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拳便輕易扭轉局勢,壓覆在陸其剛身上的瘦削背影頓下動作,渾身肌肉因為她驚懼的口吻而繃緊,徐緩的轉動頭顱,冷酷的神情在觸及她眸中明顯的瑟縮後完全瓦解。


    「不要動他,拜托你……」她咬住下唇瑟縮的走近,探出發顫的纖臂扯下伊末爾掐在陸其剛頸上的大掌。「陸其剛是我除了我媽以外最重要的人,你不能動他……」


    她眼中昭然的恐懼太過刺眼,沉重的與伊末爾對峙,貫徹絕對唾棄他到底的決裂,象是瞄準他額心的槍,每眨一次長睫便是狠狠扣下一回扳機。


    伊末爾看清楚了她眸裏的護衛以及陸其剛鬆了口氣的勝利臉孔,然後,一直支撐他挺直背脊無視滿地血紅瘡痍走下去的那份美好就這麽破滅。


    她的嫌惡,逼得他戴在臉上的麵具碎裂崩落。


    現在,就連唯一喜歡他充裝聖潔假象的那個人都不存在了,他還需要假裝嗎?不,不需要了。


    已經沒有人會在昔日的回憶裏緬懷那個曾經單純無邪的伊末爾。


    疏冷的淡去眸中的犀芒,任由龐大的空虛吞噬了誤以為終於得到救贖的心神,伊末爾慢慢的收手,轉身踩著一如她在電視熒幕上看見的優雅步伐離去。


    愣愣目送他離去的身影,陶水沁梗著喉嚨,快要不能呼吸。


    行姿再優美,倒映在她瞳中的背影卻一像隻負傷踽踽獨行的獸,落寞的走遠。


    有人曾經這樣對她說過:有的人,也許在你心中占有某個重要位置,但他永遠不能令你悸動,無法使你迷失自我,渴望就此沉淪,因為,他始終不夠特別,無法觸動連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心痛……


    那樣的心痛,可以稱作愛情嗎?時間算什麽,距離算什麽,熟悉或陌生又算什麽?


    但是,大家總是局限在這樣的圈圈裏跳不出來。


    所以她逃避,她畏怯,她害怕,她擺蕩在搖搖晃晃的天平兩端,找不到平衡點。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大家都很喜歡幫枯燥乏味的人生訂下規則,誰規定青梅竹馬到最後一定修成正果,真可笑,這種社會群體默許的遊戲規則好像屢試不爽,誰都逃不過,這種人最愛幫自己的人生撰寫劇本,好像不遵照著劇本走,世界就會毀滅……」


    「拜托你,不要在人家宿醉的一大早練肖話,真的很想一巴掌給你打過去。」以陣亡的姿態臥趴在床上的纖細嬌影冷冷地甩頭,躲去任晴泠拉開窗簾直射入室的刺眼陽光。


    任晴泠徑自繞過一團啤酒罐堆棧起的杜拜高塔走來。


    在充足的光線曝曬之下,企圖蒙頭鑽進米老鼠寢被中繼續裝死的女人瞬間無所遁形。


    「你真的很可笑耶,看看你這樣子,簡直是咖啡壺裏剩餘的一團廢渣,真是丟光我們緝毒組的臉。」


    「你真的很煩耶……」陶水沁邊揉額角邊呻/吟,睜眼斜睨,覷見任晴泠雙臂環胸靠在床尾,一臉藐視的模樣,她虛軟地回道:「拜托一下,我應該已經聲明過我是無神論者,你沒事跑來我家傳教幹嘛?」


    「陶水沁,你不要在我麵前裝瘋賣傻,都出院這麽久了還無故曠職蹺班一個多星期,能掰的借口、理由我都幫你用完了,隻差沒說你窩在宿舍替自己辦喪事。」


    「任晴泠,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呸呸呸,真不吉利!


    「為了一個男人成天藉酒裝瘋扮死逃避問題,你真不配待在緝毒組,普烏狠話已經撂下,明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不然幹脆上訓練所抱隻優秀的緝毒犬取代你的位置……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喏,你聽過混沌理論嗎?」伏趴在枕上的清麗容顏突兀地問,從另一個謎網鑽入另一個,彷佛永無止盡。


    「我隻聽過餛飩,你問這個幹嘛?」任晴泠撇嘴道。


    「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理論就是他的詭計,是他從一開始就安排好的,所謂的隨機根本不存在,那全是經過縝密的沙盤推演。」


    她糾纏在陸其剛和伊末爾兩者之間,不知道該先厘清何者,徘徊不定,刻意逃避,甚至軟弱得不敢麵對自己的心。


    任晴泠利落地彈指,清脆地啵一聲打斷她的囈語。「陶水沁,你真的無可救藥耶,你說你應該站在陸其剛那邊的青梅竹馬狗屁邏輯,我實在不能苟同。」


    陶水沁倏然僵豎背脊,驚悚地瞠瞳。「我、我幾時跟你說過這種鬼話了?!」該不會是這家夥會通靈還是啥讀心術?


    任晴泠一眼看穿她荒謬可笑的假想,沒好氣地回道:「前天傍晚,某個臭女人在廉價的九九快炒店向我痛哭申冤,連續開完五瓶啤酒之後哇啦哇啦說一堆沒頭沒尾兼不合邏輯的愛情心事,還強逼我當場繳交一份心得報告!麻煩你自個兒回想看看,需不需要我拿把照妖鏡讓你端詳一下尊容,濁水溪浮屍一號?」


    「閉嘴啦,浮屍二號。」憶起當時的糗態,陶水沁惱得想一槍斃了自己。


    「我搞不懂你有什麽好孬的,怕對不起陸其剛還是怕丟了工作?還是覺得喜歡上一個黑金集團的執行長不夠派頭?」


    「任晴泠,你幹嘛把我的感情說得好像是老梗愛情小說的文宣?你廢話多到很占篇幅你知不知道!」陶水沁窘惱得快自爆,這女人還硬要高談闊論。


    任晴泠咧嘴笑得燦爛,「抱歉,搶你鋒頭浪費版麵,填滿空白殺死讀者腦細胞,以上這些原因正是我存在的意義。」


    「別把我說得像通俗小說中想愛還故意裝扭捏的三八女主角,伊末爾也不是那種整天隻需要裝派頭坐在辦公室擺pose的執行長,你最好搞清楚!」


    「咦?可是我怎麽看,都覺得你們兩位除了上列形容詞以外,沒什麽好說的耶。」


    「任晴泠!」


    「好啦、好啦,拿掉三八還有擺pose這兩句。」


    「玩夠了沒,你到底想吠什麽?」氣到無力,陶水沁翻白眼,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


    任晴泠索性不再羅唆,直言道:「去把事情弄個清楚,運用你這些年來與那些毒犯纏鬥的毅力與聰明,徹底解決這樁歹戲拖棚的愛情劇目,在局裏待這麽久,難道你還不清楚一個道理?眼見不一定為憑。」


    陶水沁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你以為我是白癡嗎?這道理我當然明白。」隻是害怕揭開覆蓋在醜陋真相上的那層紗,畏懼看得太清楚,反將她從伊末爾身邊推得更遠。


    「既然知道,為什麽不做?」


    「我……我隻是不想知道太多伊末爾那家夥的黑暗麵,我幹嘛犯賤,替他承擔那麽多心理情緒?我好端端的,幹嘛要替他感到痛苦?我又不是他的心靈導師,幹嘛要……」不打自招。


    「不過,這也太沒沒道理了。」任晴泠撐額沉吟。


    「什麽事情沒道理?」陶水沁焦躁地問。


    「你到底是哪一點讓伊末爾愛成這樣?太沒道理了。」豈止沒道理,根本是沒天理,雖然共事多年的搭檔是挺正的沒錯,但能把伊末爾那種千年難得的珍品迷成這副德行,也太教人匪夷所思。


    額角突浮的青筋險些應聲斷裂,陶水沁揪起米奇抱枕,煞有介事的眯眼考量射程長短,隨時預備發射。


    「欸,任晴泠,我可是很嚴肅認真地跟你討論,你給我正經一點。」


    「我是很正經啊。」任晴泠聳肩笑了笑。「你呀,該不會是小時候讓他喝了你的符水吧?還是對他下降頭……」


    「夠了、夠了,你給我滾回去,不用你銬我,我自己會去找普烏報到。」


    任晴泠徑自分析起這宗案中案,「這個伊末爾啊,真不是個簡單人物,從以前就開始埋下伏筆,而你傻呼呼的還不清楚自己早淪陷在每一環節,你的存在就象是每個微乎其微的誤差、每個小小的錯失,無論怎麽躲,怎麽藏,你就是這個混沌理論中最關鍵的一環。」


    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陸其剛,可是我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甚至連你是否喜歡我,也不在乎。當年,伊末爾以過人的狂妄自負如是宣告。


    現在,陶水沁終於明白為什麽他不在乎。


    因為,他設下許許多多陷阱與巧心設計的誤差,引誘她毫不遲疑一腳踩進,他改變了遊戲規則,直接省略前麵的步驟,直接攻占她的心──在每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錯誤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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