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煙草、熱情的音樂、激動的口哨聲與尖叫聲,充斥在舞台燈光炫目的室內,氣氛如此狂熱。


    當江幼心走進這以樂團現場演唱聞名的blue時,有一時間的不適應。她頓了頓腳步,待耳朵漸習慣了那震耳的聲音時,才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尋到了一處能清楚將舞台上的一切盡收眼底的位子。


    燈光爍動的台前,主唱正在進行模仿秀,周遭盡是「好像哦」的讚歎聲。她聽了一會,也覺得頗有趣,服務生送上她的調酒時,她順道問:「你們是不是有個駐唱歌手叫阿南?他的演出時間過了嗎?」


    「阿南喔,他今天是唱第一場和第三場,第一場已經唱完了,現在在後麵休息,等等第三場他就會上台了。」


    「他都固定唱一、三場?」


    「不是。周六他連唱三場,周日就唱一、三場,第二場是現在台上的那個光頭樂團。」


    「那第三場幾點開始?」她看了下腕表。


    「十一點開始。」


    十一點?還有十分鍾左右……跟服務生道謝後,她陷入了猶豫。


    昨夜和蔚青深談後,她想過就直接到這裏來找他,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麽,便決定先想好說詞,今晚再過來。


    可當真要麵對他了,她倒又有些害怕。他是那麽驕傲,即便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也不願向她開口;她現在出現在這裏,他一定能猜到她大概知道了事實真相,依他的性子,恐怕會將她推得更遠。


    斟酌過後,她決定離開這裏,到外頭等待,然後製造不期而遇。


    才起身,服務生送了她的調酒過來,她抓了帳單,指著調酒說:「請你喝。」


    結了帳,還不及踏出門口,聽聞身後舞台有了不一樣的動靜。她聽見那尖叫聲的名字從光頭變成了阿南,她定下腳步,緩緩回身。


    那人,就坐在舞台上,抱了把吉他,正在調整麥克風的高度。


    他穿了條皺褶設計、泛黃刷色的深色牛仔褲,上身搭了件黑色軍肩造型的襯衫,襯衫扣子鬆開兩顆,隱約可見蜜色的性感鎖骨,兩隻袖口還挽了不一樣的高度。他穿著如此簡單,卻有他獨有的風采,光的分子在他那頭濃密精短的黑發上跳動,張揚著他與生俱來的傲氣和狂放,那樣不羈,那樣奪人目光。


    「大家晚安。」宋蔚南將麥克風調整到最適合自己的角度後,將目光移到台下。「剛剛接受了光頭的震撼後,我先來唱幾首抒情歌,緩和一下大家激昂的情緒好了。今天恰逢情人節,唱幾首情歌正好可以送給大家。」他笑了笑,一麵輕輕撥弄起琴弦。


    因著那樣的笑,他頰上酒窩微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窩,卻像藏了無數的珍寶般,那樣深邃誘人,令她移不開目光……


    台下忽然傳出一聲「阿南,我愛你!」他緩緩抬眸,似在尋著聲音出處。


    「你嗎?是你說的嗎?謝謝你的識貨。可是真抱歉,我不能愛你,我有一個愛了很久的女人了。」他聲音低柔,充滿磁性,俊美的臉龐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淺淺的露出招牌虎牙,也看不出是真的拒絕,還是在和粉絲開玩笑。


    當他說完這番話後,底下有驚喜聲,也有歎息聲,當然也有笑聲,這些反應足能證明他的魅力。


    江幼心微微笑著。看著台上那耀眼的他,她有一點點的感傷、一點點的優越感,還有一點點的心酸……他沒指名道姓,可她知道,他口中的女人是誰。


    她改變心意,找了個位子坐下,聽他輕輕唱起歌來。他唱歌的樣子依舊那樣專注,偶爾合上眼,偶爾垂眸看著琴弦,恍若這個世界僅有他和他手裏的吉他;他的聲音較低,唱起高音時,嗓音猶如醇酒動人,要是唱著低音,那低低啞啞的聲音恍若情人耳語呢哺,性感得要命。


    他那斜抱著吉他的優美曲線姿態,多像他抱著她腰身的樣子,那樣溫柔,那樣多情。她就在他柔沉的歌聲中,跌入記億的洪流,過往甜蜜,清晰如昨——


    那一天的放學時候,他們並肩走在校外圍牆邊的紅磚道上,兩人浸沐在落日餘暉間,兩道身影被暮色拖得長長的,樹影晃動間,在他麵上錯落斑駁光影,若是平時,她定是愛看著這樣的他,可今天心裏有氣,便愈看愈惱。


    她提腳踩了踩他被拉得修長清瘦的影子。「很過分!宋蔚南真過分!」


    他也不說話,隻是勾著似是而非的微笑,目光深濃。


    看他一臉自在,她更惱,踩得更是用力。「宋蔚南,你真的有夠過分!」


    他一逕在笑,笑得她看了更不高興。「笑什麽笑?!不要以為你有虎牙就可以那樣招搖的笑!」


    她不說那倒還好,牽拖了他的虎牙他更是歡暢,他朗笑了兩聲,才說:「笑我女朋友怎麽這麽可愛。」他笑著,深眸便被笑容拉得細長,俊美如斯。


    聽他這樣說,她哪還有氣,何況他一向很酷,那麽酷的人竟說了這樣的話,她哪能不心軟。「就隻會出張嘴哄我,也不想想這是我們交往的第一個情人節,現在是暑假,輔導課七節就下課了,可以一起吃晚餐慶祝的,要是平時上課哪有辦法這樣,我本來很期待,你卻不陪我過……」她停下腳步,控訴著他的不是。


    兩人放學前鬧了點小別扭,起因於明天七夕情人節是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她很期待,盼明晚能有頓七夕情人節大餐;可他卻說他明晚得去他在校外的聲樂老師家上課;她希望他能和他的老師調一下時間,他說那對老師不好意思,堅決要去上課,不過情人節。


    她又不是要他不去上,隻是調一下課而已,他難道不能體會她想和他過情人節的心情嗎?


    宋蔚南見她像是真的很生氣,一張粉臉紅撲撲的,他輕拉了下她無名指,這是兩人吵架時,他求和的舉動,結果她不領情,扭過頭去;他笑,又輕拉了下她手指,然後整個手掌包覆住她手心,跟著也不避諱還在校園,就將她摟進懷裏。


    「不要氣,我知道你想過情人節,可是這麽巧,我要去上課啊,那老師的課很不好排,我下次上課也不知道要等到幾星期後了,下一屆的全國音樂比賽我還想拿獎的……」他俯在她耳邊道,氣息暖熱,她一顆心就這麽下爭氣地塌了一角;讓一個看上去有些霸氣的男生這樣溫柔地跟她說話,她如何還有氣?


    當晚,她在睡夢中被手機鈴聲擾醒,她迷迷糊糊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在睡了?」他偏低的嗓音透過話機傳來,她登時完全清醒。


    「蔚南?」她坐起身來,看了眼時鍾,剛過十二點。「怎麽這麽晚打來?」


    「你到窗口。」


    她下床,奔到窗口往外看,見他在圍牆外邊,不多想,她握著手機步出房間,放輕腳步地下了樓,一開門,就見他站在門外。


    「你怎麽跑來了?」她回身看了看樓上,就怕被家人發現。


    宋蔚南握住她手腕,低聲道:「跟我出來一下。」


    她推著他。「不行啦,要是被我爸媽發現,我會被罵得很慘的。」


    「就一下子而已,保證一下子?」他誘哄著她。


    她又看了看樓梯,拿了大門鑰匙鎖了門後,便跟他走。他開車來,停在圍牆邊。她狐疑地坐進副駕駛座,看著也已坐進車內的他。「你開車來,有駕照嗎?」


    「沒有。」他微微一笑。「開慢一點就好了。」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身上還是睡衣跟拖鞋呢。


    「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他笑得莫測高深。長手探到後麵,拿出一束花,他輕咳了聲,道:「情人節快樂。」他說得有些別扭,總覺得抱束花有損男性尊嚴,可誰讓她想過情人節呢。


    一大把鮮豔的玫瑰就在眼前,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你……」


    他變戲法般,又從後頭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盒,和一個手提紙袋,擱在她大腿上。「這是情人節禮物。」見她愣怔,他笑道:「傻啦?」


    「你、你……」她看著花束和禮物。「這麽晚了,你去哪買的?」


    「這時間當然買不到了,放學後趕快跑去買的。」他碰碰紙袋。「裏麵是手機,我買了兩支一樣的,一人拿一支,幫你挑了新號碼,以後就用這新號碼聯絡。」


    她是跟他提過想換新手機,因為她手中使用的是爸爸用過的舊手機,款式老舊,體積又大,她想要時尚精巧一點的新機。沒想到他買了。他本就不是浪漫的人,長相好。很多女同學喜歡他,可就因為酷酷的,所以沒幾個有勇氣跟他告白,交往期間也沒聽他說過什麽好聽話,他能做到這樣已屬難得了。


    她瞋著他,語聲有著愛嬌。「你還騙我說不能陪我過節……」


    「是這樣沒錯啊,所以我現在來,剛過十二點,情人節開始了。」他大概缺乏浪漫細胞,真沒想過情人節要製造驚喜給她,隻是放學時見她那麽失望,他才急忙跑去挑禮物。


    把花束和禮物暫移到後座,他憐惜般地握住她的手。「你沒有禮物送我?」


    想了想,她說:「情人節快樂。」


    「沒有實質上的表示?」他黑眸燦亮亮的。


    她搖搖頭。本來打算晚上去挑的,可他說他沒辦法陪她過情人節,她也就打消了念頭。


    「冒著被開無照駕駛罰單的危險跑來送禮物,結果我卻沒有回禮……」


    看著他,她想了想後,貢獻出身上唯一被她帶下樓的物品。「哪,隻有我家鑰匙,還有我爸給我的舊手機。」見他搖頭失笑,她亦是笑了笑,然後微紅著臉蛋湊近他,輕輕吻了下他的嘴。


    「就親一下而已?這麽少?」他笑了聲,線條深邃的五官在僅有月華探入的一方天地裏化成了致命的魔力。他很好看,是不帶斯文的、略有霸氣的好看,可此刻,他的麵龐卻不見那與生俱來的驕傲氣勢,隻餘溫柔。


    一雙美目轉了轉,粉腮再度慢慢地漫開紅澤,她像是羞怯,可兩手就這麽忽然攀上他的肩,粉唇再度貼上他的,緩慢地探入他唇齒,輕舔他舌小大。


    他原隻想逗一下她,可她這舉動卻讓他心神一蕩,兩掌情不自禁地摟住她薄薄的腰身;濕滑的舌侵入,卷住她小小的丁香,黏膩糾纏。分不清是夜色惑人,還是氣氛誘人,抑或是年少血氣方剛,他情難自禁,大掌撫上她大腿,探入她睡裙下,然後緩緩上移。


    從未被人這樣碰過自己的身體,她身體一僵,一手製住他在她裙下的手掌,略帶顫音地輕喚他名字。「蔚、蔚南……」


    他氣息粗沉,麵龐浮染著暗紅,他吻著她耳珠,低嗓幽柔地滑入她耳膜。「讓我碰一下就好……就一下……」


    因為好喜歡這個人,所以其實也好喜歡被他這樣觸碰,感受著他溫涼的長指在自己身上慢撫的那份新奇和悸動,而原有的不安,也因著他這帶了安撫的話語而漸漸緩和;她仍是羞澀,身體卻在他愈漸炙熱的手溫下,漫漫呈現真實反應。


    他放倒座椅,兩手撐在她頸側,他撩開她棉質睡裙,然後褪去它,他一雙黑眸深濃地緊盯她瑩白柔潤的胴體,兩掌輕憐蜜意地愛撫著。


    他吻上她輕蹙的眉心,再貼上她的嘴,他熱燙的手溫在她身上遊走,讓她喘息,逼她體膚泌出濕汗,黏膩潮濕,那無法受控的身體反應讓她緊攫住他肩膀,惶恐地搖著螓首拒絕。


    「不……不可以……」她長睫覆上薄薄水光,眼底流轉,像是乞求,又像挑逗的光華。她都不知道這樣的她,有多妖嬈迷人,他如何不被誘惑?


    「再碰一下就好……我不會真的做……」他粗喘著氣,深目泛著情欲的紅,語聲壓抑。他吻吻她微涼的耳廓,啞聲道:「還是你要不要……也碰一下我的身體?」他額上有薄汗,半眯的黑眸透著深濃的情欲,點點地滲出罌粟般的誘人氣息,她甘願沉淪。


    漲紅著小臉,她手心探索般地貼上他微濕的胸膛、平坦的小腹……他埋首在她肩窩,嗅著她泛香的頸子,氣息紊亂……


    那個夜晚,多麽瘋狂,在自家門前,在他的車裏,他們親吻、擁抱、愛撫著對方的身體,感受了男性的冷硬和女性的柔膩,雖未進行到最後一步,但那樣帶了點探究的小心翼翼、羞怯又情不自禁的撫摸,單純美好得足以回味一生,永誌不忘。


    年輕的戀愛多美好,一束花,一盒巧克力,一支和情人一模一樣的手機,擁抱、親吻、愛撫,憑著幾分衝動和幾分對對方身體的好奇,就能感到很滿足,就算爭執,他一輕握她手指,也是萬般甜美。


    青春的愛戀,純真得隻有美好……


    ***


    「安可、安可!」台下的熱烈掌聲和熱情的呼喚拉回她遠移的思緒。她回神,才發現他已起身,像是已演出完畢,可台下粉絲的熱情,又讓他猶豫了好一會。


    已過了演唱時間,宋蔚南起身想要離開舞台,但也不知怎麽著,今晚竟有些貪戀這一刻的不寂寞。他很寂寞,也很壓抑,唯有在這個舞台上,藉著歌聲的抒發,好像才能找到一點歡樂。


    台下這些他不認識的朋友們,這樣喜愛他的歌聲,在深夜時刻還陪在這裏,那麽他為什麽不回報一點呢?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底下隨即一陣熱切掌聲,他有些感動。看了眼腕表後,他薄唇湊進麥克風。「十二點了,情人節剛過,感謝你們陪我過了一個熱鬧的情人節夜晚。」


    「阿南,情人節快樂!」有些粉絲總是不吝於表達對喜愛歌手的支持。


    「謝謝。既然情人節過了,那麽接下來就允許我唱一首不甜蜜的歌吧。」他微笑著說完後,忽然就停頓下來,像是在猶豫什麽。


    好半晌,他才徐徐開口:「其實過年前,我喜歡的那個女人對我說,她很後悔曾經那麽喜歡過我;而前幾天我遇上她,她看我的眼神甚至很惶恐,所以我的心情直到現在仍是相當複雜,不由自主就想起她看著我的那種憤恨的眼神,但又看到台下你們的熱情……」他笑了聲,輕聳寬肩。「不知道怎麽形容……」


    熱情的粉絲好像感受到他的情緒,漸漸安靜了下來。


    「在我高中畢業以前,我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什麽事都很順利,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就在我畢業前,家裏發生了變故,我才知道人生也有苦難。我現在很後悔當年曾經狠狠傷害我喜歡的那個女孩,我不想拖累她,用了自以為對她好的方式逼走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那樣的做法傷她這麽深。她是個可愛但脾氣也倔的女孩;她很有勇氣,跑來跟我告白,直接就問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老實說,我對她一直都有好感,所以她來告白時,我心裏緊張得要命,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矬。」他又笑了聲,虎牙和酒窩都露了出來,為他添了絲靦腆。


    想起江幼心,心頭便一點一點的抽疼了起來,他像是再說不下去,深眸亮得不可思議,猶似淚光。


    台下輕輕傳出「不要哭」的聲音,他意識到自己這刻的脆弱,才發現他原來也需要一個情緒宣泄的管道,也需要一點安慰的溫暖,不是隻有堅強就能一直走下去。他抿唇笑,在乎複情緒須臾,便有吉他溫柔的音色從他指間透出來。


    「我第一次在這裏唱台語歌,這首歌我很喜歡,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珍惜身邊的那個人,謝謝。」演奏前奏同時,他一麵又說。


    他左手指尖按弦,右手撥弦,下巴微抬,輕輕地、低啞地哼出歌詞來——


    「愛唱一首歌,一首有頭無尾的歌,有時快樂,有時悲傷,有時隻剩孤單;愛像一首歌,記錄咱的心晟甲生活,有時清醒,有時懷疑,人生到底為著啥。越過頭去看,熊熊才知影,咱的舞台,要用青春來換;越過頭去看,人生過未一半,煞不知如何來唱這條歌。這首歌唱啊唱未煞,往事一幕幕親像電影,有時陣為著渡生活,就愛配合別人心晟,這首歌唱甲心攏破,一字一句攏是拖磨,因為沒人知,我的心有多痛。因為你嘛知,咱永遠……」  《注一》


    咱永遠……為別人在活……


    江幼心微昂著臉,閉眼輕輕哼出那首歌。冷風襲來,她的尾音在風中散盡,隻餘下那層層疊疊的傷心。雖然昨夜已得知他們這些年來的生活,可聽他滄桑地唱起那首歌、唱著他的人生,她才更深刻地體會到他的無奈。


    他有苦說不出,也不能說,隻有藉著歌聲,一點一點傳達他的心情、宣泄他的情緒;她知道,她都聽得出來,於是,她在裏麵痛哭失聲,好像這樣便能分擔一點他的傷痛,可周遭的人像是發現她的異狀,頻頻問她怎麽了,她隻好逃出blue,一個人站在外麵試圖舒緩心情,卻隻是愈發地難受與心酸。


    有時懷疑,人生到底為著啥。


    咱的舞台,要用青春來換。


    往事一幕幕親像電影,有時陣為著渡生活,就愛配合別人心晟。


    他唱著人生的無奈,那字字句句鑽入耳膜,成了一幕幕再真切不過的童裏麵。


    挺拔著身子站在鷹架上流汗的他、穿著便利商店製服說著歡迎光臨的他、騎著車穿梭每個清晨的巷弄送早報送羊奶的他、腿骨被鋼筋穿刺了隻是抿著唇不喊痛的他……她不在他身邊,卻從他的歌聲裏,她都看見了他——


    一個不知道他的人生還有多少困難在等待他的他;一個為了生活,隻能向現實低頭的他;一個家中發生變故時,明明也隻是個孩子,卻要挺起肩膀的他。


    當他狠絕地告訴她,他早厭倦了應付她的日子時,他是抱著怎樣壓抑的心情,才能那麽冷漠地開口?她怎麽那麽不信任他?怎麽就沒想過他言不由衷?他對她若真隻是存心玩弄,他們共度的第一個情人節那晚,在車裏,他有很多機會進行到底的。她怎麽就沒想到這些?


    「阿南唱歌真的好有感情喔。」、「就是說,唱得比發片的那些偶像歌手還要好!」、「那個光頭有上過綜藝節目耶,怎麽就沒有人找阿南上電視?他一定會紅的!」……身後傳來交談聲,江幼心回身,就見陸續有人走出blue她知道他唱完了。


    不想被他直接撞見。她看了看周遭,隨即將自己隱到一家已拉下店門的店家騎樓。她藏在梁柱後,這個角度能看見blue的門,他一走出,她便能看見。


    陸續走出一些人後,她終於見到他背著吉他的身影,他的側影是那樣清寥。


    順著梁柱,她繞過一麵,看見他正像是要往路口的方向走去。


    因著blue所處的大樓是結合商場、套房住宅的綜合性大樓,原本的設計就是作為人潮的集散場所,是故blue大門麵對的商場步道,車子無法進入,要進來這片商場,勢必得將車子停外頭路邊。她看著他的行進方向,思慮著要不要追上。


    見他身影愈遠,她走出梁柱,想跟上去,他卻在這時刻停下腳步,她心頭一駭,以為被發現,又將身子隱在騎樓內。


    宋蔚南將吉他擱在步道旁的花台邊,然後在木製椅上坐了下來,摸出煙包和打火機,點了根煙叼在嘴邊,一雙長腿打直,兩手往後撐在椅麵上,抬頭像在看夜空。


    不知道她這幾天心情是不是好過了了?當初進柏木是為了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可兩人走到隻有互相傷害這一步,他也實在狼狽……


    吸了口煙,他把煙管夾在指間,仍維持著仰臉的姿態,輕閉雙眼。


    「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江幼心站在他身前,俯身看他;她想了許久,決定這樣的開場白最不尷尬,也能最平靜地交談下去。


    宋蔚南睜眸,步道旁的路燈在他眼底錯落惑人光華,襯得他深目更是墨邃。他訝然她出現在眼前,更不明白她這刻甜美的笑靨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恨死他了?


    「出來逛逛。」他低下眼,扔了煙,踩熄。


    「出來溜吉他啊?」她看了眼他身側的吉他。


    他愣了下,麵龐滑過一抹複雜,片刻,他笑問:「你也會說冷笑話?」


    「會啊。你還沒告訴我,這麽晚出來逛逛為什麽要帶吉他。」她笑笑地問。


    他低下眼。「借朋友,剛剛去拿回來。你呢,這麽晚還在外麵?」


    「喔,突然想喝酒,聽說這裏有一家pub,就過來看看,想不到經過這裏時會看見你。」她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女孩子喝什麽酒。」他輕哼出聲。


    「開心啊。」她身子往後挪了挪,兩條腿輕晃了起來。她脖頸圈了條圍巾,顯得下巴更尖細,兩隻精靈般的耳,竄出發間,可愛指數破表!


    他側眸看她,沒察覺自己的眼神多貪戀。「怎麽,戀愛了?」


    她輕唔了聲,搖搖頭。「還沒開始戀愛。嗯……不過好像也差不多啦。我開心是因為……因為我找到對象了,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接受我,不過,我還是會很勇敢地去爭取。」


    他僵了幾秒,神色微變。「是嗎?那……恭喜你。」


    「謝謝。」她忽然側過麵容,笑容清淺地看著他。「如果你有喜歡的對象,也要努力去爭取呀。」


    他墨深的瞳孔像是縮了一下,然後別開目光,無話。她以為他還能再喜歡上誰?而她這次看中意的對象,是否就如程明夏的出身那般,台局在上?


    「那你說,你們男人對於主動的女人,是不是都會感到反感?」她手肘輕撞了下他腰身,像朋友般地與他聊著。


    怎麽會反感呢?宋蔚南想起他們兩人間,也是起於她的主動告白。


    「看個人吧。」思忖後,他這樣說。摸出煙包想抽根煙,顧及她在身邊,又將煙包收回口袋。「你怕被他拒絕?」


    「是啊。」她點頭,笑得眼睛燦亮。


    他笑了聲,微露虎牙。「當初你跑到我麵前說要交往,怎麽就不怕我拒絕?」


    「你還記得?」她看見他眼底盛著溫柔,似還流轉著緬懷和甜蜜,她心口一個抽疼。他真的是很喜歡她吧?她怎麽就沒能察覺呢!


    發覺自己泄露太多,他抿起薄唇,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


    「那個時候……」江幼心忽然低下眼,兩手拉高圍巾覆住了唇,聲音便被埋在布料裏,微微地悶著。「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是倒貼的?」


    不是。隻是,要他如何開口?當年那樣傷她是迫不得已,可也沒有再解釋的必要,反正她已有了喜歡的對象。


    他不說話,她又說:「其實答案也好像不重要了,我應該為我現在的幸福去努力,你說是吧?」她兩手又將圍巾拉高一點,隻露出一雙晶亮的眼。


    他不想回應這個問題。樂意見她幸福,卻嫉妒那位幸運被她挑上的男人。片刻,深不見底的黑眸隻是瞅著她,淡問:「會冷?」


    「嗯……」她點點頭,忽然挪了挪臀,貼到他身側,一手還勾住他手臂。「這樣,好像就比較暖了……」她笑咪咪的。


    宋蔚南倒是一愣,看了眼兩人交纏的手臂,摸不透她在想什麽。


    「我們很久沒有像這樣一起聊聊天、說說話了。」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臂上。


    她這一靠,他隻能看見她低垂的長睫。他盯著她飽滿的秀額,低聲道:「是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了,總是在……吵架。」


    「嗯,總是在吵架……其實我應該多體諒你的……」她聲音好淡,情緒藏得深,他隻感覺她有些古怪,偏偏猜不到她怎麽了。


    略長的空白後,她突然抬起臉看他,笑得一雙黑眸晶亮亮的,眼底還抹了點淘氣。「嘿,你有沒有發現我的耳朵和以前不一樣?」


    宋蔚南皺著眉看她。哪裏不一樣了嗎?


    「沒有發現啊?」她仰著小臉,葡萄般的眼珠子很透亮。


    他勾唇笑,搖搖頭。「沒有。」


    她好像有點失望,笑容垮掉前,馬上又揚起笑弧。「你看,本來都用頭發掩護它,現在都直接露出來見人了。」她湊近他,指著自己的耳朵。


    那女性柔軟芳香的氣息,讓他有一時間的閃神。回神時,他笑了笑。「露出來很好啊。」


    「是啊,小時候被笑怕了,都習慣用頭發蓋住它,不過後來看電視上那個大s、範瑋琪也是把耳朵露出來,就覺得好像也沒什麽了,你說對不對?」她又湊近麵容,鼻尖幾要貼上他的。


    對上她明亮的眼,他笑。「本來就沒什麽,招風耳的人很有福氣,你看王永慶不就有一對明顯的招風耳?而且你露出耳朵,看起來很可愛。」


    「所以把它露出來,是不是更美?」她眨了下眼,目光直勾勾看進他眼底。


    他淡點下頷。「你一直都很美。」話出口,才驚覺兩人這麽靠近,她的氣息太誘人,他不著痕跡地把身子往後一靠,看似閑適地貼上椅背。


    可沒料到她也隨著他把身子往後靠上椅背,頭又靠在他臂上。「真的很美嗎?一直都很美嗎?」


    「嗯,一直都很美。」他低吐了聲。


    「謝謝,我很開心。」她笑了聲,又說:「宋蔚南,我好像都沒有問過你一個問題……」


    他看著遠方,等著她說下去。


    「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指的不是外貌,因為我已經知道在你眼裏我一直都很美。」她帶了點輕快的語調。


    宋蔚南失笑,為她後麵的話,但對於前麵的問句,他隻是沉默。


    「很難回答?還是你怕傷我自尊?」她微微一笑。「其實,身為一個女人,我的確很糟糕呢,隻會煮泡麵,了不起就是再加顆蛋和青菜;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麽家事,別說以前住家裏都是我爸我媽做好好的,就連現在我住外麵,一個人也不開夥,根本也不用做到什麽事,就是拖拖地,這連小學生都會做的事,我會做也沒什麽了不起……」


    她低著眼,又說:「像我這麽糟糕的女人,很難得到喜歡的男人的信任吧?因為他可能會覺得我是千金小姐,不動三寶,隻會血拚購物;他也許也會覺得我這種女人可能隻懂奢華享受,喜愛過節日收禮物,吃不了苦……」


    宋蔚南將目光移到她臉上。今晚的她真的很怪,和他說這些難道是因為擔心著新戀情?


    「宋蔚南,你累不累?」她忽然看向他,一繒碎發滑過額前,擦過長睫。他一個人藏了那麽多心事,真的未曾想過向她傾訴一些?


    他沒意會她深藏的含意,隻是抬手將那絲細發輕輕撥開,「你累了嗎?那別去喝酒了,早點回家吧。」


    她隻是微微地笑,轉過麵容,他指腹因而劃過她眼簾,微微的濕,他心下一詫,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起身。


    江幼心緩緩地站起來,低聲道:「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


    聞言,他皺了皺眉,試圖拚湊出她這些話背後的用意,可她隨即又說:「你等等有事嗎?沒事的話去我那坐一會?」


    「太晚了。」他想也不想就拒絕。


    「可是我想找人說話啊,這麽晚了我找不到人陪我……」她側過臉看他,夜色下的她沐浴在路燈柔軟的鵝黃色調下,是那樣清麗動人。


    「就去坐一會,一會就好?」她美目圓睜,眼底爍動企盼。


    他想了想,直起身子,將吉他背上肩後,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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