遠哀嚷道,肩膀處的骨頭仿佛被卡車輪碾著似的,抽筋的肌肉讓他快不顧一切地哭出來!


    「你幹什麽?!」仿佛炸雷一般的怒吼,杜邦雲凶狠狂飆的氣魄,鐵青的鬼一般的麵孔,讓所有人,尤其那熊腰虎背的保安,嚇得渾身一顫,凍結當場!


    從來沒見過杜邦雲那麽憤怒!黎晨遠霎時認為自己完蛋了,剛才的恐嚇也許過分了點,他寒悸地想,自己是捅到了巨型馬蜂窩了!


    杜邦雲三步並兩步地越過像冰柱般呆立客廳的保安,還未站定在那兩人麵前,就抓住那隻棕色製服下,粗壯的手臂,以指甲深陷其中的力量,強硬蠻悍地往斜後方一扭!


    喀嗦,細微但很清脆的骨裂聲,所有怔立的保安一下有了拔腿而逃的衝動,實際上在防火梯門口,剛爬上來的保安,已經膝蓋發軟,跌跌撞撞地往下奔了。


    「啊————!」甩開黎晨遠,抱著肩膀嗥叫的保安像背部中箭的怪物,他連連後退著,直到撞上癱軟在傭人懷裏的金發少婦。


    黎晨遠則是瞪著眼睛,徹底看傻了眼,杜邦雲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麽嗎?如果保安是警察,他的行為就是明目張膽地襲警,再名牌的律師也救不了他,而現在,就算保安不是警察,他的所作所為也……


    狂傲?任性?無法無天?找不到合適的詞語,黎晨遠隻知道,折斷保安手臂時的杜邦雲,是陌生,而且恐怖的……


    他想說什麽?他這是什麽意思?


    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惶惑的視線和那道烈火一樣的利刃在半空交會而過,黎晨遠霎時屏住了呼吸。


    他想到了一個詞語!但極快地搖頭否定了。


    「不會的,不可能的……」黎晨遠逃避似的後退,乏力地靠到牆上,假如那是類似「嫉妒」和「保護」的感情,假如那有「逾越常理」的暗示,那、那他該怎麽辦?


    他不是同性戀啊!他不要!不要杜邦雲愛他!!


    杜邦雲伸出手,抓住黎晨遠不住戰栗的胳膊,一語不發地拉他進了電梯,他似乎又有了理性,因為臉孔就像戴了麵具般冰冷,他押著黎晨遠,讓他在電梯角落蹲下,然後右手伸進西裝口袋,拿出vip住戶才可用的ic卡,轉身啟動了電梯。


    誰也沒有說話,嗡嗡細微的鋼索摩擦聲,就像拉鋸般扯動著這繃緊的空氣,黎晨遠蜷縮著身體,心亂如麻!


    從淩亂的遮住眼睛的發隙,他仰視著杜邦雲一動不動,筆直站立的背影,一定要說什麽,一定要讓一切都回到「正軌!」杜邦雲應該恨他入骨才對!


    黎晨遠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幾乎哭喪著臉,才從僵硬的牙關裏擠出一句嗚咽的話,「你瘋了嗎?做這種事!」


    杜邦雲的肩膀抽動了一下,他側過頭,微張的想說什麽的唇型讓黎晨遠驚惶地捂住了耳朵!


    可最終,杜邦雲什麽也沒說,他轉回頭,神情凝重又冷漠地注視著電梯上升的數位,恐怕隻有他自已,才體會得到此刻的……苦澀。


    ☆☆☆☆☆


    杜氏工業最新款的甲克蟲型環保汽車,試生產了兩千輛,上市後一個星期內售空,誰知,接二連三出現的,太陽能蓄電池突然自燃的問題,讓杜氏不僅趕緊回收車輛,無條件賠款,道歉,股票也因此下滑了好幾個百分點。


    星期天早晨,正打算開電話會議的杜邦雲,接到負責此專案的生產線經理的調查報告,取消一切約會急如風火地趕往布朗克斯區的工廠,黎晨遠也在他身邊,但是,他並不是想要黎晨遠幫什麽忙,才強挾著他上直升機的,而是因為……


    顰目蹙眉,翻閱著長達十頁紙的調查報告,杜邦雲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早晨花園的混亂。


    自從損失了從拍賣會上買來的一千多美元的景德鎮瓷食具,損失了一瓶72年的紅酒,損失了不知道多少隻水晶杯後,杜邦雲痛下決心,再也不要黎晨遠進廚房洗碗了。


    他根本是廚房的克星,一讓他踏進去,就好比龍卷風過境,一切「慘不忍睹」!


    不準他接近水族箱,不準他再碰自己的衣物,不準他用剃須摩絲洗廁座,不準他把hugoboss當作空氣清新劑噴灑,兩個月下來,這個也不準,那個也不行之後,杜邦雲耐心用盡,終於將他踢出房間,喝令他澆灌花園,修剪草木,不要再管屋裏的事了。


    「唉………」杜邦雲放下報告,輕歎口氣。


    還以為教訓他幾句,懲罰他幾次,自己改造「刁蠻少爺」的願望就能實現……果然想太美了,他頭疼地揉了揉發脹的額角。


    不是冤家不聚頭,黎晨遠來了之後,他好像更忙了,工作被逼在短短的五小時內完成,不能參加太晚的酒會,每天神經緊張地趕回家,跟在他身後拾掇這,打掃那,就怕有什麽貴重物品完蛋。


    究竟誰是傭人?


    而且今天早上還……杜邦雲更深地擰起眉頭,嘴角忍不住抽搐,鋤草就鋤草吧?一鐵耙下去,竟然砸穿了水管,幾乎一人高的水柱巍然壯觀的呼嘯而起,宛如中央公園的噴泉!


    不消一會兒,積水經廚房倒灌進客廳,所有他親自挑選,由法國空運過來的家具,一下都可憐兮兮地泡在水裏。


    想到這,杜邦雲不由鬆了鬆領帶,今早他是真的發火了,揪著黎晨遠濕透的衣領,怒氣衝天地罵了他一頓,如果不是工廠緊急的傳真,恐怕他現在還在大發雷霆!


    「該拿他怎麽辦?」側過頭,杜邦雲盯著坐在自己身後的黎晨遠,按捺住胸口無盡的苦惱,深深地歎息。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在新產品失敗,股票下跌的危機前,他的腦海裏,全都是黎晨遠或說或笑,或冷嘲熱諷、野蠻任性的身影。


    「不錯嘛。」在寬闊的汽車底盤生產線車間裏,黎晨遠側著頭,由工廠副經理帶領著,一邊參觀鋼索天橋底下全自動的機械、儀器,一邊走向通體鋼架結構的經理室。


    杜邦雲先行一步到汽車裝配車間去了,工程師正集結在那裏,討論、實驗、爭議,每一樣都會花很長時間,也許怕黎晨遠無聊,杜邦雲讓副經理陪著他,到經理室休息。


    總麵積一萬多平方米的工廠,每一車間都有經理和經理室,黎晨遠以為那隻是簡單的房間,實際上,裏麵由玻璃分隔為會議室、設計室、模型展覽室、茶水間,甚至還有娛樂用的桌球室。


    黎晨遠對台球不感興趣,他徑直走到設計室,七、八個穿駝色工作服的設計師正一臉嚴肅地開會,看到黎晨遠的闖入,詫異地睜大了眼。


    「對、對不起,我是……」不由白口主地麵頰泛紅,黎晨遠結巴地解釋:「那個,杜邦雲……」


    直喚財團總裁的名字,設計師們更是露出警戒和排斥的神色,一位戴金邊眼鏡,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露出白皙手臂的金發女人,冷冷地直起身體。


    「啊,凱洛琳小姐,他是總裁的客人。」金發女人剛想發難,副經理及時趕到,化解了危機。


    「哦?」凱洛琳淺褐的黛眉揚了揚,用德語對副經理說,「隨便亂跑,這麽沒禮貌的人,一定是哪個投資商的太子爺吧?你帶他到外麵轉轉,別打擾我們。」


    「可是……」副經理猶豫著,因為杜邦雲之前曾千叮萬囑,要他安頓好黎晨遠。


    「你也知道今天廠裏很忙,總裁是沒空理他了,你應付他一下,然後快點送他回酒店吧。」


    凱洛琳一邊說,一邊揮了揮手,看似很不耐煩地重新投入工作,「這種人最討厭了……」


    「喂!你以為我想待在這裏嗎?!」黎晨遠越聽越窩火,用德語回敬,「我是被你們的總裁拖上飛機的,又不是自願來的!還有,拐著彎罵人,你這算哪國的禮貌?」


    沒想到黎晨遠的德語這麽流利純正,凱洛琳怔了怔,爾後若有所思。


    「黎先生,我們走吧。」知道黎晨遠會說德語,副經理的臉尷尬得像茄子似的,「去經理室休息。」


    「經理室?」這麽重要的地方……凱洛琳眯起深藍色的眼睛,凝神看著黎晨遠轉身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茂盛的觀葉植物後。


    偌大的經理辦公室,兩堵玻璃牆壁前放著鋼製的從地板直到天花板的書櫥,一堵玻璃牆壁前放著皮沙發,約一米長的裏一色辦公台立在拉著百葉窗簾的玻璃窗前,透過稀疏的縫隙可以看見樓下作業的工人,黎晨遠走到辦公台前,推開高背皮椅。


    「您隨便坐,」副經理鞠躬道,「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不來也可以。」黎晨遠嘀咕著,坐了下來,副經理轉身出去了,並順手關上了門。


    書籍、資料、報告、財務表、桌上堆滿了文件,黎晨遠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會兒推開它們,擺弄著加密的筆記本電腦,一般來說,越秘密的東西越能激起他偷閱的興趣,可不知道怎麽了,他今天的心情很糟糕,甚至可以說鬱悶。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周圍一切都平靜下來後,黎晨遠忽然有了思考的空間。


    他關上電腦,默默地伏靠到冰涼的桌麵上,手指玩轉著派克鋼筆,茶色的眼睛則出神地盯著不遠處,那被空調風吹得啪啦啦細聲的白紙。


    杜邦雲不再和他一起睡了,為什麽?複雜的片斷閃過後,黎晨遠的思路漸漸集中到那個讓他忐忑的,想要忘記但總在心頭徘徊的問題。


    自從那天的「裸奔」事件後,杜邦雲就不再要他當抱枕了,而是一個人睡到客房去,讓他這個「傭人」獨占整個主臥室。


    「好奇怪哦……」黎晨遠喃喃著,用鋼筆帽叩擊著桌麵。


    不再有讓人覺得窒息的強吻,不再有仿佛被禁錮似的擁抱,吵得雙方都火冒三丈,就差掐脖子的時候,一定是杜邦雲先住口,然後憤怒地轉身回到書房工作,直到女傭準備好晚餐才出來。


    討厭他嗎?不像,杜邦雲如果討厭他的話,早就把他踢出來了,可要說喜歡?


    每個星期都帶著不同的香水味回來,也見過他和一個英俊的金發青年在跑車裏接吻,電話多,「宴會」多,他根本就是個花花公子,才不會……


    「討厭!」黎晨遠突然大叫,猛地搓亂自己的頭發,白癡、白癡、大白癡!管他喜歡誰?!會思考這種問題,腦袋進水了吧?


    「啊!」難不成相處久了,變態也會傳染?


    「沒這麽倒楣吧?」皺起眉頭,黎晨遠嘟嚷著重新伏到桌上,困擾地眨巴著眼睛,玻璃窗外,嗡嗡營營的昆蟲似的機器運行聲,聽來好像越來越遙遠,抬眼瞟過牆上的時鍾,原來已經下午兩點。


    肚子開始咕嚕嚕叫了,剛才那個老頭會送東西過來吃吧?可誰知道呢?他是個不速之客,看起來不受歡迎?


    有點想家了……黎晨遠收攏手臂,把下顎枕到上麵,有多少年沒回香港了呢?好像大學畢業後,就直接在這裏「創業」了,欠杜邦雲的錢,雖然數目龐大,可跟奶奶打個電話,無論如何也付得出來吧。


    並不覺得向家裏要錢有什麽羞恥的,他「獅子大開口」般的要求從來沒被拒絕過,時不時地,過百萬的美金會像長翅膀一樣自動從香港飛到他的賬戶裏,隻是杜邦雲會收那些錢嗎?當初隻是說,「大不了我給家裏打電話……」他的臉就陰沉得像刮雷暴似的,現在,他扣住他的護照、簽證,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不是戀人,更不是朋友,杜邦雲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他們的「同居」關係,究竟建立在什麽上呢?


    視線越來越模糊,黎晨遠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午餐還沒行人送過來嗎?好困,真的被「忘記」了?


    有點賭氣地閉上眼睛,黎晨遠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


    「好冷。」黎晨遠囈語著,冷得就好像冰錐紮進皮膚,他想抓住什麽東西蓋到身上,可身體很沉,麻木的四肢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嗯?」眼瞼劇烈地顫動著,就任他要驚醒時,忽然一股溫暖寧靜的,帶著隱約麝香味的暖氣,自背後像春天和煦的陽光般,柔柔地覆上他整個身體。


    「唔……」一瞬間,能感覺到自己頭頂上方,亦被那股陽光籠罩了,不再發抖,黎晨遠終於舒開痛苦糾結的眉頭,暗想,「好暖和……好喜歡這種味道哦。」


    朦朧的睡夢中,黎晨遠貪婪地伸出手,想反抓住那股溫暖,可是,貼著他的胸膛離開了,他剛不滿地囁嚅,一個柔軟的東西,蜻蜓點水般掠過他微張的嘴唇。


    「啊?!」黎晨遠驚咋地醒來,怔怔地瞪著眼睛——陌生的書架,陌生的房間,這裏是……對了,他回過神來,自言自語,「是杜邦雲的工廠啊,嗯,我睡著了嗎?」


    揉揉僵硬的肩膀肌肉,有些奇怪怎麽會做那種夢,黎晨遠疑惑地轉過頭,「哇啊!」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穿著範思哲灰色條紋西服,像帝王般英氣逼人的杜邦雲,就站在沙發後麵。


    「你什麽時候……」震驚地大叫,定下神來後,黎晨遠才發現,杜邦雲和他之間,隔著堵玻璃牆呢。


    「怎、怎麽回事?」


    黑色的圓形大桌,十幾個穿橘黃色工作服的人神色嚴謹地圍坐著,原來經理室的隔壁就是會議室嗎?咳,嚇死人了!也不把窗簾拉起來!


    「哎,不對啊,剛剛進來的時候,那邊的窗簾不是關上的嗎?」黎晨遠坐直身體,忽然感覺不妙。


    空調的溫度被人調高了,風擺葉沒再衝著他扇,而且……桌角那一包還冒著熱氣的東西是什麽?漢堡嗎?黎晨遠呆怔地看著,不知不覺臉頰發燙。


    「不是夢嗎?剛才的……」手指尖觸上微微顫抖的嘴唇,黎晨遠的心髒劇烈地跳著。


    這時,杜邦雲側對著他坐下,那正思索著難題的黑駿眼瞳,似無意地看向他直愣的臉孔。


    「嗯?」


    杜邦雲的嘴角揚起來了,雖然隻有短短一瞬,黎晨遠還是看得很清楚,這充滿戲謔的笑容。


    又被他當眾吻了嗎?可惡的家夥,真是大意不得!緊咬著嘴唇,黎晨遠瞪著杜邦雲,懊惱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可另一方麵,他那像被捆壓在箱底的沉鬱心情,忽然間暢快了許多……。


    隔天上午——


    穿著單件墨灰色,頗有嬉皮士風格的恤衫、肩膀科倚著圓弧形機窗的黎晨遠,忿忿地用針一樣的視線,紮剌著坐在機師旁邊的杜邦雲,後者佯裝不覺,看著窗外的風景。


    浩瀚的大西洋,一望無邊,澄澈瑩藍,以一股不動聲名的氣勢,清晰地劃出地球的弧度,零星幾隻海鷗像箭一般低低地掠過海麵,往地平線那邊飛去了,雖然看不見,但在遠處,一定有相當鬱蔥的海島吧?


    「嗯……」杜邦雲低頭看了眼手表,十點鍾,到拉巴特的電線工廠的話,可能要傍晚了呢。


    經過昨天的試驗,蓄電池自燃的問題,和甲克蟲車廂的設計、材料無關,而是由於摩洛哥廠家提供的電線,在外芯絕緣方麵有罕見的失誤,杜邦雲和那邊的工廠負責人通完電話,就決定親自去看看。


    黎晨遠很不想出國,因為既累又無聊,他已經睡了一宿的沙發,吃夠了漢堡,難道還要到摩洛哥去「受罪」嗎?


    嘖,杜邦雲工作認真起來,根本就不會管他!幹嘛還帶著他呢!黎晨遠氣呼呼地側轉身體,雙手橫抱於胸前。


    注意著他的杜邦雲,淡淡地一笑,「昨天……是第一次睡沙發吧?」


    「哼。」


    「漢堡的味道怎樣?」


    「要你管!」


    「還想吃嗎?」


    「開玩笑!」黎晨遠猛然轉過頭,「那種東西……把肉夾著厚厚的番茄醬,又油又膩,惡心死了!」


    「我住在哈萊姆區的時候,一直吃這個東西哦。」杜邦雲幽幽地說。


    「哎?」黎晨遠很是意外,杜邦雲住過貧民區?


    「騙你的。」杜邦雲訕笑道,「瞧你那表情!」


    「你……無聊啊!」黎晨遠剛想發火,忽然感覺身體猛地一震,就好像被一個巨猛大漢狠狠地撞擊似的,而後腳底發虛,仿佛坐過山車!他一下就懵了,瞠目結舌地抓緊著扶手,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


    「地震!」機師這時大叫道,「我們腳下的島嶼……啊!」


    濃滾滾的黑煙衝天而起,氣勢洶洶地直撲向飛機,就好像獵鷹撲向雛鳥,飛機螺旋槳發出吱吱嘎嘎地仿佛被鐵鏈卡住的恐怖聲音,機身跌跌撞撞,似一葉浪尖上的小船,機師一邊呼救,一邊試圖穩住飛機,緊急迫降!


    黎晨遠嚇壞了,麵無血色地緊抱著椅背,自動落下的氧氣麵罩在他肩膀上方劇烈地搖晃!


    「坐起來!」杜邦雲艱難地伸出手,想抓住黎晨遠,可就在他喊「帶上麵罩!」的時候,一塊碩大的還燃燒著的火山石,像子彈一樣,從斜下方,無情又凶猛地砸上機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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