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樣?”梁榮問。 “還好,隻要吃了藥就沒事兒,剛才是因為在手術室裏呆太久了。” 簡寧坐起來,接過梁榮遞來的熱水,“你今天也夜班?忙的話你先走吧,我沒事兒。” “今天還行,不忙,”梁榮頓了頓,“你……以前做過孕囊修複,還有孕囊內膜炎?” 簡寧尷尬地低下頭,“嗯,我以前……難產,孕囊破裂,有點兒後遺症。” “那你以後不適合生小孩吧?” 簡寧一怔,梁榮要說什麽,他都明白了。 果然梁榮歎了口氣,悶聲道:“簡寧,我們分手吧。” 簡寧心中微微有些刺痛,他抬起頭試圖解釋,“我知道我結過婚、生過小孩的事你很難接受,但……誰能沒有過去?而且我跟他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甚至連見都不會再見!至於生小孩,是因為我一直沒好好治過這個病,隻要治好了,不就沒問題了嗎?” “炎症還好,但孕囊破損不容易根治吧……” 簡寧愣了一下,梁榮又道:“而且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跟那個姓朱的有問題,他看你的眼神尤其不對,如果你們倆真的沒什麽,我至於這麽在意嗎?”他停下壓製了一下略有激動的情緒,“簡寧,我們年齡都不小了,在一起不是僅僅為了愛,我們要麵臨很多現實問題。” “這我明白。”簡寧低聲道。 “而且……”梁榮欲言又止,“對不起,我跟你分手的原因其實不止這些。” 簡寧疑惑地看著他,梁榮神色複雜地搖搖頭,“本來我可以不說,也不想說,因為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不想傷害你。但正因為你很好,而且就像你說的我有權知道,我覺得……你也有權知道,所以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你。” 簡寧越聽越奇怪,“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梁榮不自然地別開臉,“其實我一直有喜歡的人,但追了很久都沒結果,他還跟別人在一起了,我心灰意冷,終於決定放棄,開始新生活。那段時間我注意到了你,覺得我們挺合適的,所以就追了你。我沒有欺騙你,我確實想跟你好好發展,發展成熟了就結婚。但不久前,我喜歡的那個人感情上出了問題,他分了手,然後回來找我,所以……” “所以你決定跟他在一起?”簡寧麵無表情地問。 梁榮一臉尷尬,點了點頭。 “你不是說我們現在要考慮現實問題,不能隻考慮愛嗎?” 梁榮一怔,簡寧冷笑,“如果你足夠愛我,你一定不會在意我有沒有過去、有沒有病、能不能生孩子,對吧?” 梁榮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我們的感情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兩個人就都出現了問題,我們……” “你想說我們沒緣分?”簡寧歎了口氣,“算了,分手吧,我接受。你有真愛,我不應該擋路。” “對不起簡寧,真的對不起。” 簡寧搖搖頭,“沒事兒,至少這幾個月來你讓我過得很開心,現在你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也為你高興。我祝福你,和你愛的人有個美好的未來。” “簡寧你……”梁榮盯著簡寧掛著虛弱笑容的臉,“你還好吧?” 簡寧點點頭,“我很好。” 梁榮蹙眉,“你……真的沒事?” “不用擔心,真的沒事。更大的挫折與痛苦我都扛了過來,這算什麽?” 梁榮默然不語,簡寧道:“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梁榮坐著沒動,簡寧擺擺手,“走吧,好聚好散,以後還是朋友。” 他不禁想起跟方宏分手的情景,曆史總是極其相似。 梁榮走了,簡寧望著空蕩蕩的病房,不知該從何處開始悼念自己又一次短暫的戀情。 一天後他再次走進酒吧,準備喝到酩酊大醉。 他必須要把自己灌醉,因為隻要醒著,就會瘋狂地胡思亂想。 無論對方宏還是對梁榮,他都是非常認真、一心一意的,為什麽總得不到相等的回報?他努力了試過了,然而結果就是信心與希望的不斷消磨,還有再試的必要嗎? 其實父親和弟弟的擔心是對的,他這種人根本不會有人愛。這幾年來看似有過幾段愛情,實際都是假象,他在情場上注定是個失敗者,不可能越挫越勇,就隻好回頭是岸。 回想從前,物質上苦了二十多年,然後就是精神上的折磨,他不想把自己當成悲劇主人公,所以他一直咬牙堅持,扛到今天,偶爾軟弱一次,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苦澀辛辣的液體被粗暴地吞喝下肚,很快便渾身是汗、頭重腳輕,意識迷離。 極度渴望著毫無負擔的輕鬆與快樂,世界開始晃動,聲音嘈嘈雜雜,他把自己埋在酒吧柔軟的沙發裏,眼前跳動著五彩斑斕的色塊,一黑又一亮,猛然看到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上,兩個年輕男人一臉笑意,騎著單車由遠及近,手還牽在一起。 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快樂?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為什麽?這麽久了還是他…… 簡寧排斥地搖頭,身體一翻,眼看著要從沙發上滑下,卻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撈起。 他艱難地睜開眼,一雙紅曜石般的眼眸正盯著他,接著,那雙眼睛和畫麵裏的男人的眼睛重疊,一瞬間,他一會兒以為自己走進了那片田野,一會兒又被酒吧的音樂拉回現實。 天旋地轉,意識在美好的幻想與殘酷的現實中快速切換,身體沉沉浮浮,仿佛一下升上雲端,一下又墜入地獄。胸腔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憋得很辛苦,他舉起拳頭砸過去,卻被抱著他的男人製止。他不滿地一推,想爆發、想大叫、想打人、想被打……想用一切粗暴的方式讓自己舒服一點兒,然而他使不上力、說不出話,不管幹什麽,都像一塊豆腐撞在軟綿綿的棉花團上。 他雙目呆滯,過望的一切突然離奇而清晰地出現,不止方宏和梁榮,還有那些難得的歡樂、難得的悲傷、刻骨銘心的愛、與刻骨銘心的恨。 心中緊繃了多年的弦終於斷了,他“啊”地一聲發出痛苦的哭喊,眼淚嘩嘩落下,他扯住朱南的胳膊不住搖晃,“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你們都……” 朱南緊緊抱住他,紅著眼眶道:“別這樣,我還、我一直都……”朱南雙眸一縮,目光中透著濃重的心痛,本能地把簡寧圈得更緊,“簡寧別哭……我一直在。”6565、主動出擊 ... 大醉的簡寧被朱南從酒吧裏領走了。 最初他很老實,頂著張通紅的臉窩在車上,蓋著朱南的外套,眼睛時睜時閉,意識迷迷蒙蒙。 窗外的街景漸漸熟悉起來,他卻死活想不起這到底是哪兒。任憑朱南把他拖下車,上樓,進房間,他猜想或大概是某個酒店。 躺上床沒多久就開始瘋狂嘔吐,朱南隻能拖著他一次次去洗手間,一次次拍背順氣、用沾了水的紙巾給他擦嘴。好不容易吐完了,兩人的衣服也髒得差不多、濕得差不多了。 朱南叉著腰吐了口無奈的氣,脫了簡寧的衣服把他放進浴缸裏洗一洗,又泡了一大杯茶給他灌下去,這一灌又是滿臉滿身水,朱南隻好再給他洗一遍,總算能將幹淨的簡寧塞進被窩了。 他調暗燈光,坐下歇了一會兒,背對大床將髒衣服直接脫在地下。 簡寧突然睜開眼睛,微弱的光線照在朱南背上,隱約可見他後腰下有個淺青色的紋身。簡寧糊塗的腦袋裏冒了個問號,以前朱南身上沒有紋身吧? 紋的好像是一串花體數字……13060517?什麽意思? 簡寧是那種天大的事都能被瞌睡打敗的人,上眼皮一沉,周圍一黑,思緒切斷。 朱南洗完澡,小心翼翼地躺在簡寧旁邊,側身以胳膊護住他。 肌膚相親,心跳相應,這才是他們應該擁有的夜晚。 黎明時簡寧睜開眼睛,頭疼、頭暈、嘴裏發苦,腦袋卻很清楚,至少他知道麵前橫過來的胳膊是誰的,也知道昨天在酒吧發生了什麽。 朱南跟著醒了,他爬起來按開床頭燈,赤著上身問:“還難受不?要不要再喝杯茶?” 簡寧也爬起來,臉上掛著低落,他搖搖頭,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擺設,頓時反應過來,這裏……是他跟朱南結婚前同居的那套房子。 朱南找了件睡袍披上,坐到床邊去,並給簡寧攏好被子,簡寧說了聲謝謝。 朱南盯著他看了片刻,“事已至此,別再胡思亂想了。” 簡寧悶聲道:“事情從來不按我期望的那樣發展。” 朱南無奈地笑了一下,“你又不是神,事情怎麽可能完全按照你的期望發展。” “那為什麽你可以?”簡寧抬頭反問,情緒略有激動,“為什麽你想做什麽就都能做成,而我不行?以前我一直覺得是自己努力得不夠,所以我咬著牙堅持不抱怨,但為什麽還是這樣?” 朱南心中一滯,吸了口氣道:“是因為你太好了。” 簡寧愣住。 朱南:“因為你從來不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它來了,你接受,它走了,你也接受。要知道有些東西是必須牢牢握住,才不會失去的。” “牢牢握住?”簡寧蹙眉,“不屬於你的東西,也要牢牢握住嗎?” 朱南猛然心驚,他們的對話似乎又開始向某個敏感的方向的發展,頓了頓,他說:“簡寧,你太認死理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一定屬於你的,就沒有什麽是一定不屬於你的。” 簡寧鬱悶地低下頭,“你一向歪理很多,我跟你沒得討論。” 朱南直直看著他,昏暗的燈光使簡寧的麵容柔和了許多,歲月加諸外表上的印記消退,現在的簡寧與當初唯一的不同,就是不會動不動就炸毛了。 朱南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簾前,背對簡寧站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樣。簡寧也不由自主地想,朱南確實成熟了,至少不再輕易動怒,也不再嬉皮笑臉了。 “今晚謝謝你收留我,”簡寧頓了頓,“我剛才隻是發發牢騷,明天就不會那麽想了。” “為什麽明天就不那麽想?”朱南轉過身反問,“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你為什麽總要逼自己做一些不願做的事?你想問題做事情的時候稍微隨心一點兒、放任一點兒不行嗎?” 簡寧訝然,他知道自己自律得有些過分,但三十多年了,習慣早已深入骨髓,改不了。 朱南突然兩步上前,一腿擔在床上坐下,身體前傾注視著簡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