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顧謹言到底還是沒有做江亦的助理。他隻找了一份和以前的職位差不多性質的普通工作。江亦勸說了他很久,但他仍然堅持己見。對他來說,他想從江亦那裏得到的,並不是施舍一般的恩賜和給予。他也有小小的自尊。 顧謹言後來也曾鼓起勇氣到原來上班的地方去找過童抒,可惜沒有人知道童抒去了哪裏。所有人知道的隻是,顧謹言上午被解雇,童抒下午就被拉進老板的辦公室,然後就像放電影回放似的,抱著箱子走了。 沒有人知道原因,當然也沒有人敢去問原因。 顧謹言從來不曾想過這樣充滿言情小說和少女漫畫情節色彩的橋段竟然會在他身上上演。可是,他卻隻覺得沈重,甚至喘不過氣。如果說前幾天他還覺得,自己唯一需要等的,隻是江亦能看清自己的心以及那份真正的愛情的話,那麽現在,他才恍然大悟地了解到,他和江亦之間,最大的隔閡,其實並不是感情的不平等。 也許有一天,他們的感情是可以劃上等號的,可是,他們兩個人本身之間的差距,永遠不會有相等的一天。 的確,現在並不是封建社會,所謂的門當戶對什麽的,如果還要再提,實在是有些神經質了。可是顧謹言知道,江亦會那麽說,隻是因為他並不懂得,一個身居低位的人,在愛上了一個需要仰望一般的存在時,那種顫栗的卑微和莫名的惶恐。 因為是真的愛上了,因為是真的,隔的太遠了。 所以,總會有那麽一點害怕。 害怕得到他,更害怕失去他。 顧謹言做著和當年所差無幾的文職工作,有些心不在焉。還有一刻鍾就該下班了,辦公室裏的同事都已經蠢蠢欲動了。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下旬,天氣冷得有些不像話。顧謹言接了點熱水,把杯子捧在手心裏,盯著桌子上的文件資料發呆。 到了下班的時間,辦公室的人幾乎是一散而空。顧謹言為了去接小臻,也就簡單整理了一下,便離開了。 新工作的地方離小臻的學校不遠,坐公交車的話十幾分鍾也就到了。顧謹言一下公車,迎麵就是刺骨的寒風。他急匆匆地小跑到學校大門,和所有等著接孩子回家的家長一樣,眼巴巴地望著教學樓。 顧謹言記得小臻今天穿了一件很可愛的黃色棉襖,因為怕他冷,顧謹言還給他戴上了一頂紅色織帽。顧謹言想到早上給那小子戴帽子時,小臻一臉反感的苦瓜臉,一直叫嚷著男孩子怎麽能戴這麽女孩子氣的東西,結果一出門就被寒風吹得退了幾步,隻能乖乖聽他的話,穿好戴好再出門。照理說,今天的小臻應該是很顯眼的。可是…… 顧謹言看著身邊的大人一個個都接到了自己的孩子,開車回去了。可是小臻依然沒有出來。顧謹言伸長脖子望了望,還是沒有看到小臻的身影。他有些急了,便直接走進校園找到小臻的教室,卻看到教室已經上鎖,根本沒有人了。 “這位先生,你……” 顧謹言正著急的時候,小臻班上的班主任正好從辦公室出來,路過教室,看到顧謹言一個人神色焦急地站在教室門口,便出聲詢問。 顧謹言轉過臉,他對小臻班上的班主任還有印象,便急忙問道:“你好,我是小臻的……呃,我是來接小臻的,請問你知道他到哪裏去了嗎?” 眼前的女人“啊”了一聲:“陳臻?他被他媽媽接走了啊。” 顧謹言一愣,語氣顫抖:“……媽媽?” “對啊,今天下午課都還沒上完,就有一個女人來教室找小臻,她把小臻帶到辦公室說和我說家裏出了點事,要提前接小臻走……難道不是嗎?那女人挺漂亮挺和氣的,小臻看起來也是認識她的,不可能是拐騙什麽的吧!” 顧謹言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現在心裏是又緊張又著急,還有一些,別的說不清的東西。隔了一會,顧謹言才平靜下來,問了句:“小臻是自己跟她走的嗎?” 班主任點點頭:“對啊,不過……臉色冷冷的,不像是看到媽媽的樣子……” 顧謹言的臉色白了點,他點點頭,說了句“謝謝”,便轉身離開了。 走出校門,顧謹言覺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陳娜突然回來接走小臻,究竟意味著什麽。不久前他還痛恨陳娜,身為一個母親,竟然說不要就不要自己的孩子,而且還是小臻這樣可愛的孩子。可是現在,陳娜回來了,去見了小臻,他卻更覺悵然若失。 他是早已經打定主意把小臻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養了,卻不想,小臻真正的生養者才攥著和小臻最牢固的關係:血緣。也許她隻是想起來還有這個兒子,可是,隻要她想,她都可以把小臻輕而易舉地帶回去。 顧謹言揣著手慢慢走,風依然很大,可是顧謹言卻覺得沒有剛才那麽冷了。他慢慢地走,也慢慢地想。如果小臻真的要被陳娜帶到美國去的話,他當然是不甘心也不願意的,他想他會阻止,可是他知道,如果陳娜堅持,無論怎麽看,他都是沒有希望的。 顧謹言走了一會,才找到公車站上了車。其實公交車並不能直接到達江亦那棟別墅所在的小區,顧謹言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坐公車路過這片小區時,衝著司機叫了句:“怎麽不在那邊停一下呢?” 那司機白了顧謹言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住那小區裏?那還用坐公交車?” 顧謹言當時漲紅了臉,急急忙忙在下一站下了車。以後他就學乖了,即使每次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小區離他越來越遠,但也絕不會讓司機停車。他寧願到下一站下,然後再走十幾分鍾的回頭路。 顧謹言回去的時候,已經快七點,天基本上已經全黑了。 自從那一天以後,顧謹言和江亦的相處就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依然生活在一起,也依然做愛,可是,再怎麽偽裝,都還是回不了當初。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身體契合的瞬間,卻感覺不到,兩顆心共鳴的永遠。江亦每一次進入他的體內,他都覺得,那是把他和江亦推得更遠。 他不是沒想過改變,可是像他這樣習慣了堅持和死心眼的人,真的不知道,在感情裏,還能耍什麽花招。 如果真的愛上了,哪裏還動得了其他的心思呢。那個時候,滿心滿腦子裏,想的全部都隻能是那個人而已:想他好,更擔心他不好。 顧謹言上樓到小臻的房間裏坐了會。真是個不可愛的孩子,一點也不會裝飾下自己的房間,就是簡單的四麵白牆,一個書桌,一張床,一個衣櫃。 可是即使是這麽簡單的房間,當時顧謹言和江亦也都爭論了好久。為了書桌的位置,為了床的大小,為了衣櫃的形狀……總之,他和江亦當時真的就像是一對給孩子裝扮房間的夫妻,那種甜蜜恬淡而簡單溫馨的幸福,這輩子,他都想不出還有第二次。 可是不久以後,小臻也許就會跟著陳娜走了。那時候這屋子就會成為一間空房。想到這裏,顧謹言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顧先生。” 顧謹言一愣,他回頭看到門口站著江亦的下人:“怎麽了?” “少爺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他今晚可能會回來的晚些,讓您先吃。” “……會晚些?幾點?” “這個不是我們能問的。總之顧先生先下來吃飯吧。” 顧謹言皺眉,心裏有隱隱的不安。但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 顧謹言下了樓坐到餐桌上,這餐桌其實也不大,隻能坐四五個人。平時就他們三個人坐著時,顧謹言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點,那個時候,隻覺得滿桌都是飄散的溫情。而現在,對著滿桌子的菜,和周圍空空的椅子,顧謹言心裏的空落更深了。 晚飯到底吃了些什麽,他都沒什麽印象。顧謹言從不懷疑江亦家廚子的水平,可是如果沒了他,再怎麽樣的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蠟。 心不在焉地扒了幾口飯,顧謹言就窩到沙發裏看電視。無聊又無趣。顧謹言隨手翻著遙控器,卻掏出了手機。他想著,要不要給江亦打個電話,或者是小臻也行,看看小臻和他媽媽現在相處的怎麽樣。 顧謹言把手機捏在手心裏翻了好幾個轉,還是沒做出決定。不論是打給江亦還是小臻,顧謹言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他不是小臻的爸爸,更不是江亦的什麽。雖然他現在的狀態和心理,都像極了等著丈夫回家的家庭婦女。 “叮叮叮──” 顧謹言一愣。手心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顧謹言急忙翻轉過來看,因為激動,差點把手機都摔到地上去。可是一看來電顯示,顧謹言的表情卻是明顯的失望。 “……喂?” “喂你個頭啊!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怎麽?看到不是江亦就不接了嗎?” 顧謹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對麵的葉茗先連珠炮似的吼了一大串。 “好了,你先喘口氣吧。”顧謹言半躺在沙發上,看著高高的天花板,有些無奈。他的確是很久沒有聯係葉茗了,作為朋友,他真是不合格,讓葉茗罵幾句也是應該的。 “你現在在哪裏?”葉茗罵罵咧咧了幾句,似乎也罵累了,便冷下聲音問顧謹言。 “……呃,那個……我……”顧謹言支支吾吾了幾句,就是不說。他毫不懷疑如果他說出了自己現在住在哪裏,對麵的那個人會有怎樣火山爆發般的行動。 “怎麽了?你搬家了?你那個房子我去了好多次都沒人。”葉茗語氣不善。 顧謹言一聽就頭大。 “你去我家?還去了很多次?” “對。你到底怎麽了?我勸你老實說。” “好吧,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要尖叫,也不要對我大吼什麽的……” “嗯。” 顧謹言苦笑,一般答應的這麽幹脆的話,基本上都會是反著的。 “好吧,我在……江亦家……” “什麽???” 果然…… 顧謹言很慶幸自己在說完江亦的名字之後就把手機從耳邊遠遠拿開了。 葉茗果然是震怒了:“你居然住在江亦家??而且還不告訴我?顧謹言,你膽子大了啊!”葉茗越說越氣憤:“什麽時候的事?難道是你從老家回來就去了嗎??你到底有沒有看到他和何夢情訂婚的消息啊!!!你是白癡嗎?” 顧謹言知道如果再不阻止的話,葉茗真的就停不下來了,他急急打斷葉茗憤怒的教訓:“好了好了,這個我知道的……不過,現在這個情況,有點複雜,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呃……好吧。總之就是,我生了一場病,然後被江亦救……不叫救吧,反正就是江亦幫了我。所以……呃……然後江亦就讓我住在這裏,養養病……簡而言之就是這樣吧。” 電話那頭的葉茗沈默了一陣,弄得顧謹言也有些緊張。隔了還一會,葉茗的聲音才響起來,是第一次見麵時的尖刻和冷笑:“讓你養養病?還有呢?順便搞搞你?” 顧謹言握著手機的手一抖,手機都掉在了地上,還滾了好幾個圈。顧謹言卻沒有急著去撿,隻是呆呆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等他再撿起手機的時候,葉茗居然還沒有掛掉電話。 “怎麽?剛才那一會想通了嗎?” 顧謹言茫然而艱難地問:“想通……什麽?” 葉茗提高了嗓門:“想通你被江亦耍了!” “你怎麽知道他在耍我!!!”顧謹言也終於爆發似的衝葉茗吼到。他從來沒有用這麽嚴肅凶厲的口氣對別人說過話,更別說是女人。可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吐出胸口的那出氣,他會崩潰。 葉茗卻反而平靜了下來:“顧謹言,你知道你剛才為什麽要吼嗎。” 顧謹言煩躁地捋了捋額前的頭發;“因為你說的不對,我不認可你的說法!你不能這麽說江亦,也不能這麽說我……” 葉茗冷笑一聲:“你別給自己找借口了顧謹言!你就承認吧,你是因為害怕和心虛!你沒有證據和我證明你所說的,江亦對你是真心的!你有嗎?” 顧謹言捂著臉躺倒在沙發裏,聲音喃喃:“……不,不是的。他對我真的很好……真的……他已經快忘記許桓了……這兩個月來,他從來沒有和我提到過許桓呢……” 葉茗似乎也有些不忍,他歎了一口氣:“你想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顧謹言睜大眼,嘴巴微微張開,隻是傻呆呆地說了句“啊”。沒有聲調,也沒有語氣。隻是最簡單的一個字,卻透露著他此刻瞬間空茫茫的內心。 “有空你去公安局或者警視廳逛逛就好了。” 顧謹言握著手機,很平靜地聽完。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一點表情波動,本來還瞪大的眼睛,也慢慢恢複正常。對麵的葉茗有些擔心:“喂?謹言?謹言你還好吧?” 顧謹言深深吸了一口氣:“還好。” 葉茗鬆了一口氣:“謹言……” “謝謝你這麽關心我,葉茗。可是我想,我還是要自己去問個清楚。” “……你要做什麽。你還不死心嗎?” 顧謹言頓了一下:“……它還撐著,因為如果就這麽死心了,我不甘心。” “謹言,你要想開點。喜歡江亦的人有多少?如果個個都不死心,那還了得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堅持呢?” 顧謹言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他們都沒有我喜歡他那麽喜歡他。”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通的難句,可是葉茗卻被震住了。他知道顧謹言的堅持,卻不曾想,他竟可以到達這般的執拗。 顧謹言想了想,又加了句:“不,那已經不是喜歡了。” 葉茗沈默了。她知道,一旦上升到那個字的高度,再軟弱的人,都能變得最耐苦。 第六十七章 “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