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這樣,那麽把三天前的搶車事件當作一個偶然意外,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共事機會,倒也不是不行……


    “所以呢,你打算怎麽處理?”當初聘用他的前提就是下放足夠權力,讓他自由運行,不過是個剛任用的營運經理,徐澐開想如何,他都不會反對。


    對於總經理的疑問,徐澐開想了一想,最後說:“我再觀察看看。”


    倒黴!倒黴!倒黴!


    曹菁雯回到辦公室,連哀了三聲,若不是從小到大良好的家教,她早把手裏的文件扔到牆壁上了。


    她很氣,非常氣,但心底另一個角落知曉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其實可以毀掉一個人的信念。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一個太尖銳,一個太荏弱,她過往從不曾痛過,所以不懂,直到現在,她終於跌跤了,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做錯了一些事。


    天理昭章,報應不爽。她抱著腦袋,頹喪地蹲坐在地。要不要幹脆辭職算了?


    按她的學經曆,不愁找不到其他出路……她這麽想著,但今天上班才第一天,手心裏的傷口還疼著,就這麽揮揮衣袖,她很不甘心。不但讓那個人瞧不起自己,過往分明隻有他匍匐在她眼前的分……


    “徐澐開,你不是東西!”不就是高中的時候看不起他而已嗎?記恨這麽久,到底是不是男人?!


    曹菁雯自暴自棄,罵出來才覺得鬱悶的心情終於好些,但下一秒她抬起頭,額冒冷汗,臉色蒼白地望著不如何時推開她辦公室門,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的男人,有種青蛙被蛇盯上的發麻感。


    “你……你沒敲門……”下意識,她隻能無力地吐出這句沒啥建設性的話。


    徐澐開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對她的發作並不感到意外。正常人被上司整不私下發泄才奇怪,有趣的是被抓包以後,她竟一點也沒打算掩飾,反倒來指責他沒敲門?


    徐澐開不禁一陣好笑。“我就算真不是東西,也還是你上司。”


    曹菁雯臉腮一熱,蹩腳的辯解她不屑做,索性咬唇不語,但倔強的眼神仍隱約透露出“那又怎樣”的高傲訊息。


    掩上門,徐澐開搖了搖頭。“算你運氣好,今天,我還不算你上司。”


    曹菁雯雙眸倏忽瞠大。他要放過她?


    但一次兩次被針對,曹菁雯很難把這人跟寬宏大量劃上等號。還是他打算等下周一正式上任了,再名正言順“教訓”她?


    她想著,胃部一陣緊抽。


    徐澐開看了她好一會兒,她眼睫顫動,黝黑的眸裏蓄滿不安,紅唇緊抿,像在極力克製著什麽,也許是與他對罵的衝動。那毫不遮掩的警戒模樣使他笑了出來,連這點表麵功夫都不會做,她到底是如何混到現在的?


    “有沒人告訴過你,千萬別讓上司察覺你在不滿?”


    “你今天還不是我上司!”那教訓又調笑的口吻,瞬間使曹菁雯沒忍住。


    徐澐開笑了,笑得很大聲。這曹菁雯,該說她天真還是蠢?純白的天鵝從小就被捧在手掌心裏嗬護長大,隻懂得炫耀自己美麗的羽毛,被人傷了便想方設法地啄回去、討公道,毫不顧後果,活該被整死!


    “你的社會性真是低得無可救藥。”徐澐開搖搖頭。名校畢業,成績優異,第一份工作便位處經理,用的是斯巴達方式控製下麵的人按她的意思做出成績。“你知不知道像我們這些主管職位的人,下麵一旦沒人了,就什麽都不是?”


    在紐約時,他曾在一間很有意思的事務所打工,那裏一進去想任的就是經理職位,但上頭有總監、有總經理、有總裁……結果,盡管頭餃漂亮,他的地位還是公司裏最低的,想完成一件事,不能單靠位置身份施壓,而是得去獲取認同。


    思及此,他搖搖頭。“看來你前一間公司還真是什麽都沒教你。”


    曹菁雯手握成拳,很不甘心。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前一間公司有多拚命,不想被那些嫌她不夠奉承的頂頭上司給看低了能力,下麵的人該做的、能做好的,她在施加要求的同時,確信自己能做得更好,為了不讓他們像無頭蒼蠅做白工,她預先製訂好目標及方案,隻要按著她的意思做就行了,其他的她無所謂,那時在她手下的人哪個口袋不是麥可麥可?


    她過往堅信實力就是一切,從不興與人偽善那一套,偏偏現今情況不同,她吃過虧,本以為自己多少有所覺悟跟改變,不料被三言兩語挑撥,便再忍不住。


    她懊喪不已,更恨自己實力被看低,既然話都講到這地步了,幹脆豁出去,至少得看他一次變臉才回本--


    “徐總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現在這樣,是在針對我?”


    曹菁雯直言,本以為一般人聽了這種話多少會意思意思敷衍一下,不料徐澐開嘴角一勾,語聲清明。“沒錯。”


    她一口氣噎住,不可置信地瞪視眼前人。從沒遇過有人能將自己小心眼算計別人的事講得這麽……理所當然、光明磊落。


    但還沒驚訝完,又聽他說:“曹菁雯,我不喜歡你。”


    世間難得真話,即便再討厭一個人,表麵上都不會將之戳破,未料他竟如此坦言。曹菁雯震愕不已,見他拉過椅子坦然坐下,修長雙腿交疊,姿態閑適,看起來好像要與她來場友好的閑聊,表情是到位了,但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這個人問題太多,驕傲自負,剛愎自用,連基本的表麵功夫也不會。喔,也許你覺得不公平,我們才剛重遇,我就拿以前的事認定你,但你知道什麽叫偏見?這就是偏見。”


    “這……”原先聽他講了前麵,她很生氣,可一聽他後麵的話,她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這男人竟直接坦白他對她懷抱的是偏見,一句話把人堵死,叫她難以反駁。“所以,你想要怎樣?”難不成逼她離職?


    “我不想和你共事,要你走也是很簡單的,但你能忍下我的刻意為難沒當場發作,足見你還是有所改變。如果你能證明給我看,能夠勝任這個職位,我們也可以做個互動良好的上下屬……”


    說罷,他話鋒一轉,又道:“既然是偏見,要轉正多少得花一番功夫,我保證你會很辛苦,如果挨不住,歡迎你隨時把離職信放我桌上。”


    把該講的話講完了,徐澐開起身,嘴巴有點幹,他想吃糖,便伸進口袋撈出一顆薄荷糖,不料包裝一撕開,糖果便落到地上,他不以為意地彎身拾起,拍了拍上頭的灰,放進嘴裏。


    曹菁雯看著這幕,一時錯愕。“你……不嫌髒?怎麽就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吃?”


    說罷,她才想起過去那次,他也是這樣撿拾地上的東西入口。


    徐澐開眼裏瞬間閃過一道幽暗,嘴角一勾,刻意把那糖咬出聲來。“我連發黴的麵包都吃,你忘了嗎?”


    沒錯……


    他這麽一提,某些被她刻意遺忘的東西,變得鮮明刻骨起來。這男人變化太多,導致她盡管有認知,卻仍無法將之與過去那個瘦小懦弱、彎著背脊躲在角落裏的陰暗男孩劃上等號。


    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對徐澐開來說,東西隻分能吃跟不能吃,他餓過肚子,曉得那滋味有多難受,不過是沾了一點灰塵,他無所謂。


    可她那嫌惡的反應卻將他塵封的過往打開,或許一輩子都很難忘記,那種被人深深否定的絕望。他以為自己做了改變,就不會再受往事束縛,不料被她這簡單一句就挑撥起來……


    思及此,徐澐開臉色一沉,但很快掩去。


    “下周三我們要下新竹總倉看貨跟幫忙理貨,我還在分配大家負責的區塊。正好牛仔褲的部分就交給你了,那可是watson品牌的代表精神,你剛上任,多接觸接觸對你一定也有幫助。”


    曹菁雯臉綠了,想到那一大麵一望無際的藍、深藍、黑藍牛仔褲貨牆,再難掩暈眩。她怎就忘了這男人報複心特別強烈?


    想著想著,她便深深埋怨起來,要殺要剮一句話,這樣硬生生地把人吊著一口氣,算什麽英雄好漢?


    “徐澐開,你這麽處處找我麻煩,我會以為你根本就是……”


    “嗯?”


    徐澐開挑眉,那一副無動於衷地等她下文的戲謔表情,讓曹菁雯牙一咬,把話說下去。“根本就是對我舊情難忘!”


    隻見徐澐開動作一頓,眼眸睜大。


    曹菁雯同樣意外,她不過是隨口一說,該不會真戳中了他的痛點?


    可下一秒徐澐開恢複沉穩,那漆黑如墨的眼裏閃過一道深沉的光,瞅得她心悸,掌心發涼。還不及張嘴說些什麽,徐澐開卻唇瓣一揚,清冷的笑相比先前多了一抹毫不掩飾的不屑,讓曹菁雯麵紅耳熱。


    見狀,他更是不客氣地直接笑出聲。“舊情?你倒說說看我們之間還有什麽舊情。你也不必擔多餘的心,我有女朋友了,交往很多年,性格極好,長相嘛,也不用說。人傻過一次就不會再傻第二次,何況除了年少輕狂,我還真想不出當年為你犯傻的理由何在,所以就不要再瞎想了,也別試圖用這種方式打擊我,知道嗎?”


    說罷,他眸光淩厲一掃,轉身開門離去。


    曹菁雯如遭雷擊,徹底軟倒在座位裏。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人能把這種毒辣的話講得如此光明坦蕩,這徐澐開真的不一樣了,她幾乎要懷疑那些過往全是錯覺,他們現今段數落差太大,完蛋了,死定了,她該怎麽辦?!


    曹菁雯家庭環境小康,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老師,從小衣食無虞。


    她是曹家唯一的女兒,被捧在手掌心裏嗬護長大,要鹹的絕對不會有人給她拿甜的。


    加上她天資脫穎,長相又分外討人喜歡,自然被周圍的人傾慕疼愛,那股嬌氣便益加渾然天成,等到上高中的年紀,曹菁雯早就眼睛長頭頂上,不知地板究竟長什麽樣子。


    因為她從沒跌過跤,即便偶爾摔著碰到,也會有人爭著給她呼疼。曹菁雯一路走來順風順水真,從不曾特別意識過別人的辛苦,所以對徐澐開,幾乎是打從開學第一天,就看他很不順眼。


    信豐高中校史悠久,但作風開明,允許男女同班,曹菁雯讀的理所當然是資優班。自小到大她從沒拿過第二,並非她有多孜孜不倦、熱愛讀書,純粹隻是因應了電視劇裏一句話:我不喜歡輸的感覺。


    開學第一次段考,大家都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下課鍾一響,便立即圍繞著班裏公認最優秀的曹菁雯討論考題。


    這眾星拱月的畫麵同學都早已習慣,曹菁雯自己也是經驗豐富,她信誓旦旦,猶如在發表什麽重大決策地道:“這一題答案是c。”


    她這一“發布”,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抱頭哀叫。“啊--我本來想選c的……”


    選了c的人則是一臉好險,曹菁雯跟著一笑,那笑很自信,毫不懷疑自己會出錯。這時,卻有個人從他們背後走過,輕輕地說:“那題--是b才對喔。”


    所有人愣住,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班上還有這麽一位同學存在。


    他們不如所措地瞥瞥他,再看向曹菁雯,隻見後者被當場拂了麵子,秀麗的臉容滿是不快。她漆黑圓潤的眸染上怒意,睞著這型似卑微的少年,隻想問他:“你以為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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