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來玩玩的?寧海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陸靜深,發現另一個陸家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對他一笑。


    這是一個中年人,高鼻、寬額,眼眶深遠,有著典型陸家人的相貌特征,頭發已是半灰,看起來有些神似陸靜深八年前過世的父親。應該又是個叔叔吧!


    陸靜深冷淡地笑了笑,一改先前的劍拔弩張道:


    「剛才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母親何必當真?」


    是了。打從寧海走到他身邊,開口說了第一句起,他就知道她不懷好意來著。然而如果她願意配合他演一場戲,對於撿這現成的便宜,他也不會客氣。


    果然,寧海甜甜一笑,兔子般靈動地跳回丈夫身邊,抱著他一條胳臂道:


    「深,你真壞。玩笑可不是這麽開的喔!」


    正巧錢管家端著熱茶過來,她以女主人的姿態道:「啊,大家都口渴了吧,錢管家,麻煩你倒茶。」


    「好的,太太。」


    錢管家恭敬地回應。即使倒茶這事,不必她說,他也會做的。


    隻見這名白發如銀的老管家微彎下腰,依序幫所有人倒茶,而後拿著茶盤端直地站在一旁等侯隨時召喚。


    率眾人之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熱茶後,寧海道:「結婚前靜深就告訴過我,家人可能會反對我們的婚事。」


    她將眼前的衝突說得這麽自然,彷佛早就胸有成竹,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被人「反對」。


    就連陸靜深都忍不住朝她瞥去一眼。雖然他什麽也看不到,卻感覺寧海將手伸過來,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


    手背的皮膚傳來濕意,想起她還穿著濕衣服,陸靜深不由得皺起眉。正想叫她先去換衣服再來蹚渾水,卻又聽見寧海說出——


    「可我不聽,因為我太愛他了,我們是彼此相愛才決定在一起的……」寧海情深款款地瞅了陸靜深一眼,續道:「如果這世上真有人值得我為他放棄一切,即使麵對眾人責難也要跟他在一起,那麽,唯一的那個人,隻會是靜深。嫁給他時我便想,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們的婚姻,我依然相信我們會過得很幸福,因為這個男人是我願意一輩子看著他、陪伴他的男人。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倘若不是清楚這是天大的謊言,陸靜深可能真會以為,說出這些話的女人是真心愛著他的。可惜這個女人,是寧海。


    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還是在彼此的婚禮上。


    以陌生人身分結婚的兩人,哪裏有真感情可言?然而,麵對家人百般質問,他累了,如果她想玩一玩真愛遊戲,由她去,他不想管。


    彷佛看著一場荒謬的鬧劇,杜蘭笙一點也不相信地拋出一句:「你們相愛?」


    「是的,婆婆。」寧海笑答。


    「你說你愛我這個瞎了眼的兒子,甚至願意把青春浪費在他的殘缺上,一輩子陪伴他?連他交往多年的女友都拋棄他了,你卻終生不渝?」


    這話說得十分殘酷,很難相信是出自一個母親嘴裏。曆史上,就她所知,仇視自己親生兒子的,也就隻有春秋時期鄭莊公之母,那還是因為人家生產時難產的緣故。難不成陸靜深也是個「寤生」?


    寧海有些訝異,卻仍鎮定地回答:「是的。」


    杜蘭笙冷哼一聲。「你這個騙子!」


    感覺到掌心下握著的手突然僵硬起來,寧海眼中閃過一抹極短暫的憐憫。她悠悠道:「沒錯,我是個騙子。」


    她坦言。眾人隨即一怔。


    卻聽寧海說:「我騙我自己,我一點也不在乎他看不看得見,事實上,我是在意的。然而這世上有太多雙眼健全的人對真正的現實視而不見,連心都盲了。而他,我的丈夫陸靜深,盡管雙眼失明,但他的心卻比許多人來得更加明亮。」


    頓了一頓,確定所有人都專注地聆聽她的話,她才接著說:


    「我隻是遺憾,他永遠無法看見我青春正盛的容貌,可是如果他一輩子都看不見,我卻又欣喜他終究不會看見我年華老去時的模樣。在他心底,我將永遠是最美好的存在,任憑這世界如何光彩鮮明,都無法使他的視線離開。我是因此相信他會愛我一輩子,愛得無比堅定。」


    聽見這話的眾人,有兩個人忍不住微微發抖起來。


    一個是拿著拖盤的錢管家,一個則是站在母親身邊的年輕人陸靜雨。


    錢管家發抖,是因為,假如寧海所說的一切能變成真的,不知該有多好!他因為懷著不切實際的期盼而發抖。陸靜深已經封鎖住自己的心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假使、假使寧海能夠使他走出現在的封閉,那該有多好!


    陸靜雨微微發抖,則是因為他崇敬的大哥終於找到一個真正愛他的人。他因對自己兄長的愛而發抖。在這之前,他始終不認為陸靜深身邊的女人有哪個是真心愛他的,可現在大哥失去視力,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倘若有人不離不棄,那必定是出於真愛,再無庸置疑!


    剛從學校畢業,初初踏入社會的陸靜雨,對愛情仍存有一份天真的想像。


    各懷心思的短暫沉默中,客廳裏,那始終不發一語的中年男人頗有威嚴地開口了:


    「寧小姐,你要多少?」


    這話恍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人人登時清醒過來,看著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的寧海。


    「靜深,這是哪位叔叔?」她問。


    陸靜深回答:「是二叔。」也是陸家目前實際上的掌權者陸正英,他堂兄陸雲鎖的父親。


    「二叔這話是什麽意思?」寧海故作不解。


    陸正英雙腿交疊而坐,一雙世故的雙眼盯著寧海道:


    「寧小姐,你跟我侄兒認識不過半年,哪可能有什麽深厚的感情。不過你們的婚姻既然已是事實,我就明白說了吧,你要多少錢才肯走?隻要價錢合理,能換回我陸家的麵子,都算公道。」


    沒想到,這個看似斯文的中年男人說起話來會這麽狠直、這麽市儈。


    寧海不知道的是,這些話,其實陸靜深也想過。


    他想過,要多少錢才能收買一個女人的婚姻?不知姨母到底給了寧海多少好處,才換得她聖壇前一句「我願意」?


    寧海正色,挪開手,改擱在陸靜深身旁的椅背上。


    「二叔願意付我多少?」她挑眉問:「一億,還是兩億?很抱歉,我寧海沒這麽廉價。」三億的話,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兩億?真是獅子大開口,你這個女人知不知羞!」杜蘭笙忍不住輕賤地罵道。


    順著她話,寧海慷慨陳詞:「既然付不起,又何必以金錢來衡量我的婚姻?這世上,不是每一樣東西都能用錢買到的!金錢雖然好用,但並非萬能。」


    「說得好!」有人喝采了。這人是陸靜雨。


    寧海剛剛回以一笑,就見到陸靜雨在他母親的瞪視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一臉抱歉地看著她。真是個乖孩子呢。


    忍住笑,寧海回過頭來看著陸靜深,不無頑皮地抱怨:


    「深,你說的沒錯,你家人大多是一群眼裏隻有金錢的人,有夠俗氣的!我不喜歡跟這樣的人來往。你說,我們不要請他們吃晚餐,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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