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穎玥搭了計程車回到田中央的三合院,小雞人並不在,而打樣室裏傳出敲敲打打的聲響,可見唐思旅正在裏頭忙。


    她坐在餐廳的長型板凳上,拿出筆電跟手機上網,網路接通後,在email郵件信箱裏,又瞧見弟弟的來信。


    又要報告他完成哪個遊戲軟體了嗎?她雖然感到煩躁,還是移動鼠標將信件點開。


    姊,我們把公司賣掉了。


    開頭第一句就將她嚇了一跳,急急看下去。


    賣的價錢很不錯,我跟我朋友一個人大概可以拿到三千萬美金吧。


    三千萬……美金?


    一個人分到三千萬美金?


    弟弟不是隻是單純的程序設計師嗎?為什麽公司賣掉可以分到這麽多錢?


    我們打算各拿出一半再新組一家公司,不過這次我就純投資而已,因為我想回台灣了,畢竟離開台灣太久了,蠻想家的,其他的事就等回台灣再打算。


    幫我告訴爸媽一聲,我大概月底會回去吧。


    鼠標移動,往上搜尋,想找出早期的信件,看清楚關夏彥到底在美國是開設了什麽樣的公司,為什麽可以賺這麽多錢。


    而且他明明沒有什麽高等職位啊,怎麽也可以分到這麽多錢呢?


    然而點選收件匣,郵箱裏頭就隻有最新的一封,她這才想起她每次都將弟弟寄來的信刪掉,根本沒有舊檔。


    她覺得額頭在發緊,血管幾乎要爆開來了。


    她一直以為弟弟拿了親戚的遺產到美國留學,也不過是讀完了書,得到一個普通的工作,誰知道,他才是人生的勝利組。


    他隻是不誇耀、不虛榮,她才誤解了他的平凡普通。


    若是今天這個機會真給了她,她有辦法在短短數年間就賺到三千萬美金的身價嗎?


    她忽然不確定了。


    這時,齊鬱舍來電,她放下捏額的指,按下通話。


    “你到雲林了嗎?”齊鬱舍問。


    “嗯,剛到。”


    “那你別忙了,回來吧。”


    “為什麽?”


    “剛剛部經理已經發了命令,要以單道篤的企劃作為十月特展。”


    “什麽?”關穎玥大驚,“他不是說後天才決定?”


    “我們被擺一道了。”齊鬱舍沉痛道。


    “怎麽會這樣,明明說要給我兩天時間的,部經理剛才答應的啊,他怎麽可以這樣出爾反爾,這是不對的……”


    “穎玥!”齊鬱舍低吼,打斷她震驚過度的語無倫次,“不用灰心,等我們到南部再重新好好計劃,我會在櫃位的設計上留個預備給你,我會全力支持你,不管你花多少時間都行!”


    “但是,那時我們不會是亞洲第一家了!”想也知道若唐思聰答應櫃點設在高雄,其他亞洲城市必定早已設櫃了。


    不是亞洲第一家,對她的意義也失去了一半。


    齊鬱舍靜默了一會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關穎玥咬著唇,眼眶閃爍不甘的淚水。


    她是這麽的這麽的努力,不管唐思旅怎麽整她、如何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她都極盡全力配合,就算獻身也願意,沒想到竟然被狡詐的部經理暗中擺了一道,趁她下雲林時發布決定,讓她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


    她努力了這麽久……


    難道說她真的沒有才華,沒有能耐,她以為自己聰明、有膽識,所以才能在短短時間內出人頭地,其實不過是她自我感覺良好,連弟弟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是父母早有先見她是個庸才,才不讓她出國留學?


    也許她早該聽父親的話,利用美色找個有錢人嫁,至少她還可以妻憑夫貴,身價與弟弟齊平,而不是空忙了那麽久,到頭來什麽也不是……


    什麽也不是……


    “經理,”她恨恨抹掉淚水,“我想辭職。”


    “你說什麽?”齊鬱舍難以置信她的決定,“我不是說我們可以到南部再重新好好規劃,你何必這樣就放棄?這一點都不像你,你不應該這麽脆弱的!”


    “什麽叫不像我?經理又了解我多少了?”關穎玥忿忿不平的嚷,“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心血、多少金錢在alextang身上嗎?現在就因為一個人事惡鬥,我截至目前的努力成果就此付諸流水,你說等到高雄時再重新來過,說起來是很容易,但我已經無法再有這樣的衝勁了!沒有了!”


    “穎玥,你冷靜點!”


    她心灰意冷的搖頭,“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對你發脾氣,很抱歉……經理,你讓我冷靜一下想一想。”


    “好,但不準辭職,知道嗎?”


    “嗯。”她咬著唇,艱困的發出意義不明的回應。


    兩手握著靜寂的iphone,拇指在鏡麵上用力得指節蒼白,上頭倒映的小臉毫無血色,目光呆滯,隻有挫敗的淚水一顆一顆掉。


    她隻是個平凡人。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蠢。


    她一直夢想著能闖出一番事業,能得到父母的認定與讚美,到頭來卻什麽也不是……


    電話又響了,這次是母親打來的。


    關穎玥深吸了口氣,盡量不讓嗓音透出她情緒上的鬱悶。


    “媽,什麽事?”


    “你爸要我問你,今晚回不回來?”


    想到父親,想到他總是不將她放在眼裏的不屑,她下意識拒絕。


    “我很忙,今晚應該不會回去。”


    “這樣啊,那……那你星期六回來一趟好不好?”


    “要幹嘛?”


    “就是那個吳叔叔要跟我們吃飯啊。”


    “我不認識吳叔叔,我可以不去嗎?”


    “可是……”關母欲言又止。


    “媽,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好啦,我就直說了,是你爸想介紹你跟吳叔叔的兒子認識啦!”


    相親?關穎玥恍然大悟。


    “吳叔叔的兒子很不錯,開工廠的,嫁給他就是老板娘了,據說他年營業額也有好幾千萬,很好的對象喔!”


    錢!錢錢錢!什麽都要以收入論嗎?


    她煩躁的想著自己忙了這麽久、汲汲營營了這麽多年,終於擁有的身價為多少,社會地位如何,再想想弟弟的成就,他賣了現有的公司還有辦法組新公司……


    她好挫敗……


    她忽地覺得這些年來的努力根本是笑話一場,不值一提!


    “媽,我真的很忙,我沒有辦法去相親,對不起了。”


    “可是……”


    “我先去忙了,媽,再見。”


    不讓母親再有勸服的機會,迅速掛了電話。


    關穎玥覺得此刻的她就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煩燥的揉了揉依然脹痛的太陽穴,不經意偏過頭去,赫然發現站在門口的唐思旅,他一臉若有所思,不曉得已站在那多久了。


    “大師。”意識到頰上仍有淚痕,她連忙轉頭揩掉,才若無其事轉過頭來裝微笑,“你忙完了?”


    “還沒。”


    他盯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研究她是什麽怪東西組成的專注。


    “我吵到你了?”


    他沒有回答。


    八成是她吵到他了。


    “我要走了。”她合上電腦整理袋子,“這段時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以後我不會再來叨擾了。”


    “你不是要合約?”


    “不用了。”她自嘲的一笑,“已經不需要了,謝謝。”


    關穎玥將提袋背上肩,朝他頷了下首,自他身側走過。


    他霍地出手握住她的肩,將她拉回來。


    “大師?”他想幹嘛?


    “樣品還沒打完,你不可以離開。”不準離開我!


    “可是設計圖不是已經畫完,有我沒有都沒差了吧?”


    唐思旅斜睨她一眼,抓著她就直往打樣室走。


    “大師?”她沒那麽厲害可以“倒退嚕”啊!


    她快跌倒了呀……


    唐思旅踏上打樣室前的走廊,她卻來不及跟著彎腳跨上,整個人往後摔了下去。


    “啊!”她尖叫。


    抓著她的手穩穩的抵住跌勢,霍地將她拉起。


    驚魂甫定的她眨了下眼,意外發現他們幾乎身子貼著身子,連臉的距離都好近……


    她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全身神經緊繃。


    唐思旅微眯了下眼,好像終於發現他剛抓的方向不對,扣臂的大手自左換到右,繼續將她拉到打樣室內。


    打樣室內一片淩亂,工作台上散落無數顆粉紅色珍珠與鑽石,這種隨意的模樣,好像那些高價珠寶不過是小彈珠,一顆兩塊錢。


    他把她拉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拿了一個c形手環,套入皓腕。


    新月形狀的手環,尾端懸吊珍珠墜子,小顆碎鑽沿著珍珠斜繞,就好像沿著她的細腰纏繞而上的長臂,以十分寵溺愛戀的姿態,將珍珠緊緊摟擁。


    她莫名的自下腹處竄起一絲麻癢的反應,在體內深處消失,接著在下一秒炸開,震醒她的感官。


    她咬唇,心想她真是變態,連掛個手環都可以感受如此感官,她是太久沒有男朋友,欲求不滿了嗎?


    “好美。”希望她的語氣沒有透露出她的渴望,“真的很美。”


    他抓起她的手腕,她還以為他是要將手環拔掉,誰知那溫熱的手竟然沿著她的手臂一直往上。


    他的手指有著薄繭,掌心還有燙傷的疤痕,觸感十分顯明,她屏氣凝神,注視著他原因不明的舉動,喉頭幹渴。


    或許,他又在找尋新的靈感。關穎玥猜。


    她動也不動的端坐,他的手溫好高,拂過之處皆有讓她燙傷的錯覺,更可怕的是,她體內的欲念似乎因此被撩撥得更凶猛,她不由得夾緊了雙腿,緊繃了大腿內側,就連胸部都好像開始脹痛了。


    她抬眼,想偷看一下他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又是閉著眼睛在凝神思考,或是火燙的隨著手的動作轉。


    但,他在看她。


    胸口一跳,挺得直直的腰杆瞬時發軟,整個人攤靠在椅背上。


    俊顏傾前,她心跳得更急。


    “跟我走。”


    跟他走?


    這話的意思是……


    關穎玥張口想問清楚,他卻是趁這個空隙吻上粉唇,軟舌探進了口腔,抵上香馥馥的丁香。


    他的吻就像入骨銷魂的春藥,在刹那間奪取所有的意識,除了火舌的熱度、唇瓣的柔軟,在身上遊移的大手,其他的,她都感受不到。


    小手用力攀住強壯的背脊,她將他當成溺斃之人唯一救助的浮木,將心與身緊緊的偎向他,迷濛的眼癡癡望向此生唯一崇拜的男人。


    他是神祇般的存在,即將西下的陽光在他背後閃耀著光環,她仿佛也看到了她的救贖。


    關穎玥抬起纖手貼上他的頰,五指插入淩亂的發絲裏,柔嗓低喃:“跟你走?去哪?”


    “隨我去哪就去哪。”


    這意思是要她放棄現有的一切,跟他天涯流浪?


    “你不繼續住在雲林了?”


    “我在這待了一年多了,差不多了。”她是他最後一道靈感,他曉得這偏僻的鄉村小鎮已經無法再給他更多。


    “是嗎?”她該問接下來他想去哪,但又覺得不問也無妨。


    跟他走。


    在她心灰意冷的想放棄手上的一切時,他突然提出的要求……不,他的字典裏沒有“要求”兩字,這是命令,他命令她跟他一塊兒走,豈不是上天為她另開的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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