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蘇晨欲言又止,“不錯,我確實曾為朱林辦過一些不太光彩的事,但我是有苦衷的,很為難,我並不想那麽做。伯爵大人,我相信您能夠理解我、寬恕我,事實上您確實這麽做了,我深受感動,但現在……是我又做錯了什麽嗎?請伯爵大人明示。” “朱林的舊臣並不隻你一個,”朱南冷笑一下,“你明知道真正的原因,為什麽還偏要在周圍繞圈子,不直接走到中間的紅心位置呢?” “伯爵大人……” “誰允許你查簡寧的行蹤了?”朱南不經意問道。 蘇晨冒了一頭冷汗,“伯爵大人,我隻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關心他,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朱南端著杯子的手在半空一停,眼睛微眯,“查了就是查了,你有膽做,就要準備接受懲罰。” “是,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以別的形式不行嗎?”蘇晨突然執著起來,“製造行業不公平競爭,犧牲公司,損害員工利益,甚至會影響到全國的經濟穩定,這樣處理私人糾紛,伯爵大人您不覺得太草率太任性了嗎?您怎麽對我我都認,但公司因此遭到打壓,我不服氣。” 朱南以長時間的沉默作為回應。 蘇晨不明所以,眼前的朱南,跟當夜在街上無理取鬧的年輕人完全判若兩人,這種從內心深處產生的質的變化,究竟是家族鬥爭的因素多一些,還是與簡寧婚姻破裂的因素更多一些? “伯爵大人,您……” “真靈國的確需要穩定的商業體係,但體係下的每一個部分卻是流動的。你的蘇氏倒了,立刻就有別的企業頂上來,這對真靈國的經濟活動、對員工、對國民的日常生活影響有多大?”朱南攤手,“你比我清楚。” 蘇晨吃了一驚,“伯爵大人,您真的要……” “首先你要明白,那種‘我已經很強大了他不敢把我怎麽樣’的態度要不得。在公事上,無論什麽都能商量,但私事堅決不行,你觸犯了我的底線。” 朱南叫了兩個手下進來,蘇晨萬萬沒想到,他這次來,居然沒能回去。 他被強行蒙上眼睛帶走,走了許久,當蒙眼的布條摘下來時,眼前竟還是一片漆黑。哢嚓一聲門被鎖住,他慌張四顧,發現這裏是個非常狹小的密閉空間——一定不是密閉的,他靜下心仔細尋找,屋角處有一些氣孔,很小,數量也不多。 整整一周,每天隻有少量的水,確保他不會死。隨身物品都被搜光了,這七天來他不知時日,被無窮無盡的黑暗逼到無奈、逼到煩躁,最後逼到絕望。 在他的絕望攀升至頂點時,朱南終於出現。 蘇晨身心俱疲,軟趴趴地倒在椅子上,朱南端坐於辦公室書桌後,喝著同樣的咖啡,表情神色動作與一周前沒任何差別。他瞬間恍惚,難道黑暗中煎熬的七天,都是幻覺? “蘇晨,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對付你輕而易舉,之所以沒那麽做,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 蘇晨呆滯的雙眼終於有了一絲起伏,他看著朱南,目光卻無法集中。大概是因為剛從黑暗中走出,眼睛還不能很好地適應光線。 “蘇晨,你會盡心盡力為我辦事嗎?” “這……當然,”蘇晨雙手交握,胳膊架在大腿上,才不至於摔倒,“您成為家主的那天,我就是這麽說的。我願意、也隻能竭力為您辦事。” “那麽從今天開始,關注簡寧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蘇晨一愣,朱南道:“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樣,但現在你是為我做。我想知道的時候會找你問,也許我可能不經常問,但你不能放鬆,關於簡寧的一切,查得越清楚越詳細越好。如果讓我發現你有私心和保留,你會死得很慘。” “那公司……” “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放開限製機製。但競爭是必然的,看你們本事了。” “是,我都明白了,”蘇晨猶豫半晌,抬頭試探道:“伯爵大人,我……我們能不能以私人名義談談簡寧的事?” 朱南馬上目露厭惡,“談簡寧?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 “伯爵大人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以我的角度談你們的事,拋開身份,才能暢所欲言。” 朱南半信半疑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想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查他。” 朱南先是一愣,繼而冷笑,“想用這種方法製止我?太低級了。” “不,我並非想製止你。我想打個賭,如果現在我們倆有一次同時站在簡寧麵前,解釋苦衷,並請求他原諒的機會,你猜他會原諒誰?” 朱南一怔,蘇晨如何他不關心,他隻知道,簡寧不會原諒他。 蘇晨道:“我敢保證,他會原諒我,但不會原諒你。” 朱南脫口而出:“為什麽?” 蘇晨道:“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苦衷。” 朱南恍然,蘇晨道:“簡寧沒有複雜的經曆,他對一切的判斷標準就是對與錯、應該與不應該這麽單純。表麵上我是錯了,但如果他知道我是因為朱林以家人的性命要挾才不得不那麽做,他就會認為我也是受害者,他的憤怒和恨意會立刻減少。同時,以他那種高度自律又略有自卑的性格,接著就會想,他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我為了家人的安危綁了他,這再正常不過。” 朱南明白了,蘇晨分析得很對,在簡寧心中,他沒有任何必須成為家主的理由——即蘇晨說的他不存在苦衷——他隻是一個貪心不足、為了權力迫害親人,欺騙、利用愛人的王八蛋。 “而你與我的狀況完全不同……” “好了,”朱南打斷他,“簡而言之,你說這些是為什麽?” “我……”蘇晨頓了一下,“以簡寧朋友的身份說這些話,你們真的不合適。即使你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又怎麽樣?一旦簡寧知道了,隻會更加討厭你。他的厭惡我承受得起,但你能嗎?緊追不放不是明智的選擇,它隻會惡化你們的關係,增加你們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應該放手?” “對,放手了,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就會在記憶中留下對方的好,忘記不好。” “我聽簡寧說你有過一段婚姻,你和你的前愛人就是這樣?” 蘇晨點點頭,“可以這麽說。” 朱南冷笑,“所以你們沒可能複合。” 蘇晨一怔,朱南道:“不論愛恨,時間足以衝淡一切,如果自己都放手了,那麽即使是神也幫不了你。在我的概念裏隻有事實,沒有不合適。” “可是你們……” 朱南擺擺手,“跟你已經說得太多了,沒什麽好商量的,你隻需要照我的吩咐去做。” 蘇晨默然,此時此刻的朱南無論在氣勢上還是實力上都完全壓過了他,根本沒有表現出任何剛剛接手家族事務的不熟悉和青澀。他才二十六歲,以後……簡直太可怕了。 辦公完畢,朱南腦中不知那根筋動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來到小寶寶的房間,推門進去,隻有小寶寶一個睡在嬰兒床上,仆人大概臨時出去了。 這是他……第二次看孩子,他自己都覺得愧疚,但平時就是完全沒有要來看看的念頭。 嬰兒床很華麗很夢幻,床頂有紗,中央掛著一串漂亮的風鈴。朱南探頭一看,驚訝地發現小寶寶居然醒著,正盯著頭頂的風鈴看。 說實話,他有些害怕見寶寶,他害怕……從寶寶身上看到簡寧的影子。 他默不作聲站在一旁,印象中小孩子總是哭叫不斷、要麽就喜歡扭來扭去,最不濟也會咂咂嘴笑一笑擠擠眼睛什麽的,總之很好動、表情很豐富,可這個寶寶…… 太安靜了,他明明看到了自己了,卻好像沒看到,目光經過的時候,仿佛穿過一道普通的牆壁,沒有任何變化。朱南奇怪,他不怕生人嗎? 恐怕就是因為他太安靜了,在家裏聽不見哭鬧聲,所以才會被忽略。 小寶寶圓圓的腦袋上有一層暗紅色的毛發,眼睛不大,雙眼皮,暗紅色的眸子平靜地一眨接著一眨……其實挺好看的。 朱南突然失落起來,別家孩子看到爸爸一定會興奮地伸手要抱吧?這麽想著,他掀開床紗,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捧起來,姿勢僵硬地左右看看,不知道能怎麽逗。 他不由地皺起眉,不知道是抱得不舒服還是爸爸表情太可怕,小寶寶一下哭了起來,朱南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將小寶寶直接放了回去。 然而就是因為這個絕情的動作,導致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跟兒子的交流非常困難。等他意識到想要改變的時候,已經晚了。 幸得此時保姆回來,看到朱南在這兒十分驚訝。 “啊!伯爵大人!”保姆抱起小寶寶邊哄邊說,“剛才去跟廚師商量小少爺這一階段的菜譜,出去的時候他還在睡呢,沒想到這麽快就醒了,還哭了!”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保姆連忙解釋:“因為小少爺基本不哭,所以偶爾一哭我就很興奮,終於能聽到他的聲音了!而且也不笑,這個階段的寶寶已經會笑了,可不管我們怎麽逗他都沒用。” 保姆鬱悶地聳肩,朱南沒什麽能說的,看著兒子不過被拍了幾下,就奇跡般地停止哭泣,覺得非常震驚。然後他就走了,下一次父子會麵,還不知遠在何時。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寫不調皮搗蛋的刻板老成包子君,本墨魚壓力很大……50、愛之衝動 ... 簡寧跟朱南發完脾氣後低落了幾天,然後漸漸理清了思路,他決定耐下性子多等些時候。 畢竟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與其倉促找個活兒將就過日子,不如給自己一個期限,去爭取最好的結果。每天收集大量求職信息,分析選擇、投遞簡曆、參加麵試;閑下來就看專業相關的書。 生活很沒規律,一個單身漢沒什麽講究的,隻要不外出,他就能過穿著居家服坐在床邊、麵前是電腦、手邊是水和麵包、困了直接拉開被子倒頭就睡的簡單生活。 除非睡覺,他不能讓大腦停止思考,否則會不受控製地想起一些不願想起的事,那真像個黑洞,在毫無準備時將他吸入深淵,太可怕了。 封閉的日子過了兩個多月,終於有家大型醫院向他投來橄欖枝。雖是私企,曆史不長,但由於資金雄厚、待遇可觀,創立十多年來聘到了不少人才,規模越做越大。 簡寧考慮再三,雖然不是他最初屬意的那幾家,但總的來說也不差。 談好合同,他以產科醫師助理的身份開始了為期半年的實習,實習期滿通過,將轉為正式員工,到時職位去向由院方與員工個人雙向選擇,自由度很大。實習期隻有底薪沒有績效工資,薪水雖然少,但總算有了個較為滿意的落腳點。 簽約當天,簡寧一掃近來的陰霾,胸中開懷,如釋重負。乘地鐵通勤,有份不錯的穩定收入,他仿佛回到學生時代,理想終於實現的快樂油然而生。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他的住處離醫院有點兒遠,上下班地鐵單程要坐一個多小時,而且擁擠異常,苦不堪言。正好醫院有免費單人公寓,水電費網費還給打折,規定裏也沒說一定要正式員工才能申請,簡寧便試著申請了一下,居然獲批了,他又驚訝又興奮,興衝衝搬了進去。 然而美好的生活僅維持了一個月,具體情況他不清楚,總之就是突然有一天,醫院來了一批新員工,他被告知必須從公寓搬出來——這要求很不合理,他是在職申請獲批的,即使後麵來再多人,怎麽能讓他搬出去?但簡寧照做了,現在還在實習期,想繼續呆下去,就隻能忍氣吞聲,不能惹事。 結果禍不單行,之前住的房子已經被別人租了,現在隻有一樓的一間還空著,這裏房屋老舊、一樓尤其陰冷潮濕,價錢卻沒變,簡寧沒有其他辦法,隻好租下。 心情再次低落,最近幾天下班後他並不直接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看到人來來往往,壓抑感還能少些。然而每當黑夜來臨,他又會覺得孤獨。 簡競每隔幾天就打電話來,要麽聊天,要麽叫他過去,他基本都是拒絕。 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情,不是不知道親人的重要,而是……正是因為知道他們心疼自己,所以才不懂該如何麵對。 街上的店鋪亮起五顏六色的燈,簡寧眼神迷蒙,腳步虛浮,來到一家酒吧門口,他站在那裏,生平第一次有了進去的衝動。 一開始酒吧裏人不多,放著舒緩的音樂——現在他聽音樂不會睡著了,這都是可儀的功勞——簡寧鼻子泛酸,開始想“死後究竟有沒有靈魂”的哲學終極問題。 不久後突然湧入很多人,音樂也變得熱烈而暴躁,簡寧受不了,心底深處的危險意識跟著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