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弘騎車在村裏繞了一圈,不過,由於天氣實在太熱,對現在的他來說根本是火上加油!汗水沿著額際滴下,整個人像在高溫的烤箱裏,讓他越騎心越煩躁,知道再曬下去恐怕不中暑也會得內傷。


    正好他的五髒廟也得祭一祭,隻好停車閃進一間專賣牛肉麵及水餃的店家,好讓清涼的冷氣降降暑氣。


    “弘哥。”連年弘一進店家,正在煮麵的劉巧慧立刻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今天要吃什麽?”


    “小慧,我要二十顆水餃加一碗幹麵。”


    “好,馬上來。”


    連年弘自動自發地走到冰櫃前,拿出一瓶可樂,這時他感覺到左側有一道熱切的視線盯在他身上。


    他這個村長,在這鄉裏之間可是鼎鼎大名的;當他側轉過身想打招呼時,待看清那道視線的主人是誰,手上的可樂就這麽不受控製地垂直掉地。


    蕭淑女沒想到這麽快就會遇見連年弘。


    當她走到商店街,正不知道該吃什麽,恰好經過機車行,劉忠孝跟她介紹他妹妹開的麵店,她也就樂得前來捧場。


    分手多年,早已經設想好再見的這一幕,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控製不住地愣住。


    他的身形變壯,膚色變得更黑,當年有著書卷氣質的男人,如今眉宇間多了幾分霸氣。


    “你……”


    “我……”連年弘被掉落的可樂瓶驚醒,借著彎身撿可樂的動作緩和劇烈的心跳。


    果真是被太陽曬昏頭了嗎?才一見到她,他為何連雙腳都站不穩?他在心裏暗罵自己一聲。


    莫名地,心跳加快頻率,蕭淑女隨即反應過來,扯動唇角,綻放出燦爛的笑意,好抑製不該有的心慌熱切地喊著:


    “弘弘!” 她怎麽可以喊得這麽親熱?!七年的隔閔呀,這引起連年弘滿肚子的火氣。


    “這位小姐,我認識你嗎?我的名字是你可以隨便喊的嗎?!”


    一向溫柔的男人,對女人他從不會口出惡言,這咆嘩的態度,引起站在前頭煮水餃的劉巧慧的注意。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蕭淑女嘴裏道歉,心裏卻有著莫名的感動,眼眶微熱,極力忍住那股激動的情緒。


    “誰讓你嚇到竹真是莫名其妙!今早出門就踩到狗屎,我的運氣還真背!”


    連年弘看見如同蕭淑女翻版的小女孩,那眉、那眼,跟蕭淑女小時候簡直一個模樣,不用間也知道那小女孩是誰。那是她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這讓他的理智瞬間斷成千千萬萬個碎片。


    “媽咪,這個叔叔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凶?你認識他嗎?”婷婷被嚇到,縮瑟在媽媽身邊。


    “婷婷,叔叔沒有凶,他說話本來就比較大聲。你快吃,水餃變硬就不好吃了。”


    對於連年弘的反應,她沒有生氣,反而有股熟悉。以前他就是這種暴跳如猴子的樣子,一點都沒變,那就是記憶中的他,她得壓抑所有情緒,因為知道此時不宜上演久別重逢的激情戲碼。


    “弘哥,看你滿頭大汗,是中暑嗎?”劉巧慧走過來,擔憂地看著連年弘。


    “沒事。”這個店麵就這麽一丁點大,他隻能忿忿地在蕭淑女旁的空桌坐下,懊惱自己的沒品,怎麽會說出那種話,好歹他是河東村的村長,應該要有大度量。


    劉巧慧一臉狐疑,她明明聽見這個女人喊連年弘“弘弘”。她轉身來到蕭淑女的桌邊。


    “小姐,你女兒長得跟你真像,像印模子般。”


    “是呀,婷婷,叫小慧阿姨。”蕭淑女笑著回應。


    “小慧阿姨。”婷婷乖乖地跟著媽媽叫。


    “你……你認識我?”開店作生意,不但靠手藝,也靠記憶力,劉巧慧自恃記憶力還不錯,這村裏的老老少少,就算她喊不出名字,也會知道是哪號人物,眼前這個漂亮的女人,沒道理她不認識。


    “你是忠孝的妹妹嘛。”


    劉巧慧驚訝中帶著滿臉笑意。“你認識我哥?”


    “難怪你不記得我,我離開這裏很多年了。”隔著兩人寬的走道,蕭淑女感覺到連年弘那如刺蝟般的氣勢,她不在乎他的張牙舞爪,仍熱切地和劉巧慧聊著。


    劉巧慧是聰明慧黠的,她仔細一想,難怪她覺得這個漂亮的女人很麵熟。“你就是蕭……”她轉頭看看連年弘,沒有說出那個禁忌的名字。


    劉巧慧跟蕭淑女相差四歲,當年蕭淑女離開時,劉巧慧正在外地念高職,加上年齡的差距,她當初並沒有跟五人幫玩在一起,所以對蕭淑女並沒有多深的印象,因此第一眼並沒有認出她來。


    蕭淑女笑著點頭。“你煮的麵很好吃。”


    “小慧,把我的水餃打包,我要外帶。”連年弘站起來,走到店門口,無法再多看蕭淑女一眼。


    劉巧慧隻好快步回到鍋爐前。“弘哥,你……”


    “天氣好熱。”連年弘扭開手裏的可樂,一口氣灌下一大口,唇角全是暗色的汁液。


    劉巧慧是知道這個故事的。


    青梅竹馬的兩人,在蕭淑女父親過世的那一年春天,在四七法會才剛結束的隔天,蕭淑女就離開了河東村。


    蕭淑女嫌貧愛富、水性揚花,套句古人的話,她父親的屍骨都未寒,她就迫不及待離開河東村,隨即嫁給台北的有錢人,而且還寄了帖子給連年弘。


    她的母親也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村裏的人說,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恐怕是遺傳,母女根本同一個模樣。


    那張帖子差點把連年弘逼瘋,就算沒讓他發瘋,也讓他的成績一落千丈,整整多讀了一年大學才畢業。


    這麽多年來,連年弘再也沒有交過別的女朋友,村裏的媒人婆要幫他作媒,他也全推拒,他被蕭淑女傷得實在太重,甚至看不見她對他的一片癡心。


    劉巧慧轉身回到蕭淑女麵前,心裏燃起濃濃的正義感,她怎麽能讓這種無情無義的爛女人待在她的店裏!


    “請你快點離開,我這間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要是每個客人見到你都不想進門來,那我的生意還要不要做?”


    蕭淑女點了一碗大碗牛肉麵,幸好女兒已經吃了八分飽,她自己有吃沒吃其實也無所謂。“小慧……”


    “別喊得這麽親熱,我不認識你!”劉巧慧賞給蕭淑女一個結實的大釘子。


    連年弘渾身僵硬,濃眉緊皺,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婷婷就算年紀小,卻也聽懂了那不友善的口氣,她嘟起小嘴,滿臉不解。“媽咪,這位阿姨為什麽要趕我們走?你都還沒吃到麵,這裏的人都好凶哦。”


    “婷婷乖,阿姨沒有趕我們走。媽媽肚子不餓,婷婷吃飽了嗎?”


    “吃飽了。”


    “那我們走了。”蕭淑女起身,掏出一百塊擱在桌上。


    蕭靜婷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瞪看著劉巧慧。“阿姨,不要欺負我媽媽,不然我就打一一0找警察。”


    “好呀,你打電話叫警察,年紀這麽小就跟大人嗆聲,讓警察來評評理,看我有沒有欺負你媽媽!”劉巧慧冷哼一聲。


    “你是壞人,壞人要被警察抓去關。”婷婷害怕,大大的眼眶立刻漾滿水花。


    “小慧!”連年弘來到劉巧慧麵前。“你怎麽跟小孩子說這種話?!小孩子什麽都不懂。”


    “我是在幫你出氣!”劉巧慧怒氣衝天。“這種女人幹什麽還要回來?真是汙辱了我們河東村的風氣!”


    “我不需要你幫我出年,我的水餃到底好了沒?”


    “那種跟別的男人跑的女人,居然還有臉回來!在古代,她可是要被浸豬籠的,我真不知道她有什麽臉可以走進這個村子,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叫你弘弘,真是不要臉!”劉巧慧飆出一長串話,這才氣憤地走回店前的煮食區。


    蕭淑女盡量讓自己深呼吸,她不會跟劉巧慧計較;在女兒麵前,她不想以吵架的方式解決事情,這樣會嚇到女兒。


    這裏表明了不歡迎她,她隻能牽起女兒的小手。“婷婷,跟叔叔說再見。”


    “不要。”婷婷下巴微揚。“他是壞叔叔。”


    在小孩純真的心裏,第一印象很重要,連年弘已經在婷婷的心裏造成不可抹滅的壞印象。


    “不可以這樣。媽媽是怎麽教你的?小朋友要有禮貌,不可以沒大沒小。”蕭淑女聲音壓低,臉色略沉。這孩子的個性不知道像誰,吃軟不吃硬。


    婷婷勉強地說:“好啦。叔叔,再見。”


    蕭淑女對著連年弘露齒一笑。“我要走了,你可以坐下來吃水餃……”還想說些什麽,唇角動了動,終究覺得時機不對。“打擾到你吃飯,不好意思,再見。”最後她隻能道再見。


    連年弘的舌頭就像是被咬掉了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一點都不像是他所認識的蕭淑女。


    以前要是他對她大聲說話,她鐵定會以十倍的音量吼回來,她從來不是什麽弱女子,可是這會他卻想起劉忠孝說的孤兒寡母……


    他是河東村的村長,任何一個村民回來居住,他都該盡全力協助,何況還是一個可憐的單親媽媽。


    他該追出去,問她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協助,可是他的雙腳卻是釘死在地上動彈不得。


    過去都過去這麽久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更痛恨自己還是這麽該死的在意她!


    連年弘的心思大亂,根本不知道該拿突然冒出來的蕭淑女怎麽辦。


    劉巧慧在他耳邊嘮叨,說了很多關於蕭淑女的壞話,要他千萬別理蕭淑女,還揚言一定要讓蕭淑女在村子裏混不下去。


    連年弘知道劉巧慧是在為他仗義執言,照說他聽了該要大快人心,甚至跟著附和大罵;結果他不但沒有,反而心生反感,三兩口把水餃囫圇吞下肚,就快速離開麵店。


    他先回家衝了個冷水澡,洗去一身的汗水,也降下心中的煩躁。阿嫲神情緊張地跟他說蕭淑女回來的事,他淡淡應了聲,情緒已經鎮定不少,但雙拳卻是緊緊地握著。


    再回到村長辦公室時,門口的小黃對他搖著尾巴,汪汪地吠叫兩聲,然後又趴睡在地上。


    這世界的脈動似乎沒變,小黃仍是隻看門狗,午後的河東村還是這般的寂靜,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小黃到底知不知道曾經拋棄它的主人回來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迎麵而來的冷氣暢快人心,他卻因為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蕭淑女又冒出一身汗。


    u字型沙發上,婷婷躺在一側睡覺,蕭淑女則背靠在沙發上,腦袋稍稍歪斜,很明顯地也睡著了。


    直到聽見小黃的汪汪叫聲,蕭淑女這才後知後覺地睜開愛困的睡眼。


    “弘弘……”她眯著眼,神情盡是慵懶,甚至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隻是在下一秒,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倏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像是受驚的小白兔。


    她每次睡醒都是這種呆呆的傻笑,連喊他名字的尾音都是相同的撒嬌。他收回貪婪的目光,深深吸口長氣。


    “吹冷氣又不替小孩蓋被,別以為大熱天的不會感冒,你這媽媽是怎麽當的?”他嘴裏叨念著,從櫃子裏拿出一條薄被,輕輕蓋在婷婷身上。


    蕭淑女回過一神,睡眼蒙朧間,還以為回到了從前。雖然已經沒有稍早之前初見他時的震撼,但她的心仍因為他突然的出現而加速怦跳。


    “我在等村長,等著等著,和婷婷都睡著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連年弘微微抬頭挺胸,雙臂環在胸前。“敢情你還不知道我就是河東村的材長?”


    “我的確不知道。我隻知道你爸爸已經卸任,忠孝也沒跟我說清楚,真是失敬。”她輕笑出聲。以前的他高高瘦瘦的,每次覺得很自豪時,總會故意的挺起胸膛,好增強氣勢。


    劉忠孝那家夥根本是故意要看他笑話的!要是被他逮到機會,他絕不會放過他。


    “你怎麽進來的?”他沒給她好臉色,口氣又衝又硬。


    “我來找村長,剛好遇到村幹事,他看我抱著婷婷,就讓我進來休息。”


    那個李村幹事是替河東及河西兩村服務,協助村長處理一些村裏的事務。“你找村長有什麽事?”他得公事公辦,為村民服務,不能再被私人情緒幹擾。


    “弘弘……”


    “別這樣叫我,看你是要喊我村長,還是連名帶姓喊我。”他無法直視她那水汪汪的大眼,轉身走到冰箱前,用力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將礦泉水擱在茶幾上。


    “我的確不該這樣喊你,隻是習慣了。”她不會承認她是故意這樣喊他的,隻是想測試——在他心裏,她還有沒有份量。看來她真的成了路人甲。


    “請坐。”他得當個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千萬不要在口頭上欺負一個女人。他在心裏這麽警告自己。


    她坐下,撥了撥頰邊掉落的發絲。“我那個房子已經七年沒人住,早被斷了水電,我得重新申請。”


    “你得自己帶證件去電力公司及自來水公司辦理,這不在村長的服務範圖。”


    “我知道。我是想說,我那個房子還得整理過才能居住,這村裏有沒有空屋要短期出租,我想這個問村長最清楚。”


    “沒有。沒有任何空屋。”他連想都沒想就拒絕。


    蕭淑女眼眸微眯,看了眼正睡得香甜的女兒。“你方便出來一下嗎?我們外頭說話,不要吵到婷婷睡覺。”


    她起身,率先往門外走。


    空間太小,讓她竄到很局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她還沒辦法跟他在密閉的空間中獨處,這會讓她精神恍惚,戰鬥力降低。


    他跟著來到門外,空氣悶熱,一點風都沒有。


    “連年弘!”她揚起渾身氣勢,逼迫自己得強悍。“你別忘了你是村長,你得為村民服務。”


    “那也要看是什麽樣的村民!”他熟悉的蕭淑女回來了,那個從來不是小媳婦的女人,這樣的嗆辣才像她。


    “忠孝本來說可以將他三樓的空房借我住,可是剛剛看到他妹妹的態度,我想應該是不可能了。”


    “你租不租得到房子,那不在村長的服務範圍內。”他撇得一幹二淨。


    小黃從地上站起來,好奇地對著蕭淑女汪汪叫兩聲。


    “小黃乖,別吵到婷婷睡覺。”蕭淑女拍拍小黃的頭。這隻狗是她和他一起養的,沒想到還能見到它,更沒想到還被養得肥肥壯壯,恐怕連跑起步都會喘籲籲,真是一隻好命狗。


    小黃像是聽懂了的話,搖起尾巴,甚至以舌頭去舔她的手掌,蕭淑女被小黃弄得發出笑聲。“小黃,你沒忘記媽媽,對吧?真是我的乖狗狗,算起來你還是婷婷的哥哥哦。”


    “小黃,你給我坐下!”這隻小公狗,不對,應該是老公狗,真的很沒良心,這麽久沒見到她,居然還認得她,甚至伸長舌頭舔她,一副色迷迷的狗樣!


    小黃嗚嗚吠叫兩聲,仍是聽話地乖乖趴回地上。


    “我知道你還在恨我,你不用把氣出在小黃身上。”


    “我幹什麽恨路人甲?”連年弘明明告訴自己要有紳士之風,隻是他真的無法控製內心怨恨的情緒。


    “既然我是路人甲,那你就該公私分明。你到底要不要幫忙?”


    “就說了那不在村長的服務範圍內。”他不是上帝,要他既往不咎,他還沒有那種寬厚的心胸。


    “村長本來就要為村民服務,哪有什麽範圍的!”她以小手搧著臉上的灼熱,想掩飾自己那不自在的慌亂。


    “就是沒空房子,所以沒法租給你。”他雙手插腰,氣勢堅定。


    “我去找英豪,不然我去找小萬哥。”


    陳英豪、萬毅元、劉忠孝加上蕭淑女和連年弘,因為年齡上下隻相差一到二歲,在這個村子裏,他們從小就玩在一起,稱之為五人幫,而蕭淑女是唯一的女生,天天跟這些臭男生混在一起,也讓她的個性變得男孩子氣。


    “你……”他氣炸了。“你怎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回來,然後就要大家幫你?”


    她沒有若無其事,她內心其實非常的恐慌及害怕,但她已經無法在他懷裏撒嬌示弱,她得化身為女戰士,為女兒而戰。


    “我想問你一件事。”雖然這件事她剛剛已經旁敲側擊問過劉忠孝了。


    他看著前方蒙上一層土色的大榕樹,煩躁地說:“問呀。”


    “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我有沒有女朋友,那幹你屁事!”他調回看向遠方的視線,看著一身t恤、牛仔短褲的她,那纖細的腰身、瘦弱的臂膀,一點都看不出生過小孩的模樣。


    “如果你有女朋友,我不想造成你和你女朋友的困擾。”


    “蕭淑女,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樣回來就可以造成我和我女朋友的困擾嗎?真是笑死人了!”他明明沒有女朋友,但就是不想在她麵前示弱,那像是他讓她的感情傷得有多深似的,到現在都沒有個交往對象。


    “我是不行,但婷婷行。”


    “啊?”他不懂。


    偶爾的車來車往,機車騎士都在經過村長辦公室時對著連年弘點頭致意,更對於他們這對站在屋外卻不進屋吹冷氣的男女感到很好奇。


    她看向遠方的大樹,深吸口長氣,緩和胸口的緊繃。她不能退縮,她得一鼓作氣,錯過了第一時間,她怕自己會失去勇氣。


    “婷婷是你的女兒。”


    是天氣太熱,熱到他中暑了嗎?他居然感到耳朵裏轟轟作響。“什麽?”他不相信地再問一次。


    “婷婷是你的女兒。”她重複一次。


    在經過劉巧慧的辱罵、麵對連年弘的敵意太深後,如果這些都是針對她一個人就算了,但她不能讓婷婷受這種委屈,更不能造成他們父女之間的仇恨,她是回來替婷婷找回幸福的。


    婷婷每次午睡都得睡足一個半小時,這是在幼稚圓養成的習慣,這讓蕭淑女安心地走過馬路,來到對麵的大榕樹下。


    連年弘暴跳如雷地跟著走過來。“什麽叫婷婷是我的女兒?!”


    “你可以去驗dna。”她表現得很鎮定。


    雖然他很想大罵三字經,但還是極力不讓髒話飆出口。


    “蕭淑女,你真的很莫名其妙!你突然回來,突然跟我說婷婷是我的女兒,你要我怎麽接受?”


    “我本來不想這麽快就說出這件事。我的計畫是,先帶著婷婷回來,讓你們父女先培養感情,之後才將這件事告訴你。可是你對婷婷太不友善,我不能讓婷婷覺得你是壞人。別看她年紀小,她其實很早熟的,萬一認定你是壞叔叔,以後要培養感情可就困難了。”


    他了解她的個性,他們是同一種人,是非分明、熱心正義,一旦她說出口,那就表示婷婷一定是他的孩子,根本不需要驗dna。他更無法忘記,在過去那些甜蜜的日子裏,他和她偷嚐過數都數不清的禁果。


    “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麽婷婷是我的女兒,而你卻還要嫁給別人?!”


    “沒什麽好講的。我希望你先去確認和婷婷的親子關係,因為婷婷暑假過後就要上小學。你是村長,應該知道若要認養或者收養,有很多手續要辦理。”


    “蕭淑女,你怎麽可以不給我一個解釋……”他的胸口幾乎像是火山要爆發似,卻隻能強忍住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我就是不想給你一個解釋,你能拿我怎麽辦?”她揚眉,有著明顯的挑釁。


    他氣得舉起大掌,卻停格在半空中。


    “你打呀,你有種就打下去,我還會給你拍拍手!”


    這女人完全吃定他!他狠狠地用力一揮。老子不發威,被當成了病貓。


    她那晶亮的大眼連眨都沒眨,就是算準他不敢。直到他大掌揮來,她的心髒猛力跳動,還是被驚嚇到了;不是怕被他打,而是他那股熟悉又懷念的氣息。


    她不該忘了,這個男人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隻能強悍再強悍,就怕他看出她內心的脆弱。


    結果,大掌狠狠揮向她身後的樹幹。


    沒錯,他是病貓,在她麵前,他永遠當不了正港的男子漢大丈夫!


    “你回來就是要我認了婷婷,給婷婷一個姓?”他的兩手抵在她手臂兩側,形成她背抵樹幹,而他將她圈住的曖昧姿勢。


    她隻能屏息,刻意忽略那股夾著汗水味的純男性氣息。“我回來,是想要彌補我造成的錯誤,想要讓婷婷擁有屬於她的幸福。”


    “如果我不呢?你帶走婷婷,你去嫁給別的男人,你有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你怎麽可以認定我什麽都會聽你的?我憑什麽要照你的意思走?”


    他滿肚子火。既然無法打她出氣,他握緊的拳頭,隻能一拳又一拳地落在無辜的樹幹上。


    她沒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將他的悲憤全看在眼裏。“婷婷的父親欄寫著我前夫的名字,我得向法院提出否認之訴,更正生父的姓名。至於婷婷的姓,她現在跟著我姓,如果你想,也可以一並更正。”


    他凝看著她,這個陌生的她。


    以前的小黑炭,現在膚色變得白皙;以前總愛穿寬大的t恤,現在卻是穿著能勾勒身材的緊身t恤;以前的短發飛揚,現在是女人味十足的長發。


    “我是不是從來都不曾了解過你?”


    她忽略那股久違的情愫。“當時我們太年輕,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他搖頭。對付這個硬脾氣的女人,他隻能比她更硬。“一切不是你說了算,除非你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例如?”她的呼吸停滯、胸口緊窒,全因為他那過於迫近的氣息,要不是他憤恨的神情,她差點以為他會吻她。


    “得讓我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非得用這麽絕裂的方式對我!”他雙膝微彎,惡狠狠地糾結眉眼,鼻頭幾乎要碰上她的,一副想要將她拆吞入腹的模樣。


    此時騎車路過的歐裏桑看到村長正在欺負一個漂亮的女人,連忙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快速撥打一一0。


    斯文英俊的村長,在光天化日下揮出一個又一個拳頭,恐怕就要變身為一隻大野狼,這下代誌大條了。


    在蕭淑女六歲那年,她的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隻留下一張離婚證書,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她從小和爸爸相依為命,爸爸很疼愛她,把她當心肝寶貝,卻在她二十歲那年因為肝病撒手人寰。


    那年的春天,梅雨季來得早,陰雨綿綿,下個不停。爸爸的突然過世讓她措手不及,心情格外惡劣,更無法麵對心靈的空虛。


    幸好有村裏的叔伯嬸姨幫忙,尤其是將她當成女兒的連家人,從頭七到四七,她都陷入極度憂鬱的狀況。


    在她以為自己是悲傷過度、身體才會虛弱得惡心暈眩,吃什麽吐什麽時,沒想到月經的延遲,宣告了她懷孕的事實。


    那一日,剛在靈骨塔做完四七法會,天空仍飄著毛毛細雨,連家一家人陪著她做完所有的法事,雖然他們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她仍渴望能抓住一些東西。


    可惜隻大她一歲的連年弘,永遠都不懂她仍渴望濃烈愛情的心。


    她在沒有媽媽的環境下成長,讓她得用強悍的個性來麵對那些不友善的眼光。


    其實她是自卑的,盡管大家都說她長得漂亮,她還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她並沒有如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麽無所謂。


    而他也以為她是女超人,就算她哭得淅瀝嘩啦,他也隻會皺著眉心,頂多叫她不要再哭,她感受不到他安撫的力量。


    回到再也沒有父親守候的家中,小手撫摸著肚子,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終於鼓起勇氣對他說:


    “弘弘……”


    連年弘顯得不耐煩。“不要叫我弘弘啦,難聽死了!”


    “你有想過結婚的問題嗎?”


    “我還在念書,明年才大學畢業,想這些太遙遠了。”


    “那如果我們有寶寶了呢?”


    “我還年輕,我還想吃喝玩樂十年,我可不想當爸爸。”他著手替她整理因為忙於喪事而亂成一團的客廳。


    聽他這麽說,她整顆心都碎了,但她還是不死心,跟在他忙碌的身後。


    “我聽人家說得在百日內結婚,否則就得等三年後。”


    他站定,一臉的訕笑。“你很愛我哦?你是不是怕我跑掉,很想早點嫁給我?”


    “難道你不愛我嗎?難道你不想早點把我娶進門嗎?”


    在她失去爸爸之後,她才發現這個家居然這麽大,那種空洞讓她恐慌,常常在半夜驚醒,感覺整個人就要被孤寂吞噬。


    那是種神經質,很害怕會是妖魔鬼怪,更怕是有形的小偷或歹徒。她不要一個人,她想要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


    “我才二十一歲,我的人生計畫至少要到三十歲才會考慮結婚這件事。”他繼續把一迭報紙堆放整齊,對於她的話完全沒有放進心裏。


    “你到底愛不我愛?你從來不曾說過那三個字。”她咄咄逼問,想聽見讓她安心的話語。


    “你很三八,這種話很肉麻!”不是他這種硬漢男人可以說出口的。


    “連、年、弘!”她抓住他忙碌的雙手,迫使他正麵看她。


    “怎麽了?”他有著寵溺的無奈。


    “萬一我們有了寶寶呢?”她不死心地再問。


    “沒有萬一。”他是有為的青年,他在做愛做的事時都有做好防護。


    “就算有,我們也不要生,我們都還在念書,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小孩。”


    他大三、她大二,他們甚至分開兩地念書,一個月頂多見上兩次麵,這樣的情形下如何扶養孩子?


    “我們可以打工賺錢,孩子可以拜托你媽媽和你阿嬤照顧,為什麽不要生?”她的腦中一片混亂,無法明白他說的,心裏不斷湧起“他不愛她,也不愛她的寶寶,就像她的媽媽不要她一樣”的想法……


    “淑女,你最近太累了,別胡思亂想,你好好休息,幹什麽去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她忍住鼻酸,用力地問:“我要你認真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在百日內跟我結婚?”


    連年弘也被她那強勢的逼問給惹得心煩氣躁。“好!我認真的回答你,我不想在百日內跟你結婚!”


    “我再問你一遍,你也不想要我們的寶寶?”他非但沒有安撫她,反而這麽狠心地拒絕她,她的情緒脾氣也全上來了。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拜托你好好去睡一覺,睡醒之後,你就不會再問我這種蠢問題。”他的雙手握住她激動的臂膀。


    “你怎麽可以這樣?!我要你跟我結婚,跟我結婚!連年弘,你跟我結婚啦!”她大吼。


    他被逼急了,也跟著大聲:“蕭淑女,你不要無理取鬧!你爸爸過世,我也很難過,但是我們要振作起來嘛,明天你回學校念書,我也要回學校念書,這個時候結什麽婚啦!”


    她聽不進他的話,用力地搖頭。“你不要跟我說這麽多廢話,你就是不要娶我,就是不要我們的小孩,對吧?!”


    “隨你怎麽說!”他已經失去安撫的耐性了。


    “我明白了。你不要後悔!你不娶我,我就去嫁給別人!”


    他隻當她在發神經、說氣話,他放開她的手臂。“去呀,你去嫁給別人,我看有哪個男人會要你這種恰北北的女生。”


    這個粗心的連年弘,以為她是因為爸爸的過世而思緒大亂,絲毫沒有想到,她看似堅強的表麵下,那脆弱的心房。


    這一夜,她哭了一整夜,


    她深知沒有媽媽的痛苦,現在又失去爸爸,以為會有愛她的男人,跟她重組新的家庭,沒想到這份愛全是她自以為是。


    新生命的來到,鼓舞著她在這個孤單的世間繼續活下去,她不能告訴連年弘事實,他一定會逼她把孩子拿掉。


    她不能失去肚子裏的孩子,她得逃離這裏。她的肚子會越來越大,再不走,他遲早會知道。就算她吃苦受罪,也一定要給肚子裏的寶寶一個健全的家庭。


    她連夜收拾好個人用品,將所有電器的插頭都拔除,關閉所有的電源,大型家具也以被單蓋上防塵。


    隔天,她離開河東村,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多年後,她才想通,這無關對錯,錯在當時他和她都太年輕,個性同樣強勢又倔強,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世界,沒有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誰也不讓誰,才會造成如今這種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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