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在禦書房裏的宮女眼觀鼻、鼻觀心,老實安分的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而高坐在禦案後的年輕皇帝低垂著頭,漫不經心的翻閱著手中一本線裝書,默然不語,神態自若。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身後的一個老太監忍不住輕咳一聲,“皇上,小太子已經跪了近一個時辰了。”說話的同時,他雙眼不由得瞟向禦案前那個已經久跪多時的小娃。


    娃娃年約六、七歲,容貌生得精致粉嫩,漂亮得如同守護在佛前的小仙童。他身穿淡黃小袍,頭戴紫金玉冠,稚嫩的小臉因為跪太久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聽老太監這樣一說,年輕帝王準備翻書的手微微一頓,目光循著老太監的視線瞥向案前的小娃。


    瀛國上下都知道,當今天子皇甫絕在四年前登基為帝後,偌大的後宮雖廣納無數美女嬪妃,但膝下卻隻有一個皇兒,也就是此刻正跪在那裏受罰的小太子—皇甫玉。


    小太子的生母納蘭貞貞乃前朝宰相納蘭康之女,七年前嫁給當時還隻是太子的皇甫絕,沒過多久便誕下麟兒,取名皇甫玉。


    四年前,以六王皇甫祁為首的逆皇案發生後,納蘭康就被視為黨羽抓進天牢,因受不了重刑逼問,隔日淩晨便被獄卒發現他服毒自盡。


    當時身為太子妃的納蘭貞貞,擔憂父親的罪過會牽連自己,因此私自離宮逃亡避禍,卻在躲避追兵時不幸落崖。她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被惡狼猛虎撕咬得支離破碎,僅能從她身上配戴的飾品、成了碎片的衣裳辨認身分。


    當年七月,皇甫絕登基稱帝,取年號為靖德。


    來年九月,皇甫絕下旨,封獨子皇甫玉為太子。


    然而,這隻是表麵上的風光,皇甫玉並沒有因成為太子而享有特殊待遇。


    眾所周知皇甫玉的生母納蘭貞貞曾是京城有名的絕代美人,有才有德更有貌,為人聰明伶俐,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她出身官宦世家,與生俱來有一股高貴清雅的氣質,曾是京城名門公子以及皇室貴族子弟們仰慕追求的一代佳人。


    可惜她卻做為棋子,被父親許配給前太子皇甫絕,並險些害得他命喪黃泉。自此之後,徹骨的恨意便在皇甫絕心裏紮根,連帶影響了他對皇甫玉的態度。


    從小太子做錯一件事便遭重懲的情形來看,他確實並未被自己的父皇善待。


    在皇甫玉跪足一個時辰後,皇甫絕才終於肯抬眼看他,姿態慵懶,語調低沉的問:“說吧,這次又是為了什麽同李將軍家的公子打架?”


    一個時辰前,宮人來報,說皇甫玉與朝中幾個重臣家的公子打起來,雖然被一旁的太傅及時阻止,但這件事還是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甫絕得知當場大怒,命人將皇兒揪到案前,不給他開口解釋的機會便發狠的先罰他跪了一個時辰。直至老太監出言提醒,才悠悠的抬頭,準備處理此事。


    案前小娃不著痕跡的挪了挪酸痛的膝蓋,麵對父皇的詢問欲言又止,最後,他緩緩垂下頭,拒絕回答。


    皇甫絕見狀臉色一沉,“”的一聲將手中的書本摔到案上,兩側的宮女太監都知道這是皇上發怒的前兆,一個個屏著呼吸,擔憂的看著小太子。


    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的柳順柳公公忙不迭再次輕咳一聲,拚命用眼神示意案下的娃娃最好不要與當今天子作對。


    而小太子堅持不到半刻,果真就嘟著嘴,氣鼓鼓地抬起漂亮的小臉對父皇道:“李懷昱搶了兒臣的東西,兒臣一時氣不過,才動手打了他。”


    “他搶了你什麽東西?”


    皇甫玉別過小臉,再次低頭。


    “柳順,吩咐下去,太子殿裏從上到下所有的奴才,每人領五十板子,立即執行……”


    皇帝的話音未完,皇甫玉便抬頭急著說:“是兒臣的錯,要打要罰,兒臣一人承擔。”


    皇甫絕哼笑一聲,犀利的目光令案下跪著的小太子感受到一股強烈的、不容反抗的壓力,於是他慢慢的,將一隻編工精美的草知了從懷中掏出來,小聲道:“李懷昱要搶的,就是這個東西。”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但皇甫絕還是清楚的看到那隻草編的知了做工有多麽精細。他雙眸微斂,目光如炬,向一旁的柳順使了個眼色。


    很快地,柳順便將小太子手中的草編知了呈到他麵前。


    待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草編知了打量半晌後,冷著嗓音問:“這知了是誰編的?”


    皇甫玉被問得臉色一怔,張了嘴欲言又止,一會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是兒臣宮裏的一個宮女。”


    皇甫絕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那隻小小的知了,眼神突然變得幽深。


    偌大的禦書房,氣氛一時冷凝,皇帝不吭聲,其他人也不敢擅自開口。


    許久之後,他的聲音才悠揚響起,“為了這玩意,你就不顧太子的身分動手打人?”


    “是李懷昱先搶兒臣的東西,兒臣一時氣不過才同他動手的。”


    “你自幼即接受帝王教育,應該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將繼承大統,在未來的日子裏,你可能會遇到無數挫折,難道僅因看不慣臣子的一些作為,你也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不顧禮法的與臣子們大打出手嗎?這樣成何體統?”


    “難道李懷昱恥笑兒臣自幼沒娘,兒臣也不能動怒嗎?”


    雖說皇甫玉是太子,可朝中上下都知道,當今皇帝並不喜歡這唯一的兒子,因此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測,太子之位之所以會由皇甫玉擔任,隻是因為皇上尚無其他子嗣,一旦後宮裏那些個美人妃子們懷上龍種,皇甫玉的太子之位便會輕易被取代。


    並且,由於宮裏上下都知道皇甫玉的生母納蘭貞貞被皇上所憎恨,連帶他這個兒子也被冷落,所以別說學堂裏那些伴讀打心眼裏瞧不起他,就連後宮那些妃子們也沒有一個將這位小太子放在眼中的。


    天底下所有孩子都需要母親來疼,即使皇甫玉身為一朝太子,但他仍隻是個孩子,在心底深處,也希望有個娘陪著他長大。


    可是,從他懂事之後,就清楚知道自己沒有娘,這個事實就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裏,每當學堂裏那些伴讀有意無意的諷刺他有娘生、沒娘養的時候,他潛藏在心底的憤怒就會被徹底激發。


    尤其李懷昱仗著自己是瀛國兵馬大將軍李亮的獨生子,每次在學堂裏欺負皇甫玉都最為囂張,盡管他三番四次的容忍,卻隻造就了對方更加肆無忌憚的淩辱,不但公開嘲弄他爹不疼、娘不愛,還把他最心愛的草知了從手中搶走。


    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他才與李懷昱動手,沒想到一時衝動的下場,就是被父皇罰跪挨罵。


    兒子那句“兒臣自幼沒娘”,似乎刺激到當今天子內心深處的禁忌,皇甫絕愣了好半晌,俊美的容顏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惱怒。


    “僅因為臣子說了不入耳的話,就大發雷霆動手打人,這樣沒有容人之量,將來如何成就大業?”他頓了下,下意識捏緊手中的草知了道:“現在回你自己的宮裏,罰抄《千字文》十遍,抄不完,你就別吃飯了。”


    皇甫玉咬著粉嫩的唇瓣,心裏極不服氣,可看父皇冷下俊臉,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他也隻能乖乖點頭稱是,艱難的站起身,一拐一拐的踱出禦書房。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逐漸走遠,皇甫絕捏緊草知了的手才慢慢放開。


    “柳順,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朕是個狠心的爹?”


    他的聲音雖然輕,卻已令身旁的老太監聽得一清二楚。


    柳順不敢妄言,小聲的陪笑道:“皇上隻是在用嚴厲的方式管教小太子成材而已。”


    皇甫絕淡然一笑,“這些漂亮話,說出去誰會信?”他狀似不經意的往下一看,盯著手中被捏得幾乎變形的草知了,“每當看到他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麵孔,朕就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磨他。”


    柳順聞言心裏一驚。雖然皇上沒有提及名字,可他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就是當年的太子妃—納蘭貞貞。


    當朝太子皇甫玉的容貌,幾乎與他娘一模一樣。


    想當年,納蘭貞貞被納蘭康許配給身為太子的皇甫絕時,夫妻倆鶼鰈情深,如膠似漆,曾是京城百姓最津津樂道的一對神仙眷侶。


    可惜自六王皇甫祁發起逆皇案、皇甫絕險些死在太子妃施的破魂蠱之下後,“納蘭貞貞”這個名字,便被皇甫絕列入仇人名單中。


    也難怪皇甫絕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如此狠心無情,因為皇甫玉的臉和他娘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令人一見就想起她。


    恢複原有的寧靜,皇甫絕開始仔細打量手中的草知了,耳邊彷佛響起一道清脆嬌美的聲音—


    “這隻小知了可是我親手編的,獨家製作,絕無品。”


    “今天是本太子二十歲的生辰,妳就送這麽個小玩意給我當賀禮?”


    嫵媚的少婦扯出一道嬌美的笑容,調皮的說:“那些用金銀財寶買得著的東西,哪有我這隻知了獨具匠心呀?當然,若夫君嫌棄,那明兒個我再補上五百兩黃金就是。”


    他被逗得眉開眼笑,一把捉過小小的草知了,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


    “娘子送給為夫的禮物,就算是路邊一顆不起眼的石頭,對為夫而言,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猛然想起過往的記憶,皇甫絕驚覺到自己的失態。


    該死的納蘭貞貞!


    即使她已死了整整四年,可有關於她的一切仍舊這麽霸道的擅闖他思緒,令他天天記著,不曾忘懷過。


    他恨她,就算過了四百年,這個事實依舊不會改變。


    三個女人一台戲,而女人一旦聚在一起,就會成為一台亂戲。


    瀛國天子的膝下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但這並不代表後宮嬪妃稀少,相反的,皇甫絕後宮的妃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自他登基為帝至今已過四載,卻仍未立後,長眼睛的人都知道,他雖然憎恨著納蘭貞貞,但並未對她忘情,才會遲遲不肯將皇後寶座賜給其它女子。


    皇帝既未立後,就代表人人有機會坐上皇後寶座,後宮那些嬪妃自是不會輕易放棄這個位置。


    她們入宮可都背負著家族的使命,無不極盡所能的討皇上歡心,希望家族的地位能因她們受寵而提升。


    所以,這日剛下早朝的皇甫絕,才在禦書房坐下,不久前因畫得一手好畫而被封為麗貴人的殷麗梅,便笑著端來熱氣騰騰的人參湯到他麵前,開口便是一串討好奉承的話。


    隻不過她還沒說完,皇甫絕的俊臉已略呈不耐。


    沒想到她不會看臉色,說著竟還壯起膽子要求皇上賜她弟弟一官半職,完全在老虎嘴上拔毛。


    殷麗梅的父親為當朝三品文官,其弟殷禮傑今年十九歲,正是考取仕途的年紀。可他上一屆應試科考時,卻被發現考場作弊,看在雖麗梅的麵子上,皇甫絕那時沒有嚴懲,隻罰他爹三個月的俸祿小訓一番就此了結。


    誰知她居然又忝著臉,再次跑到他麵前求情,想為弟弟謀個官位。


    皇甫絕這輩子最痛恨兩種人,一是偽君子,另一種就是不求上進、隻想靠祖上庇佑的廢物。


    殷禮傑剛好屬於第二種。


    “皇上,臣妾的弟弟雖然在上屆科考被人發現作弊,但其實他是冤枉的,考官大人取消他科考資格三年,實在有失公平。臣妾是覺得——”


    未等她將話說完,皇甫絕俊美的臉上便露出一抹陰沉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殷麗梅雖然被封為貴人、是皇甫絕的妃子,可她知道在美人無數的後宮中,沒有一個女人能抓住天子的心。


    她不是沒作過被皇上寵愛一生的美夢,但在意識到她嫁進皇宮整整四年卻鮮少被臨幸,甚至連懷龍胎的機會都沒有時,她才認清這不過是癡心妄想。


    因為皇甫絕的心,就如同冬季的冰雪,寒冷得令人生畏,住不進任何人。


    於是,她不再奢望得寵,隻想趁機為家人謀福利,如此就算有朝一日她姿容不再,起碼還有個娘家給她做靠山。


    可顯然她的算盤打得並不如意,皇甫絕在冷笑一陣後,打斷她未完的話,無情道:“如果你還想將貴人的位置坐穩,就該試著看清自己的身分,別自以為是能對朕提出要求。”


    這話說得並不陰狠,卻讓殷麗梅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說,稱帝之前的皇甫絕還有一絲人性的話,在他被前太子妃納蘭貞貞背叛後,那最後一絲人性也被徹底泯滅了。


    上一個膽敢向他索要名分的陳美人,半年前正是因為出言不遜,死在一杯鴆酒之下。


    訓斥殷麗梅離開禦書房後,皇甫絕已經沒心思繼續批閱奏折,他打發了隨侍在側的幾個宮女,一人百無聊賴的來到禦花園散心。


    此際日子臨近四月,正是春暖花開之時,禦花園中種滿了粉紅的桃花,迎麵撲來花香,帶著春的暖意以及泥土特有的芬芳,刺激著他的嗅覺。


    曾經,太子宮殿的後花園因為某個喜愛桃花的女人要求,全種滿了桃樹,但在他登基為帝後,差點就下令讓人將整座皇宮的桃樹統統砍掉……


    可他最後終究沒有這麽做,桃花依舊在每年的春天爭相怒放,彷佛在悼念著什麽人。也許……是他內心並不想因為自己的恨意,而將這唯一能勾起往事回憶的地方毀掉。


    正當皇甫絕伸手要拈下一片嬌豔的粉紅花瓣時,耳畔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曲子音律控製得很好,非常動聽,令他近日積壓在心底的所有不快都因這悅耳動聽的琴音消失殆盡。


    他不由自主循著琴音的來源緩緩前進,當那美妙的琴聲越來越近時,他才發現自己所在之地有些荒涼偏僻。


    記憶中,他從未來過這裏,不過因自幼在皇宮長大,他對這地方早有耳聞。


    這是“麗園”,那些被選進宮中的女人們如果不被皇帝喜愛,最終的下場便是發配到這,孤獨終老。


    麗園的麵積不小,由一個個小院落所構成,每個院落中都住著一個不受寵的妃子。


    比起人人畏懼的冷宮,麗園的女人們除了多些自由外,其它方麵與冷宮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皇甫絕頓下腳步,為自己突加其來的行為感到好笑。不過是首聽起來還不錯的曲子,竟然就讓他不顧九五至尊的身分,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就在他轉身想要離開此地時,不遠處一個低矮的小院落中,傳來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


    “醜娘,這曲子真好聽,叫什麽名字呀?”


    “這首曲子名叫《醉月》。”緊接著是陌生的女音答道。


    皇甫絕正要離去的腳步,在聽到聲音後,不知為何慢慢的停了下來,他不自覺的向前,走至院落大門,抬頭一看,這院落被取名為“鎖秋宮”。


    或許是好奇心驅使,他緩緩踱到矮牆邊向裏望去,隻見這不算大的小院子中間栽了棵大楊樹,樹下有石桌石椅,桌上麵還放著一組棋盤,椅上則坐著一名女子與一男童。


    女子身穿素白羅裙,長發輕綰,頭戴一根簡單的珠釵,容貌清秀,甚至可以說是普通,這樣的姿色想在美女如雲的皇宮中立足,簡直是天方夜譚,難怪她會淪落至麗園。


    皇甫絕看她一眼後,目光便轉向坐在她身邊、引起他注意的那個男童。


    他沒聽錯,那個喚白衣女子為“醜娘”的孩子,正是他的皇兒皇甫玉。


    那小子乖巧的坐著,小小的手指輕輕撥弄琴弦,每撥一次古琴便發出一陣悠揚的音律。


    白衣女子伸手從他身後輕輕攬去,握住他的小手,很有耐性的教他彈出一段簡單的曲目。


    “若玉兒喜歡學琴,有空的時候,醜娘教你來彈。”


    她雖然長相平凡、嗓音普通,但舉手投足間卻難掩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之氣,令皇甫絕訝異地挑了下眉。


    皇甫玉一聽忙不迭點頭,看上去與女子的關係極為親密。


    撥弄了一會琴弦,小家夥便失去耐性,開始閑聊,“晌午過後,我還要去學堂聽太傅講課,可是醜娘,我一點也不想再看到那個李懷昱。上次他要搶你親手編給我的草知了,我同他大打了一架。”接下來,他便一古腦的將李將軍家的兒子是如何欺負自己的過程叨念出來,還順便抱怨了一下父皇因此罰他抄了整整一晚的書,手到現在還酸得犯疼呢。


    白衣女子聽了隻是溫婉一笑,執起他細嫩的小手輕輕幫他揉著手指。


    “玉兒將來是要當皇上的人,小時候多受些磨練,長大後才會成材。”


    “可是我覺得父皇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在年幼的皇甫玉眼中,父皇除了代表權勢和高高在上外,便沒有其它的意義了,他從父皇身上絲毫感受不到半點父愛。


    白衣女子苦笑了下,眼底泛起一抹複雜的情緒。她拉著他的小手柔聲道:“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都不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隻不過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有所不同。


    “有本書上曾經記載,某地的一個財主老年得子,因此對孩子十分溺愛,他在兒子長大的過程中不僅沒有好好教導兒子本事,反而放任兒子玩樂,結果老財主去世後,他兒子因為隻懂得吃喝玩樂,很快便散盡家財,最後餓死在街頭。”


    她手指輕輕撥開小家夥額前散亂的幾根發絲,動作輕巧,聲音低柔的問:“你想想,從你出生到現在,你父皇有沒有溺愛過你?”


    溺愛?那是什麽感覺?皇甫玉傻傻的搖搖頭。


    “那麽你父皇有沒有教你大肆揮霍、仗著自己是太子的身分欺壓百姓、刁難大臣?”


    他再次搖頭。


    “那麽你看,你父皇對你這麽嚴厲,是為了教導你如何做一名成功的好皇帝,他這樣做也是真心實意的為你好。”


    皇甫玉頓時怔然。


    “所以……”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現在還覺得父皇不喜歡你嗎?”


    皇甫玉聽得一愣,傻傻的搖頭。醜娘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拿一國之君的他跟老來得子的財主比?躲在不遠處偷聽的皇甫絕被白衣女子風馬牛不相幹的一番比喻逗得笑出聲來。


    這地方向來偏僻,平日出沒的太監宮女也少,因此他的笑聲很快便引起院子裏的兩人注意。


    當皇甫玉看見矮牆外頭戴龍冠、身著龍袍的男人時,原本放鬆的小臉瞬間變得緊張不已。他幾乎是彈跳著站起身,想也不想的雙膝著地,行了個君臣大禮。


    即使他剛剛才被醜娘開導了一番,但心底對父皇的恐懼和畏怯,一時仍無法擺脫。


    相較之下,白衣女子的神情則顯得鎮定許多,在和皇甫絕四目相交片刻後,她不疾不徐的跪下行禮。


    皇甫絕目光玩味的打量跪在樹下的兩人一眼,便踩著悠閑的步子,繞過矮牆踱進這小小的院落中。


    皇甫玉偷偷瞟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以眼神詢問他父皇怎麽會來這個地方?在他的印象裏,父皇與這偏僻的地方是絕對扯不上半點關係的。


    白衣女子輕輕搖頭,也不知皇上怎麽會有心倩來這可以與冷宮媲美的地方閑逛?


    就在兩人“眉目傳情”的時候,皇甫絕來到他們麵前,看向跪在地上的兒子,“你不用去學堂讀書嗎?”


    皇甫玉不敢搖頭撒謊,恭恭敬敬的向父皇問安後,便以去讀書為由,逃難似的離開現場。


    不理會兒子表現出的明顯畏懼,皇甫絕走到石桌前,認真觀看桌上的棋局。


    半晌後,他輕聲的問:“這是困龍陣?”


    白衣女子緩緩起身,走到他身邊答道:“皇上果然慧眼,這盤正是史書上記載、當今世上少有人能解開的困龍陣。”


    “你知道困龍陣?”


    “從前,有個皇帝為了討好心愛的妃子,大興土木,欲建行宮給愛妃,為了籌集錢財,他下旨增加稅收,日子久了便引起民怨。是以朝中有位大臣,在議政的時候刻意設了盤棋局,對皇帝說,隻要皇帝能解開此棋局,他便配合廣增稅收,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行宮建成,反之,若皇帝解不開,則要親自賜那名以色魅君的妃子一死。”


    說到這裏,她舉壺倒茶,一股濃鬱的鐵觀音茶香在小小的院裏彌漫開來。


    “那皇帝雖然昏庸無道,卻對下棋情有獨鍾,當下便答應賭約,與太臣喝酒對弈,結果,大臣使出奇招,逼得皇帝點頭認輸,最後隻能含恨賜三尺白綾給愛妃。而那盤難倒皇帝的棋局,就被後人稱為困龍陣,流傳到今天。”


    皇甫絕側頭淡然的瞟了她一眼那白衣女子。近距離看,一這女子的容貌的確平凡得毫不起眼,可讓他好奇的是,她看到他這個一國之君時,竟沒有誠惶誠恐,也不是必恭必敬,反而神態自若像多年未見的老友般,和他說起故事來,語調令人感到舒服而親切。


    見她雙手將茶杯捧到自己麵前,他順手接過,淺嚐一口,茶味十分香濃。


    他優雅的落坐在石椅,隻手撐著下巴盯著棋盤,“困龍陣的確是有史以來,最考驗人棋技的一盤死局。”


    “皇上,其實困龍陣並非無解。”


    “喔?此言何意?”莫非她會解?


    皇甫絕正疑惑,見白衣女子已輕盈的在他麵前坐下,細長手指開始在棋盤了遊移。


    “有時候,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是獲得勝利的方法之一。”她邊說,邊移動著棋子,“困龍陣之所以會被稱為困龍陣,就是因為當局者害怕承受輸的後果,所以在落子時畏首畏尾反而受困棋局。下棋講究的是保帥護將,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會出現不可思議的轉機……”話音剛落,那盤將世人難倒的困龍陣,就這樣被白衣女子輕易解開了。


    皇甫絕震驚不已,不由得多瞧了她幾眼。


    不知是怎麽回事,他總覺得這女人的身上蘊藏著驚人的魅力,十分地吸引他,彷佛正等著他慢慢挖掘其中的秘密。


    他自幼愛棋成癡,卻鮮為人知,後宮那些美人妃子們每次見了他,不是要求名分,便是想從他身上撈些好處光耀門楣,所以別說是品茶對弈了,就連與她們多相處半個時辰,他也覺得隻是在浪費時間。


    不過眼前這女子不同,與她說話聊天,他竟會有開懷放鬆的感覺,整個人自在又愜意。


    他因此興致高昂,一邊喝著清香的鐵觀音,一邊與她談論著各種奇局怪陣。


    等某個小太監滿頭是汗的找來,並顫巍巍的稟報戶部尚書李大人求見時,皇甫絕才驚訝的發現時辰已經不早。


    他起身看了眼與自己高談大半日的白衣女子,淡淡問道:“你叫什麽?”


    她溫和一笑,不卑不亢答道:“臣妾顏若箏,湖州太守顏青之幼女。”


    皇甫絕輕點了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目送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顏若箏卸下偽裝出來的自若神色,麵帶憂傷,寬大的衣袖內,雙手早已滲出一層薄汗。


    四年了,皇甫絕……沒想到你我今生還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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