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清冷的空氣,加劇著四周氣氛的壓抑,仿佛昨夜的激情隻是一場夢,黎晨遠和杜邦雲,不約而同地避開對方,一個坐在靠樹林的岩石上胡思亂想,一個涉水到礁石附近,眺望天邊隱約浮起的雨雲。


    通訊器壞了,衛星定位儀受了潮,無法聯絡外界,杜邦雲很擔心,接下來可能到來的暴風雨,會讓海上救援隊更難找到他們。


    本來這裏島嶼眾多,海岸線曲折,救生員易被茂密的叢林迷惑,杜邦雲輕聲歎氣,轉回頭的時候赫然聽見「啪!啪!啪!」一連串巨響。


    「槍聲?!」黎晨遠不由從岩石上滑下,神色緊張地望向杜邦雲,「你聽見了嗎?」


    杜邦雲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他之前幾次查探叢林,可以確認這是個無人居住的孤島。


    杜邦雲小心又迅速地走到黎晨遠身邊,不動聲色地拉住他的手,「我有個感覺,這種地方,這種裝備,來者不善。」


    「哎?」黎晨遠不由得一凜!


    槍響的地方離他們不遠,稀少鳥雀飛起,可見他們不是在叢林深處開槍,他們應該也在沙灘附近,不過方向相反。


    杜邦雲猶豫著,他該不該繞過叢林到西南的淺灘去,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一行人,浩浩蕩蕩,砍著枝啞相樹藤,往這邊走來了!


    草棚是新建的、篝火的餘燼猩紅點點,杜邦雲覺得,兩人即使逃跑,也會被抓住。


    「你到叢林裏去,不過別跑太遠,」杜邦雲壓低聲音對黎晨遠說,「如果他們隻是些「裝備精良」的獵人,你就出來。」


    「如果不是呢?」黎晨遠的心髒怦怦直跳,急促地問。


    「就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如何,要小心。」杜邦雲推擠著他,「快走!」


    「你呢?」黎晨遠費力地轉過頭來,他終於明白杜邦雲隻是讓他一個人躲。


    「不用你擔心!」杜邦雲冷漠地低喝,一把將他推進叢林,密密匝匝的熱帶灌木,巧妙地掩去了黎晨遠的身影。


    「等等……」還未從這一連串意外中回過神來的黎晨遠,隻能怔怔地跌坐在灌木叢後。


    ——來者果然不善!


    那些裝備,有先進光學戰鬥瞄準具的狙擊步槍,一看就知不是獵人!


    高高大大的歐洲人身軀,高級的皮靴和規整的黑色風衣,一個上了年紀的矮胖老人走在中間,手提一金屬密碼箱,他們在走出叢林的刹那,看到蹲在篝火旁邊的杜邦雲,臉色大變地架起槍!


    紅外線準星對著額頭,杜邦雲不做任何多餘動作地站起身來,沉著冷靜地盯視著老人渾濁的藍眼睛。


    「你是誰?」老人開口了,美式英語。


    「杜邦雲。」


    「……很耳熟?」老人遲疑地說,似在回憶。


    「我是紐約杜氏財團的總裁。」杜邦雲坦言道,因為這種時候,撒謊反而糟糕。


    「哦?」身價百億的大富豪,老人眼底露出貪婪的光,但很快被戒心代替,喝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飛機失事,通訊儀器壞了。」杜邦雲攤開雙手,言簡意賅地說,「我在等海上救援隊,差不多兩天了。」


    「你一個人?」老人不放鬆警惕地環視周圍,幾個手下亦會意地邁向草棚。


    「是的,機師死了,就埋在北麵的沙灘。」杜邦雲鎮定地回答,眼角餘光一次也沒有瞟向身邊的叢林。


    「是嗎?嗬嗬,我想……我們就是救援隊。」眼角堆起的皺紋抽搐著,老人不懷好意地勾了勾手指,立即有兩個大漢大踏步上前,一左一右地牢牢挾住杜邦雲的胳膊。


    「不過救援的費用可能貴點……帶他走!」老人冷森森地喝令,手下們不敢怠慢地邁開腳步……。


    眼睜睜地看著杜邦雲被他們綁走,黎晨遠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匍匐在灌木叢裏,一手不住揩抹著額頭的冷汗,一手緊攥腳邊的枯木枝,該不該衝出去?理智告訴他,對著這麽多把機槍,他闖出去隻能送死!可是……可是……


    一艘白色的船載小艇,搖搖晃晃地從北麵的崖角行駛出來,穿行在幾片礁石之間,當看到那小艇上,紮花呢頭巾,科扛著槍,一副走私犯般打扮的人後,黎晨遠的心也更擰緊了!


    怎麽辦啊?就這樣讓他們帶走杜邦雲的話……感覺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一夥人明顯在逃亡中,遇到杜邦雲是意外,他們一旦拿到钜額贖金,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他吧?!


    「我……」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啊!黎晨遠惶急地囁嚅,「就算被你討厭,還是……要說啊!」


    死了的話,一切就……


    這麽想的當口,黎晨遠已經衝了出去!


    咻咻咻!不用說,前方的一梭子彈風馳電掣地向他掃來,冷血地直逼要害,他怔怔地停住腳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從背後推倒,天旋地轉地滾了好幾圈!


    「shirt!是警察!」


    「快走!」男人們一邊押著杜邦雲閃進旁邊的叢林,一邊氣急敗壞地大吼!然後又是一溜子彈——


    乒乓!全打到了一塊青苔斑駁的岩石上。


    「哎?!」陌生的胸膛,散發著濃濃的火藥和香煙味,黎晨遠驚疑地想要掙開他,卻被毫不留情地喝斥,「別動!你這笨蛋!」


    他立刻冒火了,倏然回頭,這次看到了男人的臉,不由一愣。


    清雅端正的五官,漂亮得如詩如畫,絲般柔軟的黑直長發紮成辮狀垂在背後,讓人心生讚歎,可這副有些女性化的尊容,眉宇間的殺氣卻銳利得駭人!


    黎晨遠既而看到他敞開的夾克下的槍肩帶和警徽,眼睛一亮,他是警察的話,杜邦雲就有救了!


    誰知道,三、四個響徹雲天、硝煙彌漫的回合之後,這警察男人「喀」地退掉銀灰色的彈匣,向外丟出空空的手槍。


    「你做什麽?!」沒槍還怎麽救人哪!黎晨遠激動地揪住他的夾克,「你神經病啊,他們有人質!」


    男人很光火地瞪著他,罵道,「一把p7手槍對付得了十幾把狙擊步槍嗎?!白癡,你不突然衝出來,我也用不著冒險!」


    「我怎麽知道有警察在後麵……哎?」黎晨遠睜大眼,喃喃道,「難道你……」


    「我追這夥毒販一年了,掌握了至少能關他們一個世紀的罪證!我本來想暗地跟蹤,等他們和海上那些『氣走鬼』會合,來個一網打盡,沒想到全被你這笨蛋破壞了!」


    男人說完,仍顯惱火地聳了聳肩膀。


    「我堅持躲著就沒事嗎?可他們手有人質啊?」黎晨遠驚詫地問,更緊地揪住他的衣裳,難不成他是太衝動了?!


    「你不覺你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出來,他們現在要多兩個人質了嗎?」


    男人不快地拉開他的手,話音才落,就聽見叢林傳出野獸似的吼叫,「滾出來!條子!」


    「混蛋!」男人皺了皺眉,指骨關節發出「咯吱」的響聲。


    「我們出去!」黎晨遠堅定地說,他擔心杜邦雲的安危。


    男人帶刺的目光盯他一眼,然後慢騰騰地站起身體,費解地嘀咕,「七年不見,怎麽倒要人擔心!」


    「呃?」黎晨遠不明白地看著他。


    「呦,晏大刑警,千裏迢迢從舊金山追到這裏,你的腳力還真好啊。」看到兩人舉著手走近,老人皮笑肉不笑地從叢林裏踱了出來,一個黑人挾著杜邦雲,麵容謹慎地跟在他身後。


    十幾人一字排開,冰冷的槍管齊刷刷對著黎晨遠和警察的腦袋,黎晨遠臉孔微白,緊張地咽著口水。


    不過幸好杜邦雲沒事,還以為剛才的槍戰傷到他了呢!黎晨遠關切詢問的視線停駐在杜邦雲沉默的臉上,急切的看著,可杜邦雲像沒感覺到似的,一次也沒有回應他。


    「他在看什麽呢?」如此全神貫注的視線,黎晨遠疑惑地追尋,終於發覺……


    竟然在看警察?!他長得很漂亮不假,但都什麽時候了還有這種心情?!黎晨遠頓時覺得五髒六腑都氣炸了,他忿忿地咬住嘴唇,凶惡地瞪著杜邦雲。


    後者眯縫起眼睛,仍舊執著地注視著那漂亮的長發男人,爾後,忽然地,他低喚道,「子殊。」


    「……我把頭發留長了,」晏子殊聞言,鬆了口氣似的垮下肩膀,「才認出來麽?我可是老遠就認出你了。」


    「那是因為你變了許多,」杜邦雲喃喃地說,表情仍有些意外,「一點都不像在感化院時……」


    也許覺得不該說這個,他驀地住了口。


    黎晨遠卻注意到了,什麽感化院?他質疑的目光在杜邦雲和警察之間徘徊,兩人卻很默契地不動聲色,嘴唇微抿著。


    杜邦雲一定隱瞞了什麽!黎晨遠越打量越窩火,他和這個男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


    而男人接下來的話,正好印證了黎晨遠的猜疑——


    「七年來我們總是碰不到麵,有句話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說,就是——我並不是叛逆才那樣做的,我的心從沒改變,再重演幾次都一樣,我還是隻喜歡你一個人。」


    男人的眼神咄咄逼人,語峰尖銳,黎晨遠的四肢登時僵硬了,為什麽自己這麽難說出口的話,這個男人能這樣輕易而又坦率地說出?


    「子殊,」杜邦雲看著他,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你這樣說我會為難,而『他』會生氣,你不是被他在奧地利的城堡關了兩年?」


    晏子殊的臉色立刻變了,有些驚惶,「你、你怎麽會知道?!」


    杜邦雲沒有答話,第一次看向黎晨遠,他頗擔心,可堅持著沒表露出來。


    「原來你們兩個是朋友啊,那太好了。」老人終於看出些端倪,邁上前冷冷一笑,「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我不覺得你有這本事!」杜邦雲立刻淩厲地瞪向老人,他很想這麽說,可一看到瞄準著黎晨遠的那幾杆步槍,就生硬地咬咬牙關,忍了下來。


    黎晨遠還以為,杜邦雲那罕見的忍氣吞聲的表情是為了晏子殊,他鐵青著臉,胸口仿佛被錘子重重地砸了一下,痛得呼吸都困難!


    「三個人太多,需要處理掉一個。」老人冷血地說,舉起槍,出人意料地對準黎晨遠。


    「我?」黎晨遠驀地瞪大眼睛,可以感覺到太陽穴突突抽風似的跳動。


    殺掉一個累贅的人質而已,對這種連同伴都隨時可出賣的人,要他開槍,簡直像點煙一樣容易,杜邦雲死死的盯住老人那深陷在皺紋和色斑裏的藍眼珠,肌肉繃緊,仿佛一頭就要暴走的猛獸!


    「你幹什麽?!」在一旁押住杜邦雲的男人,察覺到那直逼出來的,駭人的氣勢,慌忙舉槍抵住他,「別亂來!」


    杜邦雲連頭都沒抬,徑直邁出一步。


    「喂!邦雲!」晏子殊緊張地喊道,不敢相信這是他認識十幾年的以理智著稱的朋友。


    杜邦雲一語當,他瘋狂慍怒的如火在急劇燃燒的眼神,讓周圍原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更加恐怖,仿佛他們正走於懸崖之邊。


    「哼,」千鈞一發之際,老人卻收起了槍,很輕鬆地檢查了下槍準星,好像剛才隻是一個玩笑,「罷了罷了,人一老眼睛就花,還是年輕人好。」


    他深沉的略帶威嚇的視線掃過杜邦雲,低啞地說,「所以,年輕人應該珍惜生命,對嗎?」


    杜邦雲默而不答,毫不畏懼地同他對視,黎晨遠卻已經是冷汗浹背,膝蓋發軟了。


    「老板,不殺他嗎?」站在老人對麵,一個斜背子彈帶的矮個男人問道,槍口指著黎晨遠,「那小艇一個人也多裝不下了。」


    「分兩次登船不就行了?我押他們兩個先走,你押著警察墊後。」老人吩咐道,一邊很快地分好了兩隊的人員。


    沒有任何人質疑,他們挾持著各自的人質,一隊走進叢林,在小艇回來之前隱蔽起來,另一隊,就是那狡黠的老人,笑眯眯地從他手下那裏,冷不防地拽過黎晨遠,用力地抬起他的下顎,兩人的嘴巴近得幾乎碰到一起。


    「我有比子彈更好的禮物給你,」老人「和藹」地說道,手指摩挲著黎晨遠因惶悚而脹紅的臉,「為了保證我十億的進帳。」


    倏然鬆開黎晨遠,老人目光炯炯地盯住杜邦雲,意思像是說,往下不需要我解釋也該明白了吧?


    杜邦雲依舊什麽都沒說,隻是轉身,順從地接受了身旁男人的捆綁。


    ☆☆☆☆☆


    小心翼翼地登上停在淺灘的小艇,像海底遊魚一樣穿梭於礁石和一些零星的山丘般的孤島間,小艇在兩公裏外,無聲無息地靠近一艘停泊在海麵的紅底貨船。


    該貨船既不高,也不長,欄杆鏽漬斑駁,很像改裝自八十年代的客船,白色的船首懸著幾麵旗幟。


    海風和煦,萬裏無雲,卻不是悠閑垂釣的日子,杜邦雲和黎晨遠被挾持上船後,一路被押到機器隆隆轟鳴、昏暗擁擠的輪機船。


    在最裏麵的角落,綁匪們解開杜邦雲的繩索,請他背靠鐵管坐在箱子上,卻牢牢反剪住黎晨遠,還強迫他穿上一件有很多導線的緊身背心,背心矩形的搭扣上,有微型的數位鍵盤。


    這件神秘的「衣服」,不用說就是老人給黎晨遠的「禮物」,黎晨遠惶惶地瞪著那紅色的引線,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攀腦門,這……該不會是電影裏常演的定時炸彈吧?!


    被槍指著,杜邦雲什麽也不能做,眼睜睜地看黎晨遠被綁起來,他握緊拳頭,漆黑的瞳仁燃燒著可怖的怒火。


    「真可怕的表情啊,」老人摸摸下巴,陰鷙地盯著杜邦雲,威嚇道,「你敢動一下,我就讓它爆炸,給我老實地坐著!」


    「啊!」黎晨遠驚悸地看到,杜邦雲咬緊的嘴角,流下鮮紅的血來!然後,他的眼神,不那麽狂暴了。


    「這就對了,冷靜點沒什麽不好,」老人不冷不熱地一笑,「我會打電話給杜氏財團,十二小時內贖金沒到帳,他還是會被炸死,別想玩花招!這個炸彈很敏感,你弄錯一根線,他就……」


    老人誇張地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然後帶著手下,穿過狹小的通道往貨艙甲板去了,他沒有派人看守,可能以為這種情況下不需要防備。


    除了機器的轟鳴,一片寂靜……黎晨遠抬頭看著杜邦雲,杜邦雲定定地看著黎晨遠,兩人的眼睛裏,似乎都閃爍著火花。


    「我不會丟下你的。」杜邦雲眯縫起眼,呢喃道,「我一定會救你。」


    「是我自己倒楣!不用你可憐!」黎晨遠忿忿地說,倏地別過頭,他可沒忘記,那警察情人的事。


    杜邦雲站了起來,剛踏出一步,就被黎晨遠很大聲地喝住,「你別過來!!」


    「晨遠?」杜邦雲微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你真這麽討厭我?」


    「討厭到想掐死你。」黎晨遠負氣地沉下臉。


    「是嗎?」杜邦雲幹澀地低語,走回箱邊,但未坐下。


    一陣仿佛能讓人窒息的沉默,黎晨遠一邊在想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一邊又擔心身上的炸彈,他如坐針氈,焦躁不已地扭動著被捆住的手。


    「也對……」許久,杜邦雲沉吟道,微垂的臉孔神色黯然,「隻要回想,就會發現我們總是在吵架。」


    黎晨遠沒吱聲,因為說的是事實。


    ——摩擦不斷,就像夾滿沙礫的石轆。


    「果然八字不合嗎?」杜邦雲謂歎著,低啞的嗓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黎晨遠也注意到了,他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可是,杜邦雲的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眼睛空洞而冰冷,讓人起毛。


    忽然地,他邁開腳步,徑直向黎晨遠走來。


    「喂!我叫你別過來!」由於動作過於突如其來,黎晨遠驚詫得差點跳起來。


    杜邦雲默不作聲地蹲下,手臂「砰」地撐開在黎晨遠肩膀邊的牆壁上,黎晨遠不由挺直背脊,死死地瞪著他,「你想幹嘛……」


    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被納進一個結實而溫暖的胸膛,臉頰霎時緋紅了,黎晨遠的腦袋有些發脹,但那是甜絲絲的,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討厭。


    杜邦雲更緊地抱住他,臉孔貼著他的。


    「有炸彈啊!笨蛋!」黎晨遠慌忙提醒。


    「不礙事,」杜邦雲沉寂地說,閉上眼睛,「讓我抱著你,就現在。」


    「哎?」黎晨遠怔怔地想轉過頭,後腦卻被杜邦雲的大手托住,「不要動。」


    「被人看見了怎麽辦?!」連耳根都火辣辣的,黎晨遠尷尬地咕噥。


    可是杜邦雲沒有答話,他又開始沉默了,一動也不動,表情陰鬱而嚴肅,仿佛在做什麽鬥爭,爾後,他睜開眼,脫口而出,「對不起。」


    「什麽?」黎晨遠胡塗了。


    「我們到底不應該發生關係,把它忘了吧,晨遠。」相當認真的語氣。


    「你放開我!!」黎晨遠火爆地大叫,刺痛杜邦雲的耳膜。


    杜邦雲不得不放開他。


    「你、你把我當一夜情的對象嗎?!」黎晨遠激動地嚷嚷,氣得話都結巴了。


    「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


    「晨遠……」


    「別叫我!」黎晨遠倏地咬住嘴唇,喉嚨很痛,幹澀得仿佛噎著石礫,胃部痙攣了!


    杜邦雲無法靠近黎晨遠,隻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們又吵架呢。」


    「以後不會了。」黎晨遠冷冷地接過話,「再也不會了。」


    並不是特別的,一想到自己在杜邦雲眼裏,隻是某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公子哥,黎晨遠就憤怒得不能自製。


    心髒,慢慢抽緊,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殘酷地蹂躪,呼吸急促,鼻翼抽動著,回過神來時,眼淚已經滴到膝蓋上了。


    「晨遠,你哭了?」杜邦雲睜大眼睛,萬分震驚。


    黎晨遠縮起腿,排斥地側轉身體,不顧胳膊抗議似的痙攣,就在這時,隻聽見「轟!」地一聲巨響!


    船劇烈震動著,鋼板嘎吱吱剌耳的尖鳴,水從船腹的撕裂口氣勢洶洶地衝進輪機艙,卷起白色的水花,一路跌跌撞撞,活像脫韁的烈馬,瞬間盈滿整個船艙!


    黎晨遠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船撞上暗礁,要沉了!


    杜邦雲搖搖晃晃地攀住最近的鐵管,想移到黎晨遠身邊。


    「邦雲!你在哪裏?!」急切的叫喊,夾雜著「乒乒砰砰」激烈的槍聲,然後鐵梯上,快速地奔下一個人來。


    是晏子殊。他娟絲一般的頭發淩亂地散著,臉頰和嘴角,都有發紫的瘀青,看來他被綁匪「教訓」了一頓。


    「我沒事。」杜邦雲大聲地回應他,鬆開鐵管,一個箭步跨到黎晨遠旁邊,


    「可是這有麻煩!」


    晏子殊聞言加快步伐,水漫到小腿了,波動的水麵上,煙盒、紙、毛巾等雜物打著旋兒從他身邊蕩過。


    「晨遠,你有沒有傷著?」等待晏子殊過來的間隙,杜邦雲彎下腰,擔心地扶住他的肩膀。


    黎晨遠冷漠地避開,暗想道,「老情人都來了,還管我幹嘛!」


    受到冷遇,杜邦雲難免地現出哀傷,可他是不會丟下黎晨遠的,愈到危急的時刻,他就愈體會到,自己根本、從來就是視黎晨遠為第一的。


    「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如果可能……我真想說……」杜邦雲的表情,無限哀痛和苦悶,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失態,因為一旦說出口,一切都將完了。


    ——黎晨遠會以怎樣的眼神逃開他呢?


    「邦雲,你沒事吧?」晏子殊終於來到,他抓住杜邦雲的手臂,憂心地看著他,黎晨遠的頭更低了,讓人隻能看見他的後頸。


    「我沒什麽,子殊,我記得你懂怎樣拆彈,」杜邦雲定了定神,拉著晏子殊蹲下,「我等不及外麵的救兵了,你快幫我。」


    晏子殊的神情有些訝異,反問道,「你怎麽知道外麵有救兵?」


    「剛才的爆炸,明顯是魚雷,以前你不是常說,做誘餌和臥底最刺激。」過往的時光在幾秒內,隨言語倏忽閃過腦海,杜邦雲不由失神片刻。


    「你還記得,我真高興。」晏子殊綻開笑容,轉而全神貫注地研究麵前的炸彈,「我一定能拆除的,你放心。」


    「謝謝。」


    晏子殊的手停了一瞬,低吟,「真幸福呢,他……」爾後,不再說話了。


    如果不是身上有炸彈,又被綁著,黎晨遠已經暴走十萬八千次了!他咬牙切齒,怒目圓瞪,就算船甲板上流彈四射,他都要衝出去!


    「受不了!受不了!」比想像中更讓人難以忍受,原來看杜邦雲與別人「親密」,是那樣痛苦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背心上的金屬搭扣,還沒有解開,不敢貿然嚐試輸入密碼,晏子殊選擇鉗斷連接計時器和炸彈的導線,可是,衣服上至少有二十幾根線,排除作為障眼法的,餘下四根。


    赤、橙、藍、紫,選哪一個顏色?


    看著這四根線,晏子殊手的特製鉗子,微微顫抖著,一抬頭,看見杜邦雲,額角已滲滿冷汗。


    他是很少這麽緊張的。


    「藍色,」杜邦雲以視線選擇了顏色。


    晏子殊回頭,盯著那幾根線,然後,他用力地剪斷了紅線。


    啪!金屬搭扣彈開了,三人一陣虛脫,晏子殊小心而快速地幫助黎晨遠脫下「背心」,杜邦雲則接過晏子殊遞給他的小刀,割斷繩索。


    「知道我為什麽選紅色?」收起炸彈,晏子殊壓低聲音問杜邦雲。


    「知道。」杜邦雲亦壓低聲音,「你生氣。」


    「對,我不喜歡你和他之間的紅線。」晏子殊看著手臂上的炸彈,「現在舒服多了。」


    可話音剛落,就看見金屬搭扣上,一個數位飛快地倒退著,馬上就要到零。


    「糟了!」晏子殊臉色大變,杜邦雲一把抓過他手上的背心,然後拉起黎晨遠,推給晏子殊,「你帶他走!」


    黎晨遠一下懵了,晏子殊也微怔,「你瘋了!」


    「沒時間了!」杜邦雲邊喊邊往通道那邊跑,他要爬上梯子,到上層甲板,把炸彈扔掉。


    可是海水已漲到大腿處,他無法像平常那樣快跑。


    「杜邦雲!」黎晨遠大叫,掙開扶著他的晏子殊,因激動而呼吸急促,「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真的?」


    杜邦雲回過頭來,說了一句話,這緊要關頭,黎晨遠竟然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他著急地喊,但是杜邦雲已經牢牢抓住鐵梯扶手,「鐺鐺」地用力蹬上去了。


    奮力攀登的背影倏忽即逝,黎晨遠的心霎時懸到了嗓子眼,臉色煞白!


    「討厭我沒關係,你愛別人我也認了!但是,這次一定要一起回去,一起……」黎晨遠仰高頭,失神望著杜邦雲消失的樓梯口,忽然地,簡直像曠野裏的炸雷,轟隆一聲巨響,鋼板都震動了


    「邦雲?」雙雙因爆炸衝擊力而摔倒在地,不敢相信地瞪著眼睛。


    黎晨遠二話下說,抓著鐵管爬起來,就要往冒出火光的樓梯口衝!


    「你站住!」晏子殊一把死死地揪住黎晨遠的手臂,喝道,「不許去!」


    黎晨遠側過身體,在極度悲憤的情況下,猛地掄拳反擊!


    晏子殊以右掌接下那足以致人昏迷的一舉,咬著牙說,「你別以為我阻止你,是為你好,我隻關心杜邦雲,所以,我絕對要守住他的願望。」


    黎晨遠怔怔地盯著他,似明白又疑惑最後一句話的含義。


    「你比他的命還要重要!」晏子殊定定地說,腕力大得幾乎要折斷黎晨遠的手。


    黎晨遠震驚得連語言能力都失去了。


    就在這時,隻聽得某處遲鈍而詭異的「嘎——吱!」鳴響,一股滔天的巨浪,從冒煙的通道,轟然傾瀉了下來!


    仿佛多米諾骨牌效應,一台接一台的機器劈啪走火,牆壁上的鐵管接連扭曲、斷開,噴出炙人的白霧,船艙似乎要被撕開了!


    「呃?!哇啊!」剛邁出兩步,躲避不及摔落下來的不鋼燈,黎晨遠一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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